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语风》鱼小词

43、第 43 章

　　退婚啊！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步沨做了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她生着闷气，顶多在彩礼上磨难他一番，没想到她竟然是想退婚！
　　见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他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往脑门上涌。
　　气得他脑袋嗡嗡响，她的胆儿是大，大得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人面前该说什么话；又觉得她一定是脑子糊涂了，最好叫她清醒一下才好！
　　于是他干净利落回答道：“退不了。”
　　什么……小冉儿早料到他会拒绝，他无非是觉得被退婚失掉了面子，大不了他要挽回面子，她配合他就是了。
　　她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不要你报恩了还不行吗！？”
　　他扯着嘴角，眼中闪过危险的光，“你搞搞清楚，当初定下婚约是你要报恩，还是我要报恩？”
　　小冉儿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她微微怔忪，问道：“难道是我吗？”
　　步沨理直气壮瞪了回去，难道不是吗？
　　他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你是救过我不假，可我也救了你，当初先帝要杀你……是我救了你！你为了报恩说要嫁给我……”
　　小冉儿歪着脸看他，两只眼睛滴溜滴溜，似乎很认真在等他的下文。
　　“先帝他……先帝他……”他突然收声儿，眼神晦暗，这是能说的吗？
　　先帝知道小冉儿的身份，心里不踏实便要杀了她灭口，这事说出来难道不该是他们步家理亏吗？说到底，其实是先帝没有容人之量，而他为了私情抢在高梧动手之前救下了她。
　　小冉儿知道他难以自圆其说，也不点破他，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么说的话，你也没什么欠我的，我们算是两清了。”她眉目清朗，温声规劝道，“就当是一场玩笑，趁如今没有闹开，撤回还来得及。”
　　步沨却不肯，他死死盯着小冉儿，目光锐利，“怎么你觉得这件事是一场玩笑？我们很好向大家解释吗！？”
　　小冉儿眨眨眼，小心翼翼问道，“很难吗？”
　　她不打算为难步沨，只想有什么事便自己一力承担便是，说到底退婚名誉受损的是她吧。
　　“很、难、吗！？”
　　他咬牙切齿重复这几个字，一昼夜里积压的怒气如火山一样爆发了，怒火燃烧着他的心，他的喉咙，他的全身，他这一整日都想要控制却控制不住的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你真是被纵得无法无天了，你以为你面前的人是谁？市井商贩的儿子？还是你在街上捡的阿猫阿狗？上达天听的婚事……岂是你说退就退！？”
　　“你让皇帝的脸往哪里搁？就算我不要这张脸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被人退婚，难道名声就好听了吗？你往后还嫁不嫁人？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若是被我退婚，还有谁敢娶你？”
　　这个小冉儿倒真没想那么多，如今的她只想尽快退掉和他的婚事，往后怎么样她还真没想过。
　　见他发怒她便有些怵，赶紧安慰他，“你别生气。我出尔反尔是我不对，也知道你会觉得丢面子，这件事的确应该早一点解决，可近来事情一出接一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向你说出口啊。”
　　先帝驾崩这件事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内，若她知道他当上皇帝这件事更难办，那她一定不拖泥带水，早早的将事情说清楚。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要不然就说是你要退婚，我的名声不要紧的。”
　　步沨盯着她，身子却像是掉进了没底儿的深潭一样，又冷又黑，一眼望不到边际。
　　他咬牙切齿道，“我不会退婚。我不是东市上的脚夫、货郎，我说过要娶你，就会对你负责。”
　　小冉儿望着他，满脸都是失望，倒没料到他是一个这么死脑筋的人，她悄悄“啧”了一声，终于感觉到这件事不是一般的棘手。
　　有时候她倒宁愿他是个小商贩的儿子，或是她捡回家时那个无衔无爵的小龙骧军，他没有那么大权势，更没有那么多顾虑。
　　他脸上突然浮现一种奇怪的笑，“难道在你眼里，我和那些阿猫阿狗并无不同？我是那种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我们见过彼此的父母，也得到了长辈的认可，我也领你去见过我那些龙骧军的兄弟们，到头来你却觉得我与那些旁人并无不同？”
　　小冉儿略略沉吟，她刚刚是这个意思吗？
　　好像不是。
　　她张了张口准备解释，步沨却一挥手打断她，“罢了。”
　　一股无法控制的阴郁、烦躁的情绪在他心里交织，她离他并不远，面容清晰，双眸明澈，可他却再也抓不住她，他极力想按压下去那种无助，却无可奈何。
　　他觉得自己心里难受并不是因为她要退婚，而是她的不理解，她的反复无常，甚至愤怒她的“一视同仁”……
