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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国家亡,宫禁破。
      那一日,大梁末代皇帝梁思帝和公主被逼悬梁自尽。
      在她有认知的这十八年来,一直是海拉人在统治着这个国家,名唤“金国”,她真的很难与他们一起感同身受。
      如今打败海拉人的“大衡”皇帝则是从前大梁的将领,步成邹,步将军。
      从前步将军是元将军的部下,元将军战败殉国,这十八年来,步将军一直高举“光复大梁”的旗帜,不遗余力聚拢汉人势力,驱逐胡虏,终于将海拉人赶出中原。
      海拉人被驱赶到他们的老家潜戎山以北的荒原上,经此一役也大伤元气,战战兢兢签下条款,休养生息,不敢再犯中原。
      可是,当初海拉人杀进上京城时,未免将来大梁皇族萧氏后人反扑,海拉人已经将萧氏嫡系旁支的男女统统杀戮干净,一个不剩。
      步将军一方面的确找不到合适的萧氏后人继承王位,一面也渐渐生出了自己登基为帝的野心,“光复大梁”最终成了一纸空谈。
      无可厚非,人都有野心。
      小冉儿觉得他想做皇帝这一点本无错,谁当皇帝,于她并无影响。
      可步将军一开始祭旗时打出的旗号是“光复大梁”,如今海拉人赶走了,却自立“大衡”……这多多少少叫从前那些大梁遗民感到心寒,譬如姜长津和祁幽草他们……
      据小冉儿所知,多年来他们曾多次捐出物资钱财帮助步家的龙骧军。
      可如今,海拉人赶走了,大梁却无法重建,他们梦中企盼的故国也没有了。新皇帝的做法对忠诚大梁的他们来说,无异于欺骗了他们感情,更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姜长津见她眼神飘忽,知她神思又飘远了,不觉在心里悠悠叹了口气,这孩子……从来最不爱听的便是大梁国的事。
      火炉里烧着的炭火突然爆了一下,一股子呛人的黑烟冒了出来。
      小冉儿回过神来,连忙安慰祁幽草:“阿娘别难过了,谁做皇帝都行,只要能让咱们老百姓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前些日子打起仗来阿娘不怕吗?咱们在地窖里,阿娘整日担惊受怕,如今有安稳日子过,谁在乎谁是皇帝呢。”
      祁幽草早就听过她这种“谁做皇帝都无所谓”的言论,根本不惊讶,只觉得她自幼便是个淡漠的人,遇到旁人都觉得该难过的事儿她反而没什么情绪波动,对谁都是热情的,可又好像对谁都是淡淡的。
      他们忠于大梁,难过伤心都是他们的事,小冉儿与他们不同,她说了什么他们也并不苛责。
      祁幽草没有反驳,只是嘱咐姜长津,“你记住小冉儿的话,你在宫里说话要多加小心,可别错了称呼叫别人拿住把柄。别再叫步将军了,如今是皇帝了。”
      姜长津点点头,“远远地瞧见过步将军几次,倒真的是老了许多。”
      祁幽草一皱眉,“那么多年过去了,谁能不老呢?诶!刚才不是说了吗,他如今是皇帝了,你怎么就又叫将军?”
      小冉儿却奇道:“怎么?干爸爸从前见过步将军吗?”
      姜长津顿了一顿,直到祁幽草几不可微地点点头,他才解释道:“步将军从前是元将军的部下,十八年前寿平一战,元家军出征前夕我曾见过步将军。”
      当年寿平一战最是惨烈了,元将军率众不敌,几乎全军覆没,元将军也在那一战后殉国了。
      提起这个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两人都收敛了难过,姜长津瞥了眼外面的天色说不早了,“我过来有阵子了,也该去找他们了,免得他们在背后嚼舌根。”
      他眼中有郁色,忧心忡忡对小冉儿说道:“乖女儿,有事就叫祁纨去办,别总出去抛头露面,外面近来乱得很,谁也不知道龙骧军是个什么军纪,你是女孩子,总归是要待在家里干爸爸才放心。”
      是。小冉儿乖巧地应了。
      见他要走便一直送他到门口,姜长津却以屋外冷为由不许她跟着出门,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给她:“好好收着,近来物价飞涨,你和你阿娘也不要委屈了自己。方才我见那炭火有些黑烟冒出来,下次不许买便宜的炭火了,没得浓烟熏着你。”
      祁幽草不接他的钱,没好气地说不必了。
      她皱着眉解释:“都说了是因为下雪天木炭受了潮才有烟冒出来,不是故意买的劣等炭,我怎么会故意给小冉儿用不好的东西?”
