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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第二日。
      日头高照,屋上的雪化了一些,融化掉的雪水滴滴答答顺着屋檐滴下来,听着像下雨的声音。
      高枳窝在小冉儿的床上感叹自己这偷来的浮生半日闲,如今烧退了便舒服多了,又有吃又有喝,万事不愁,横竖龙骧军论功行赏早晚都行,如今尘埃落定,且休息几日再回去吧。
      如今若是现身了,以他的身份,哪里还有这样清闲的时刻?
      他暗下决心,那便再等等吧,等过了这几日,叫小冉儿出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父亲和二哥是什么情况再定夺。
      一偏头看见那道屏风,隔着她的小榻和他的小床,他无意识红了红脸——
      想起昨夜的梦,他竟然梦见半夜里小冉儿从屏风那边走过来,和他一起挤在小床上,小床本就窄得很,她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少女玲珑的曲线在他掌心里……
      他顿时觉得臊得很,不得不承认她是长得很好看,细长的眉眼,乌黑的长发,整个人柔软又纤细,可他怎么会梦见这呢……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迤逦的幻想,门“砰”的一声被打开,刺骨的寒意肆虐而来。
      祁幽草和祁纨就这样毫无征兆突然闯进屋子来,盯着床上的少年,震惊又愤怒。
      两人完全不可置信,还以为小冉儿在说笑,没想到,“她说真的……”
      高枳缓缓地坐起身,神色倒是坦荡。
      祁幽草震惊的是女儿房里藏了个男人好几日自己竟毫无察觉,祁纨愤怒的是那个男人正穿着自己丢失的里衣。
      高枳终于看到祁幽草,细细打量她的面容,祁幽草长着一张和气的脸,看上去十分温顺的样子,五官平和,以至于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不像啊……
      他默默在心里对比,和小冉儿那张清丽的脸长得并不像。
      对他们的到来,高枳却不意外,暴露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小冉儿这么快就招了?
      祁幽草中规中矩地发起怒来,自己先气得浑身颤抖,然后一开口叫小冉儿时声音在颤抖,又觉得底气不足。
      “祈冉!”
      小冉儿原本站在门外,听到祁幽草叫她便立刻小跑进来,像只鹌鹑缩着小脑袋,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阿娘……”
      祁幽草看了眼床上的少年,又狠狠瞪了小冉儿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别叫我阿娘,你是我阿娘!”
      就在刚才,小冉儿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开始他们还以为她在说玩笑,怎料她越说越认真,进屋一看简直要气绝倒,这事竟是真的!
      上京战役打得最激烈的那几日他们一直躲在地窖里,城破后的第二天他们才从地窖里出来,她和祁纨走得快些,小冉儿走得慢落了后程。
      谁曾想,她居然就趁这个空档,在河边捡了个大活人回来!
      祁幽草只觉得天旋地转,天爷啊,这小祖宗怎么这么能事儿?
      她心中默念,要完了……若是叫姜长津知道了,还不得高跳起来骂死她?!
      家中唯一的男子祁纨挡在祁幽草母女前面,询问高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听小冉儿说,你是龙骧军的人?”
      高枳也不知道小冉儿到底说了多少,便不隐瞒,老实地点点头。
      祁纨脑子转得快些,还好是救的龙骧军,他不由地松了口气。
      小冉儿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但幸好救的是龙骧军的人,不然就是满门杀身之祸。
      祁纨心思单纯,心中打量着小冉儿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应该不会恩将仇报吧?
      祁幽草见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衣蜷在床上,长得有几分面善,却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其实她心中也在庆幸救的是龙骧军的人,新皇的禁军,小冉儿误打误撞也算结个善缘。
      可他们没料到,高枳被救时穿的就是海拉人的铠甲,被救时小冉儿也根本不知道他是龙骧军的人,若真要追究起来,高枳也是可以倒打一耙的。
      祁幽草转过脸对小冉儿说,“将门关好。”又对着高枳叫了一声:“我竟不知少侠这几日……当真就一直住在这里?”说罢又瞪了一眼小冉儿,此刻她认错态度良好,在一旁缩着脑袋不吭声。
      高枳看了一眼小冉儿,他抱拳以示感谢,“请恕高枳无法向夫人行全礼,再次谢过夫人和小冉姑娘救命之恩,夫人无需见外,可直接叫我的名字。”
      唉。从亲切的小冉儿变成了小冉姑娘,她眼神黯了一黯。
      小冉儿却因为他对自己的称呼突然改变,昨晚还叫她小冉儿呢,怎么就又叫小冉姑娘了呢?
      索性没发生什么大事,祁幽草叹了口气,“高枳……我女儿不懂事,若她一早将你的事告知我们,我们家绝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更何况你是龙骧军……”
      高枳点点头没有反驳,“夫人一家都是善心。”他一转头立马老气横秋对小冉儿说道,“小冉姑娘之恩,高枳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小冉儿微笑道,“哪里就报不报呢,你还是先养好伤再说吧。”
      浑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没有,怎么报答呢,难不成叫他做个赘婿,将来在祁家当牛做马?