　　凭什么他和那些阿猫阿狗是一样的！？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他明明应该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而如今那样热烈的感情到哪里去了，竟然公开说要退婚？！
　　他站起身来，身子摇摇晃晃，只望着她苦笑一声，“一开始就晓得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找到你真是我自讨苦吃，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证明，你在我这里与别人是不同的。”
　　他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她在他心上，一直都是与众不同的。
　　没有互相攀比的意思，可话赶话这么一说，倒成了“她当他是阿猫阿狗，可他却是实心实意待她的”，她是有些不知好歹的。
　　小冉儿顿时有些不高兴，怎么说呢，好像她多缺心眼儿似的。
　　可小冉儿这些日子她早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抽离了对他的迷恋，她神思意外的清醒。他这么说，她也只是微微的失神，他待她的确很好，可那种好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好，她也曾亲眼看见他对那个元姑娘一样的好。
　　小冉儿摆摆手，“我也……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我知道这事儿做得不地道，若是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也尽力弥补你。”
　　他要被气死了，她却还能心平气候说出这样的话，步沨不能理解。
　　他双眼殷红，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补偿？你预备拿什么补偿我？你叫我怎么去跟龙骧军的兄弟们说，我连个女人都搞不定？我奶奶等着抱重孙，今日才认定了你，如今说退婚，你叫我拿什么向她老人家交代？”
　　“小冉儿你搞清楚一点，老子的计划里可从没有回马枪！”
　　小冉儿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抚了抚心口，“生孩子这件事，但凡是个女人都会，又不是只有我才行，你以后三宫六院，多的是女人给你生孩子。你兄弟们那边你自己去说，就说是你看不上我，一脚踹了我……我真的不介意的。”
　　说到底她还是觉得步沨只是面子挂不住罢了，他的话越说越混账，怎么突然说到生孩子，她暂时还没考虑那么远呢。
　　步沨沉默片刻，真他妈离了大谱！
　　“我从前真是小瞧了你，真看不出你是这样大度的人！”
　　他突然冷笑了几声，“你不介意？你凭什么不介意？这事没什么好商好量，退不了就是退不了……老子不会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去睡在别的男人身边！”
　　小冉儿面色苍白，这个人真的是她认识的步沨吗？
　　他心中冰冷，连连冷笑，这么久以来，他努力在她面前塑造的谦谦公子形象瞬间都坍塌了，他捧着一颗心凑到她面前，她却拂拂衣袖，并不在意。
　　在他心中，她原本是再乖巧温顺不过的，他曾经以为她是最能抚慰人心的人，如今却与他对峙叫他为难，这叫他难受，心中滋味比刚喝下一碗苦药还要苦。
　　她就是个没心的人，对她再好她也感知不到……
　　“你别生气……”
　　她还没见过他暴怒的样子，被他吓得呆立在原地。
　　步沨狠狠吸了两口气，看她发呆，他立刻察觉自己失言，声音突然哑了一哑，赶紧将理由重新扯了回来，“我可不是为了面子才不退婚的，实在是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好办！”
　　小冉儿着实被他刚才一瞬间暴怒的样子吓到了，赶紧点点头表示理解，却又试探性问道，“要不然你再想想办法？”
　　他并没有应承，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让他想办法解除婚约，这不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极力按压下心中的燥意，力求心平气和，“我给你重新考虑的机会。”
　　步沨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认定了非她不可，晚上做梦白天发癫全是她的影子，他忍不住想向她伸手，想摁住她的脑袋叫她想清楚，半道上又停了下来，这下他完全清醒了，也知道自己鲁莽惯了，下手没轻没重，生怕一出手就令她受伤。
　　“我知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惹急了他横竖是一个下场，她索性一起便都说了吧！她神色从容，腰杆顶得直直的，“我是认真的，我要退婚，也甘愿接受你所有的责罚，我可以做任何事补偿给你。”
　　步沨眼前黑了一黑，胸膛里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瓦解掉了，他想努力克制的情绪真的克制不住了，一整个焦头烂额。
　　他心中堵着一摊化不开的郁结：我能反扑什么？我想给你最好的，偏偏这些……你都瞧不上。
　　从前战场上杀伐决断都是因为对那些海拉人毫无情感，如今对着小冉儿，小冉儿是他一心一意想娶的妻子，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他没法子对着那张脸说出“我不勉强你”的话来，在没有闹清楚她为什么突然要退婚之前，他偏要勉强。