      小冉儿笑了笑,知道他们都是真心疼爱自己,至少在物资上从未短缺过,她笑着拒绝姜长津的银子,说道:“干爸爸上次给的还没用完呢。”
      姜长津却坚持要给,小冉儿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祁纨在檐下扇着小火炉煎药,姜长津出门时又叮嘱他好好照顾小冉儿,祁纨也一一应下,姜长津这才安心走了。
      药炉里咕咕冒着热气儿,一股苦甜苦甜的药香弥漫小院,不多时祁纨便将药端到她面前,小冉儿端着药碗借口要回自己屋子。
      祁纨拦住她,“站在这里喝,我看着你喝。”
      什么嘛。
      小冉儿有些心虚,面上故作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外面天寒地冻的,站在这里冻也冻死了,我回屋去喝。”
      祁纨哼了一声,“别打量我不知道,以往生病了叫你吃药你有一千个理由,今日如此反常,一早出门去给自己抓药?我倒要亲眼看着你喝下去。”
      “阿娘!祁纨又欺负我。”
      小冉儿拉着嗓子叫了一声祁幽草,又替自己辩解道:“按你说的,我既自己出门买了药,为何又不喝?”
      祁幽草掀了半边门帘子喝止了两人的争执,“你妹妹爱在哪里喝都随她,你管她做什么?”又温声嘱咐女儿,“一大早便出门了,赶紧喝了药去床上躺着,若是不想起,一会阿娘将午食送你屋里来。”
      又是这样!
      祁纨看着小冉儿挑着眉梢一副得意的表情,心中又气,“阿娘你总是惯着她!”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伸手想接下小冉儿手里的药碗。
      小冉儿退后一步,警惕问道:“你做什么?”
      不识好人心,祁纨没好气地说,“不做什么,我替你端进屋子去。”
      小冉儿护着手里的药碗,赶紧后退了一步,“不必了,我自己有手有脚。”说完便狗撵似的往她的房间走去。
      祁幽草见他们虽然斗着嘴,可祁纨却是实打实挂心着小冉儿,原是怕汤药烫着她,顿时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她不再说什么只放下帘子进屋去了。
      祁纨转身去收拾药壶和小火炉,恨恨地说她:“我看你根本没病。”
      小冉儿端着药碗往她的屋子走去,一面还不忘回嘴:“我有病,我就是有病!”
      祁纨听出她话里的语病,原本堵着气又被她气笑了。
      这个家里,养母性子软绵,妹妹没心没肺,一直照应他们的姜内官也个宽厚的人,一家人对妹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简直宠上天去了。
      中原的土地上见年的打仗,他是流浪来上京的孩子,年长小冉儿一岁,八岁上下便被祁幽草捡回家养大,一直流浪,家在哪里根本记不得了。
      他只是祁幽草的养子,看得出姜内官对他有戒心,祁纨知道自己的位置,一直以来自认心中坦荡,对小冉儿的宠爱并不嫉妒,反而总是像姜内官和阿娘一样想惯着她,宠着她。
      他嘴角牵出一抹笑意,大概小冉儿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吧,嘴甜又长得乖巧,街坊四邻没有不喜欢她的。
      妹妹原本叫祈冉,街坊们一直“小冉儿、小冉儿”的叫,后来大家便都这么叫她了。
      进屋里祁幽草又说起小冉儿既生病了要他多照应些,见他戴着皮帽准备出门去采买,又嘱咐他多买些小冉儿爱吃的,还说院里的雪可以不扫,可小冉儿门前得铲铲,免得小冉儿出门摔了跤,他都一一应下。
      祁纨无奈地摇摇头,“阿娘吩咐的我会一一去做,阿娘就放心吧,外面天寒阿娘没事不要出门。”
      这个阿娘啊,真是三句不离她的宝贝女儿,若不是生在贫民家里还以为这个妹妹是公主呢!

      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依稀能辨认出是朦胧中在他耳边说话的少女的声音,轻快婉转,像深渊中的百灵鸟唱歌,一句句将他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回现实……
      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人还是清醒的,他觉得既怅然又可惜。
      虚晃的梦里,她站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清冷的月华洒在雪地里,她的影子又映照出婉约的光华,像一支立在寒冷高原随风摇曳的孤单花影。
      少女的声音时不时在他耳边回响,“我救了你,你可别死在我屋里,多晦气呐!”
      他想反驳,喉咙烧灼般疼痛,他只能掖着被角极力压抑着咳嗽声。
      “咳咳……”
      他知道自己昏迷的这几天,少女没事就蹲在床边睁着好奇的双眼打量着他,见他睁着眼睛很高兴,她太聒噪、反复地问他的名字、他的来历……
      可外面情形未明,他只能装作体力不支,一次次陷入了昏迷……
      偶尔她又说,“该醒来了,我可结结实实检查过你了,你又没有伤着哪里,怎么能昏迷这么久?”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赌气似的认定了他不会死一般。
      有时候忍不住想吐槽,害,她的嘴才晦气,他哪里就这么容易死了?
      真是咒也被她咒死了。
      她的被褥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是一种他从没闻见过的香味,像远古空旷的花香,寂寥孤独地延伸,与那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倒是十分契合。
      少女的影子有些笨拙,摇摇晃晃,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元淇?”
