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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不远处的宫人听见这边儿不大不小的争执声,一个个面面相觑,探头探脑却不敢出声。
      小冉儿只是看着他,眼睛像刚从冰雪中捞出的琥珀,冷得能毁灭一切。
      步沨见她她如此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或者说她对其他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他后悔极了,他刚刚为什么要说破?
      明明知道说破之后或许更无法回头,他为什么要头脑发热?为了那一星半点的关怀,他和元淇争什么争!?
      一颗心随着太阳西沉,在某一瞬间他突然发现,一切都完了!
      她不信任他,压根儿不认同他,甚至当她出现疑问的时候都不愿意听他解释。
      步沨恨自己嘴笨,于桑随元淇出了北宫,只留他们二人在这块小汀上,身边竟没有一个能缓和气氛的人。
      她不是傻。
      有的事情是该找时间一五一十向她说清楚,可他总觉得不是时机,总觉得不恰当,总是在瞻前顾后。
      或许今日是个好时机,能独处,能说话,她想逃的话只能跳湖。
      步沨又宽慰自己,就算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如何?她要寻求的庇护只有他能给!
      于是他又坐了回去,气是真的气急了,大口喘着气,别扭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连为自己解释都忘记了。
      小冉儿站在他的背后,那少年依旧背着身子,气鼓鼓望着湖面。
      步沨只是反问,“你又以为你自己知道些什么?你若是站在我的位置上,你就该知道,我有多为难!”
      她又不懂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因为心中没底,他到底知道什么。
      又怕一开口说些不该说的话……
      皇帝的衣服剪裁自然是合身,肩背的鱼龙刺绣更是神气活现,本该是气度威武的人,此刻看上去却像只委屈的大老虎……
      他对着元淇的态度虽然很差,但说到底并没有真的对元淇做过什么,对元家,甚至一直都在加恩。
      也正是因为他对元家的不同,才令小冉儿误解他对元淇的心思。
      可刚刚好像说开了,又隐隐觉得这些加恩、封赏都一切都有迹可循,她不知道步沨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觉得猜人心好难。
      难道真的是她搞错了?或许他真的有很多很多苦衷。
      她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只是深吸一口气,“算了!说这些干什么呢?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少年扬扬头,将头扭到更别扭的方向,可小冉儿清楚地看见他握住鱼竿的手,狠狠握*紧,指节愈发发白。
      好吧!
      她服软了,他居然还在生气?
      这样别扭,想来刚刚是真的误会他了。
      他不走,她也只好在他身边并膝坐下,想道歉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错。
      抬起头看天空,日头向西沉,太阳光辉染亮了在天空中游荡的几片白云,替它们镶上了亮闪闪的花边,几块白云幻成了浅浅的玫瑰色。
      由于封闭,北宫这边人迹罕至,偶尔有野鹤飞过。
      她还在想该想个什么理由打破沉默,突然听见步沨瓮声瓮气地问道,“知道错了?”
      这个还真不知道。
      她想了想,若要真说错,那她应该错在不该那么激动地替元淇出头,被他看出破绽。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已经遮掩不过去了,她想,她以后还应该再冷静一些,才能更好在他面前斡旋。
      说到底她还是畏惧他的权势。
      半天没听到她出声,步沨索性转过脸来,见她还在出神,他冷笑一声。
      小冉儿赶紧带着讨好地说道,“不知道错哪儿了,可是我‘想通了’。横竖我也出不去,横竖这里都是你说了算,我反不反驳又有什么用?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这是什么态度?
      步沨心中刚刚熄掉的小火苗“噌”的一声又窜出八丈高,想通了是个什么东西?还冠冕堂皇说出这样一套言辞来?
      小冉儿却觉得“想通了”这个词用得好,的确是又“想通了”,想通他手中通天的权势始终是逼人的,在他面前天大的事情也是不好继续追究的。
      她只是描述自己现在的处境,还一脸真诚,步沨却要被她的真诚打败了。
      双瞳再纯澈不过了,他唇间轻念着这几个字,“想通了?”
      “你对元淇都那样上心,事事以她为先,而我这样迁就你,这样爱重你,你却还是不肯与我交心!你当我是什么?”
      他在元淇面前,他早已以元淇的姐夫自居,如今不被认可,他真的恼了。
      他愤愤不平,“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在骗你?你是不是根本不相信我会娶你?还是说,你呆在我身边根本就是不情愿?你怨我将你扯进这宫*闱中来……”
      这宫里什么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她却觉得这些都无所谓,纯纯是耍赖了!
      气她竟能如此轻描淡写,明明刚刚怀疑他的时候那样言之凿凿,一副深恶痛疾的样子,如今“想通了”她又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旧话重提,被他猜中心事,小冉儿俏丽面庞如同酒后微醺一般。
      小汀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一次面对步沨,叫她避无可避,只能正面回应。
      她不说话,笑得紧绷绷的,清澈的眼中写满了确认。
      步沨很委屈很难受,那种钝刀割肉之感又来了,就像有个人按着他的心脏来回割裂,之前还能自欺欺人,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喜欢的姑娘这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可他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之前但凡有一点点君子气度,他也不会做出将人偷进宫里这样的事了。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若不这样做,小冉儿早就是别人的老婆了,那样他更不能接受!