　　她无知无觉站在那里，柳长的身影在烛火下变得影影绰绰，这更叫他觉得刺眼。
　　他垂下眼睛，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中那团不散的郁气。
　　她那么理直气壮，反倒叫步沨没了脾气，最后大手一挥，“算了，我看你大概是太累了，尽说些胡话，还有什么明日再说吧。”
　　小冉儿正要开口解释，他立刻又说，“不许再说了！睡觉去！”
　　她还在他的反复无常中未缓过神来，明明是他要说的，怎么突然又不让说了？
　　她瘪瘪嘴，安慰的话也不好说出口。
　　可她也明白，任何人被这样对待了都有可能暴怒，她刚说愿意接受他任何的情绪反扑，所以不论他做出什么举动她也只能默默承受，看得出他在强压怒火，小冉儿觉得，那只能说明步沨真的很大度了。
　　原本她是不打算今日坦白的，是他刚刚非是不肯走硬要她说清楚，如今她明明说清楚了，他又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步沨往门外走去，脚像一块生铁，走起路来是那样的沉重。
　　原本回到却非殿便已经很晚了，如今又大吵一架，此刻夜已经很深了。
　　他走到门口，院里乌漆麻黑，他定了定神才看清楚院里跪了一地的人，于桑、秋潭还有一众却非殿的宫人，醒着的、睡下又起来的，全都在这了，一个个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想起自己刚才大吼大叫，步沨脸上愈发挂不住，无力地闭了闭眼：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想必他们都听到了……
　　小冉儿跟在他身后，见这景象也是唬了一跳，他才生了一通气，若叫他觉得又失了面子岂不是更糟……
　　她脑子飞快地运转：他是皇帝，再怎么着也不能叫他去拾这个脸面，他若是不满意了，到时候受牵连的可是她。
　　不管小冉儿怎么想，横竖步沨是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扭了头直直地往外走。
　　他是觉得失了脸面，他怕被嘲笑，最怕别人说他的一腔热情都喂了狗！
　　既然不喜欢、不想嫁，那为什么要说嫁他之类的话，为什么招惹他？
　　他边走边扪心自问，这他妈算什么九五之尊？！
　　还不如说他是一个一败如水的将军，在她这里早已经溃不成军，哪还有脸面回去见江东父老？
　　他径直往寝殿走去，随侍的宫人们赶紧起身跟在他身后。
　　于桑快速地跟上，走时故意撞了一下秋潭的胳膊肘，用眼神示意她自求多福。
　　秋潭瘪瘪嘴，又垂下头去。
　　偏院里又恢复了宁静，小冉儿望着天，心中无尽担忧：这天儿如此闷热、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落得下来？

　　外殿依然掌着灯，只是游廊上光线不太好，险些绊他一跤。
　　他心头火大，不耐烦地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准备装彩礼的那几口大木箱，原本是刷的朱红色漆水，可因为冲撞了先帝的丧仪，又为了防雨，木匠们便给木箱盖上了黑色油布，在游廊上黑咕隆咚一字排开，被宫室射出的光线映衬得着实有几分诡异。
　　步沨冷笑了一声，一想起聘礼，心中愈发火大。
　　不对。
　　明明是晦气，这个时候难道还有比聘礼更扎心的存在吗？
　　他猛一回头，瞧见宫人都离他远远的，一个个都觉得他害得瘟似的，他厉声叫了声于桑。
　　于桑只得自认倒霉，“哎！”赶紧应声出列，“陛下。”
　　步沨借着灯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压低了声线问道：“这些东西摆在这做什么？宫里这么宽敞，就非要摆在这里，不嫌碍眼吗？”
　　于桑心里委屈，明明当初是你自己说要监督木匠们干活才将选了此处做活的，怎么怪起我来了？口中却不敢反驳，赶紧应承道，“是小人疏忽了，小人这就遣人将东西搬走。”
　　步沨咬牙切齿道，“你若是差事办不好自然有人顶上，别拿些理由糊弄我！”
　　他初初登上帝位，“朕”和“我”的转换还不熟练，却不影响他发起怒来时帝王的威仪。
　　于桑赶紧应是是是，一面招呼身后的内监们上前抬的抬，搬的搬，只求能赶紧将这几口箱子弄走，以免碍他眼后更多人受牵连。
　　樟木做的聘礼箱子，实实在在的用料，又是在步沨眼皮子底下做出来的，半点不惨假，实在是又重又笨，四五个内侍搬起来也不大得劲儿。
　　见他们抬得吃力，步沨便沉声问道：“怎么？宫里没给你们吃饭吗？叫你们抬个箱子也抬不动，都给我仔细着些，若是磕坏了便全部宮规处置。”
　　明明是自己眼珠子似的盯着做出来的箱子，想撒气又没处撒，又怕动真格的磕到木箱，这种又气又小心的情绪真叫他憋屈。
　　于桑赔着笑脸请他先去休息，表示自己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这几口大箱子，他根本不理，他站在丹陛上纹丝不动，居高临下看着众人搬箱子，摆出一副不搬走便誓不罢休的姿态来。
　　于桑觑着他的脸色，瞧着不像是说笑，只得又去叫醒一些人来。
　　一面小声指挥宫人搬箱子，于桑心里直呼晦气：方才他在祁姑娘房里怒吼的声音震天响，结果人家姑娘轻轻柔就将他的怒火拨了回来，简直是四两拨千斤，他的火气没处撒，就开始在旁人身上找茬。
　　吐槽归吐槽，可步沨一个刀眼甩过来，他也只能赶紧恭恭敬敬搬箱子。
　　人仰马翻一顿黑灯瞎火的忙活，终于将木箱一一归置进了库房里，心想着这回子他看不见也不该再找茬了。
　　步沨一直看着他们搬箱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搬完了，于桑再去请他就寝，他才无话可说进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