      祁幽草见着这少年第一眼便觉得面善得很,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可就是发不起怒来。
      她想起祈冉和这男子共住一室好几日,又觉得心惊肉跳,怎么收容陌生人在家里这么久,万一这家伙起了歹心、或是见色起意可怎么办?
      还说是个龙骧军……谁都摸不清新皇到底是个什么策略,他的禁军又是什么路数,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冉儿慌张偷看了一眼祁幽草,若高枳是海拉人她绝说不出这话来,还好这段儿她掐了没说,若说一开始她不知道高枳是海拉人还是龙骧军,她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救的是海拉人,祁幽草和姜长津恨海拉人入骨,此刻必定拉着她去向龙骧军揭发高枳了。
      祁纨简单收捡了一下美人躺上乱七八糟的衣物和盖毯,扶着祁幽草在榻上坐下,这便是有话要细细发问了。
      祁幽草看了一眼小榻,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瞪了小冉儿一眼,家里金尊玉贵养着你,你为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外来人居然心甘情愿睡了几日小榻?
      没出息!
      小冉儿却完全无视,直愣愣给高枳递件小袄,叫他披上别受凉。
      祁幽草和祁纨相视,祁纨又是一阵无语,“那不是我的袄吗?”拿了人家的里衣还不算,什么时候还把哥哥的小袄拿过来了?
      小冉儿答得倒也坦荡,“不过是借给高枳穿几日,往后给高枳买了新的就还给你。”
      她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众人一时间无话,除了小冉儿谁也无法接受家里突然就多了这么个大活人。
      祁幽草只觉得自己恐怕快要发疯了,盘算着怎么着也要先给宫里的姜长津送个信儿,这么多年祁家一直受姜长津的照顾,对外也说是她是姜长津的“对食”,其实内里关系只有他们之间最清楚。
      今时不比往日,早些叫他知道家里有这么一回事,宫中人事变动大,万一有人故意为难姜长津,也好叫姜长津知道如何着手。
      说真的,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姜长津在操持,如今收养的祁纨渐渐长大,祁纨孝顺,她连家务都不做了,这莽莽然钻出个大活人来,又是这样来路不明,她一时还真不知道从何问起。
      “额……”
      她下意识转头望向小冉儿,小冉儿见她面上缓和了不少,忙说:“阿娘你有什么话就快问吧,问完了也好快点找个大夫好好给高枳瞧一瞧。”
      祁幽草责备地瞪了她一眼:“催催催,你催什么催?!”又斟酌道,“就算我一时能接受这件事,也得叫我好好想个由头才是,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个人,旁人问起我该怎么答?”
      小冉儿不以为然,“就说是咱们家的亲戚不行吗?这兵荒马乱的,谁家还没个远房亲戚来投奔的?”
      祁纨听祁幽草的意思,似乎她们母女两人都已经接受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他一时气急,阿娘一向如此,凡事小冉儿做的她可没有不赞成,什么时候就不能脑子清醒一些吗?
      他颇有些责备二人将事情想得太简单,“如今正是龙骧军上台的时候,外面查得有多严你是不知道,上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的远房亲戚从哪儿来?做什么的?为何受伤?你说得清楚吗?!要我说,小高兄弟是龙骧军的人,就由我出出力将小高兄弟送回去军中,他们军中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小冉儿却不同意,“不行,送回去能有咱们家里照顾得好吗?咱们家三个人照顾一个,说不定三五日他便能好,可回去了连顿热饭也不一定能吃上,更不要说养病了。”
      祁纨哼了一声,“你的善心未免也太大了,军中那么多受伤的将士你也能一一照顾妥当吗?你这么热心还不是因为……”还不是因为这小子长得英俊。
      他顿了顿,为了顾及小冉儿的脸面,他咽了后边半句话,又看了一眼高枳,这小子那张脸的确是能骗骗小姑娘。
      小冉儿望着高枳笑了笑,好像是在叫他放心,又对祁纨说:“你也说了龙骧军在城里四处驱逐海拉人,如今四部忙得没头苍蝇似的,高枳回去他们能好好照顾吗?我救了他,好不容易把他拉扯活了,可别一送回去便死了。”
      高枳:……就不盼我点好?
      这才明白,她这么急着告诉她阿娘这件事就是为了给他请大夫,昨夜他发一阵热,稀里糊涂的,她便开始盘算给他请医师瞧瞧,纠结了一夜也没找出好的借口,所幸今日把一切都招了。
      她抬眼看他,眼睛里亮亮的,表示招了也好,挨打挨骂就一次,她就是要给他请大夫。
      似乎他们都能读懂对方的意思,高枳心中感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直觉得她心智不全,一直当她孩童般哄着她,自认对她从未以诚相待,可她是个实心眼儿,一直以来都是实实在在想帮他。
      可她哥哥祁纨似乎对他有些敌意,还在一力怂恿祁幽草将自己送回军中。
      其实祁纨的缜密倒也并不多余,要说他如今身上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祁纨怀疑他也是应该的。
      如若他真是海拉人,一听说要送去军中,大概如今已经慌了。
      两方僵持了片刻,事实上这件事小冉儿早已想好了主意,她说道:“实在不成便叫高枳扮成哥哥,请大夫回来就说是给哥哥瞧病,哥哥在屋子里躲几日罢了。”
      祁纨张大了嘴巴,“这才过完年节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病了你能得什么好?”