      他长长呼出口气,将鱼竿放在草地上。
      “如今没有外人,不若你说说看,你是……如何不信任我的?”
      或是,怎么对我失去兴趣、失去耐心的?
      即便挫败感将他击倒,还是想听到她的亲口确认,他输在哪里。
      他有太多话想讲,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却始终缺乏直面感情的勇气,无论如何也没开得了口,更在她一次次想拒绝的时候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次,小冉儿偏过身子企图蒙混过关,步沨却突然拉住她的手,说道,“我告诉你,你根本不了解元淇,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她做任何决定都与我无关。我也从没有想过要整治元家,甚至看在……看在勇毅威王的面子上,我不曾薄待他们。”
      做过的事从不屑叫人知道,能解释到这里,是他能为自己辩解的最大的底线了。
      他不知该不该将元绍将军搬出来,他带她去过一次元将军的祠堂,当时她的表现让他觉得小冉儿对自己的父亲肯定是没什么感情的。
      可他又很想让小冉儿知道,一时眉眼焦急,“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可我们之间有太多话没有说清楚,这些话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觉得我变了,可我并没有。”
      小冉儿咬了咬唇,垂下眼睛,“我不是想要解释,我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很害怕仓促之下做的决定会让我们后悔。”
      “不,你不是。”
      步沨歪着头看她,“我们之间的羁绊太多,你是怕我不够坚定。我且问你,如果我还是你当初捡回家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小战士,若我不是皇帝,我当初没有走出小院,你现在会嫁我吗?”
      如果恭明太子不死,先帝也不会那么快薨逝,那他也不会从三公子变成太子,他肩上不会有那么重的责任,手边不会有处理不完的政务,他有的是时间出入祁家,在上京城中顶着二哥和父亲的威风做个纨绔子弟。
      他知道小冉儿找过他时他多开心啊,可他脱不开身,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裁决……
      小冉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近来我也很苦恼,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局面该如何解开。或许你将我留在这里也是为我好,你是怕我身份泄露出去,会引起旁人的非议;又也许你有更多的考虑。”
      她眼圈一红,“我胆子小,若能得你的庇佑活下去,便算是好的;若还有命出去,侍奉我阿娘左右,也不枉她对我养育一场。”
      这话听着不对劲儿,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却是明确的拒绝了。
      步沨突然打断她的话,“你将来的计划里当真没有我?”
      “原本是有的。”
      小冉儿坦然承认,她迟疑了片刻,红了红脸说道,“原本我是想……想叫你以后住在我们家,可我发现你家不是个寻常人家,你不可能住到我家去,便觉得咱们不是一路人,阿娘也劝我慢慢绝了心思。”
      “更是知道我竟是元家后人之后,连你父亲都要杀我以绝后患!我想我活着以后一定会碍着你,若是真到了要你拿决定的时候,那不是更叫你为难吗?”
      她已经想得那么远了,料想到他在未来某一日会为难。
      步沨望着她,如此轻描淡写,她烟水秋瞳,平淡得好像在描述别人的事。
      小冉儿突然失笑道,“可是,这一切哪儿能成啊!?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不能为难你。就拿如今来说,你是皇帝,虽然手握滔天权利,可你却连自由都没有。”
      一不小心说出了事实。
      步沨眼中渐渐黯淡下去,事实已然如此,也不过是半载而已,他的生活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甚至没有想过,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原本该是得天独厚第一人,那个叫自由什么的,应该是不需要的。
      他是皇帝。
      宫銮深沉,他永远也走不出去,他曾经向往的海阔山高都成了一纸空谈。
      是,我不出去。
      一年前他有过最大的目标,也不过是能好好活着。
      若有命活着,他想来处境也不会差,父亲做皇帝,二哥做太子,放眼整个大衡还有谁比他官大?还有谁敢与他作对?
      可如今……
      步沨苦笑着松开手,他背脊挺直,掌心向上,试图握住一点东西,可用力一抓什么也没握住。
      他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得到!
      什么狗屁皇帝!
      他无奈重复,“你说得对,我连他*妈*的自由都没有!”
      说到底她还是不愿意留下,他无限缱绻,再看一眼这姑娘,眉目依旧,柔弱无依,却实打实是个铁石心肠。
      嘴上说着喜欢他,要嫁给他,将他哄得满心欢喜,却突然一撒手,说不要了。
      他一时只觉得喉头苦涩,索性与她一样摆烂了,“我不出去,你也别想出去!你就在这陪着我,守着我,既然是坐牢嘛,那便大家一同好了。”
      小冉儿不解,“为什么?”