      看着她的脸,他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脑中都是疑问。
      可他又很快否认及确认,这不是元淇,元家家眷在桑阳,这里可是上京。再说了,要是落在元淇手里,不死也得舍了半条命,哪里还能这样细细照料他呢。
      晦暗中少女的脸熟悉又陌生,明明和元淇五官相似,眼睛却截然不同,明镜似的,是而非之感强压在他的心头……
      “咿——”
      屋门被从外向内推开,将他从混沌中拉回现实,隔着百鸟屏风影影绰绰看见一个细瘦的人影正悄步走了进来。
      她转过屏风进了里间,“咚”的一声将药碗放在桌上,在一阵“哗哗啦啦”的水声之后,这才回头去看床上的人:床上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紧闭着双眼,他长长的身形,好像就快要贯穿小冉儿的小床似的。
      小冉儿坐在床沿上,撑着手看了一会,怎么这么好看?
      少年与她年纪相仿,熟睡的脸犹如沉睡的山河,眼窝处是大地沟壑,紧闭着双眼,细长的眼线是河流,高挺的鼻梁则是山影,嘴唇的弧度曲折十分完美,虽然受了伤血色稍微黯淡些,却与他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
      他身上有一种病态空灵的美感,他醒着时偶尔会说话,但是一说话便会扯着嗓子疼,小冉儿便叫他少说,她絮絮叨叨,自觉说得多了又朝他腼腆一笑。
      如今的他依旧紧闭着眼睛,五官线条干净利落,眉色浓黑,嘴角冷硬紧绷,虽然闭着眼睛可浑身却散布着疏离勿近的气息。
      她突然惊喜地说道:“你醒了?”
      少年呼吸一滞,喉头忽一滚动,蓦地睁开眼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早前也有过几次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两人实在不算陌生,他知道是她救了自己。
      他人偶尔是清醒的,就是说话时喉头疼痛,大多数时候是她在说,而他间间断断“昏迷”着。
      他眼中满是不可信,声音又嘶哑得厉害,“你怎么……”
      明明我一直闭着眼睛,努力呼吸均匀,你是怎么看出我醒了的?
      小冉儿无所谓地一笑,“我诈你的。”
      面对少年的质疑,她只是呵呵一笑,“兵不厌诈。没醒便算了,醒了我也不吃亏。”
      她诈他的……
      少年对她的逻辑完全不理解:“……”
      她背着身子去鼓捣,突然将一团热乎乎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是热毛帕,小冉儿笑着说,“喏……先擦把脸。”见他还在发呆,她便自作主张替他在脸上擦了擦。
      一股奇异的木质气味钻进少年的鼻腔,他脸上一红,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拿什么擦我脸?”他醒过神来,怎么记得这张帕子先前软趴趴放在桌角,只怕不是张抹布吧?他心中顿时一阵恶寒。
      小冉儿扬了扬手里的帕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擦过桌子,但洗洗还能用……你别嫌弃,给你擦身子也用的是它。”
      少年望天无语,这个家伙铁定是脑子有什么问题,算了,看在她救了自己的份上,他也不好与她计较了,抹布就抹布吧!
      她回身端过药碗,身姿细瘦轻盈,唯有胸脯鼓鼓的,少年扫了一眼赶紧移开了视线。
      他虽然读书少却也晓得“非礼勿视”,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才不会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小冉儿对着药碗轻柔地吹了几口气,小声地说道:“我也不知你该吃什么药,只问了大夫被烟呛了吃什么,紧着抓了一些清肺补肺的药,你先随便吃吃看。”
      少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便吃吃看?
      几日相处下来,他是隐隐觉察出她的一些思路和旁人不太一样,可自己被她所救,他也不好口出恶言什么的。
      刚要开口质疑,又听见她说,“放心吧,我是看你年纪还小才救你的,既然救你就不会害你。”
      你是不会害我,可如今的问题是,药可以随便吃吗?
      小冉儿似乎看出他的疑虑,“如今这样不也是没有办法吗?外面戒备森严,你这样的人出去就是个死,只能等往后再想办法,或许你自己逃出去再去找大夫吧!”
      他叹了口气,虽然她说话总是高一句低一句,但是她说得也对,如今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刚要接碗,她又突然探手过来,温暖的手心覆在他的额头上。
      啊这……他心头一惊,清瘦的喉结重重一滚。
      “又不热了。”小冉儿笑了一声,“你也是奇怪,总是夜里发热,白天又是好好的。”
      是怪。你一碰我,我就紧张得整个身子僵住动也不不敢动。
      他喉头烧灼着说不出话来,身上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适,只得坐起身来,管她什么清肺补肺药,他倒也干脆,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小冉儿一直看着他喝完药才松了口气,又问他:“要吃的吗?”
      见他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冒着热气儿的包子递给他,小冉儿一面沾沾自喜,“近来街上满是叛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卖包子的人家,赶紧趁热吃吧。”
      少年回味着她方才的动作,低头看着手里的包子发愣,敢情你胸脯里鼓鼓囊囊揣的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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