      “又不是真的叫你生病,不过是借借你的名儿罢了。”
      “借什么名儿?我不借。城隍老爷可听不得这话,赶紧‘呸呸呸’,否则来年一整年我可都要倒霉!要我说还是送他回去吧,龙骧军总不能连自己的兵也不管吧?”
      小冉儿不露痕迹地拦在前面,“不行!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养好伤才能走。”
      祁幽草拧着眉,听着儿子女儿的争执,心里矛盾,她还真不是个拿主意的人。
      这个高枳看上去一脸正气,又自称是龙骧军,看着的确不像坏人,要说留在家里养伤也不是不可以,这龙骧军才刚当权,就当是结个善缘。
      祁纨见她一个又一个的主意不停往外冒,态度又坚决,可见她是下了决心的,虽然嘴上和她争执不下,实则心中已替她拿好了主意。
      二人心里已经默许下来,她如果一意孤行的话,阻拦是没有用的,他要做的也只有想好各种理由替她收拾烂摊子了。
      从来她要做的事情,家里没有不赞成的,就算不赞成也会默默替她想好收拾残局。
      此时此刻,祁幽草和祁纨虽然面上不讲,却在心里替小冉儿想着退路。
      他们在热闹地议论着怎么解释高枳的身份,高枳却明显感觉自己有些多余,一方面不希望小冉儿为难,可又想看她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这种心情真的很矛盾。
      高枳咳了一声,这才开口:“小冉姑娘,我不好叫你为难,不若就请令兄送我回龙骧军军营里去吧,虽说缺医少药的,但总归会给我一口饭吃。”说完他掀开被褥,做出一副将要下床的模样。
      “不行!”
      小冉儿快步飞扑过去,摁住他的手,复又将被褥盖了回去。
      她的眼睛亮得像一汪透明的春水,口中说得恳切,“不行!你不是说步沨要害你吗?你还病着,这样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高枳:……你倒是把我对头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他眼中有淡淡地悲哀,叹了口气说,“回去也好,医不医病都无所谓,军中怎么也会给我口饭吃,我若命大活下来,小冉姑娘的恩情将来高枳来世一定结草衔环。我……就不在这里为难大家了。”
      祁幽草与祁纨悠悠地叹了口气,又没说不管你,何必说得这么悲壮……
      小冉儿死死摁住他的手,望着祁幽草急红了眼睛,“阿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祁幽草赶紧叫他躺回去,祁幽草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孩子,外面天寒地冻的……咱们也不是说不管你,只是要想一个周全的法子,你且好好躺着,容我再想想……”
      祁纨也赶紧劝慰着,“你们龙骧军打跑了海拉人,怎么说也是咱们汉人的功臣,任谁家里见了也该好吃好喝待着,绝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既然阿娘发了话,你就先安心住下吧!”
      小冉儿赶紧向他点点头,再次他保证道:“你放心吧,我阿娘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我哥哥这就出去给你请大夫。”
      祁幽草心里叹了口气,女儿已经私自留了他多日了,难不成还有不管的道理吗?她也顾不上许多,赶紧叫祁纨去请大夫过来。
      祁纨哎了一声,也不曾多想,急匆匆就要出门去。
      刚一开门,远远地便传来悠远庄严的钟声,那钟声清晰肃穆,不绝于耳,在这宁静的冬日显得格外突兀。
      “咚……咚……咚……”
      祁纨顿了一顿,生硬地转过身子看祁幽草和小冉儿。
      “这是……”
      祁幽草推开窗,分辨出钟声来自是慈恩寺方向,外头早已经天光大亮,这绝不是慈恩寺报时辰的晨钟!
      “咚……咚……咚……”
      “咚……咚……”
      钟声足足响了二十七下才停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原来是丧钟。
      众人耳边仍然回荡着庄严的钟声,祁家母子三人长期住在上京,这个时辰不合时宜的钟声,一听便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
      唯有高枳一人,愣愣地坐在床上,满脑子都是疑问,这个时辰敲什么钟?又见母子三人神情严肃,忙问怎么了?
      小冉儿见他不懂,于是耐心地向他解释,“你不晓得,慈恩寺这个时候敲钟大抵是宫里有人薨逝了。”她拍了拍高枳的肩膀安慰他,“别怕,只是丧钟。”
      宫里有人薨逝了?死了?
      高枳眼皮一跳,心下莫名慌乱,他望向小冉儿,“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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