      他施施然,“不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旁人替代不了。老天不公,叫我做了皇帝,往后深宫岁月寂寞,你待在这里,总要叫我有些念想嘛!”
      说完不顾小冉儿震惊的目光,他站起身来,一扭头竟还对她笑了一笑。
      小冉儿不明白,只觉得他的想法令她毛骨悚然。
      他站在那里不说话时清雅高华,气度还是那么从容,可一张嘴怎么能说出那样骇人听闻的话来?
      明明是表白,怎么他一出口就那样渗人?
      原本计划着在宫里三年五载的囚牢时光,被他一开口变成了终身监禁,她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他嘴角处含着一抹冷然的笑意,又恢复常态一般,“你先别恼!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他侃侃而谈,说起话来冠冕堂皇,“说起来是我小瞧你了,你可一点不笨,这么久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竟还能平心静气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
      他的声音冷凝,虽然拧着眉头,却丝毫不影响他俊秀的面容。
      “这么久以来,我处处堤防着旁人,独独对你偏听偏信,却没想过你的身份对我而言才是最可怕的。”
      直视着她,一字一顿,“你当初为什么答应与我成亲?你明明知道你的身份,你应该冷若冰箱,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应该向我索要钱物,然后远走高飞!让我找不见你,让我想不起你,为何要我越陷越深?!”
      “这才是对我最狠的报复!”
      他一弯腰也不知道在地上拾起块什么石头,猛地扔进湖中。
      “噗通……”
      好像并不解气,他又一连扔了数个,最后才喘着粗气停下。
      “噗……噗……”
      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满眼讽刺,“你是萧氏后人,却不动声色蛰伏在我身边,可见你往日一派天真的模样儿都是装的!你真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她摇摇头,她从不是那样的人,“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她觉得好笑,一时反倒没什么特别怕的感觉,只是叫了一声步沨。
      “你是陛下也好,是步沨也好,在我心里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否则我不会对你坦诚。”
      猜他又开始发疯了,明明是他的人将自己从宫外带进来的!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脑海中将从前在东大街听过的最难听的骂街都过了一遍,每一条都很符合她当前的心态,除了扑上去撕咬他,此刻他更是已经在她心里死了一百遍了。
      明明是他不对,最后竟能无理取闹将所有错都怪在她身上?
      他这脾气秉性也反反复复多次了,像个叛逆的小孩,虽然背过身去生气,却还是将背挺得笔直。
      不等她说下文,步沨便问道,“那你问过我的意思吗?我不是反复无常的人,既然我当初在我父亲面前要保你,往后就一定不会以此为由害你……”
      小冉儿急道,“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我也一直想说清楚来着,你妻子的人选应该慎而重之!不该是我这样身份存在争议的人……可你一直不听我的解释,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一直拖到现在。”
      步沨:……
      她确实多次说过想退婚,可他只顾着生气,全没放在心上。
      是他,察觉爱意消逝不肯面对,还偏执地想抓住她,这一切在她眼里不就像个疯子,像个小丑吗?
      他仿佛注定一般,帝王之路如有神助,唯情之一事坎坷。
      好吧!
      至少这一次她没有畏畏缩缩,她很坦诚,将拒绝放在明面上来说,这叫他十分难堪。
      他朝着远处去而复返的于桑招招手。
      于桑赶紧上前伺候。
      远远地瞧见他们在说什么,边走边纳闷,心头十分埋怨小冉儿,这姑娘就是不懂男人的心思,也不知道顺着点儿陛下!
      明明来前儿是欢欢喜喜的,怎么好像又吵上了?
      步沨上了堤岸,一回身俯视着小汀上的小冉儿,少女楚楚的身姿在夕阳下越发婉约动人,她故意地竭力隐藏在她眼睛里的怯懦,极力保持平静。
      “嗤!”
      他突然笑了一声,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突然松了一口气。
      “也好,从今往后你就留下做个洒扫的宫女吧!”
      于桑:“陛下?”小人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可是你心尖尖上的人儿啊!
      小冉儿闻言只觉得心咯噔一下,定睛再去看他——
      他的脸像灰蒙蒙的阴天,整个人精疲力竭松懈下来,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并没有,眼角下垂着总叫人觉得他克制得很辛苦。
      随即,他对着小冉儿挑衅地牵起嘴角,自顾自说道:“没听清吗?带她下去做个洒扫,安排这宫里最累最脏的活儿,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帮她!”
      于桑偏过脸朝小冉儿露出不解且恨不成钢的表情。
      小冉儿突然明白他的用意,觉得他此举实在恶俗,同时又对他无休止的作弄忍无可忍。
      一时气得跺脚,脱口而出,“你无耻!”
      他“嗤”地笑了一声,挥挥衣袍表示对她毫不在意,轻飘飘一句,“呵!骂人还挺好听的。”
      他甚至连手都懒得挥一下,只用眼神示意于桑带小冉儿走开。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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