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大明春 ...
-
虽说不必入洞房,可张家人还是按规矩把春儿的被褥搬进了张白圭房中,从此以后,他俩就是一对夫妻了。
春儿长这么大还没跟人共寝过呢,躲在被窝里紧张地绞着手指。
张白圭洗漱好后也掀开被子坐了进来,春儿赶紧往里挪,给他多腾些地方。
“困不困?困了就睡吧。”张白圭的声音依然一如既然地沉稳。
“还不困。”
身边猛地多了个人,春儿哪能睡着,眼睛睁得比鸽子蛋还大。张白圭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道:“既然睡不着,那我们就说说话吧,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呢。”
“在漷县,我家有五口人,爹娘,哥哥,我,还有弟弟,不过我哥哥去年没了,就剩四口人了。”春儿说给他听“我爹是个烂赌的酒鬼,欠了赌债还不起就把我卖了。娘也说我是个赔钱货,不如早点卖出去,省得被太监们掳进宫里。”
张白圭心头一动,问道:“你家也是军户?”
大明朝的户籍一共有四等,军籍、民籍、匠籍和贱籍。军籍世代从军,民籍世代为农,匠籍都是手艺人,贱籍则是船夫戏子之类。他们军籍虽然赋税少,能科举,但有一点十分恼人,那就是得为皇帝的后宫提供人选。
这是从太祖时就定下来的规矩,后宫女子无一不出身军户,运气好能混个嫔妃当当,运气不好就只能一辈子为奴为婢老死宫中,若再倒霉些被卷进宫斗里,那更是尸骨无存。
前年皇帝选秀,他三叔爷张鈎家的姑娘正好适龄,太监们冲进他家就要把人拉走。幸好在辽王府当差的张镇及时赶到,把人救了下来。为了哄走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太监,他三叔爷几乎掏空了家底。
后来,听说那一批被拉走的女孩都被皇帝用来炼红丸了,个个死状凄惨,活下来的没几个。有个宫女为此心怀怨恨,竟带人潜进寝宫想勒死皇帝,结果一行十几人都被判了凌迟,千刀万剐。就连那日侍寝的曹端妃都没能逃过厄运,也被皇帝判了斩立决,拖到菜市口砍了脑袋。
“军户是什么?”春儿好奇地问,她还从未听过这个词儿呢。
“就是当兵的人家。”张白圭避重就轻“我家也是军户,不过爹考上秀才有了功名,就不用再当兵了。”
春儿聪慧,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不愿说的那块:“只有军户家的姑娘才会被太监带走,是么?”
张白圭没料到她反应如此敏捷,呆了呆才道:“差不多是。有时候打仗俘虏的姑娘也会被带回宫里,不过比较少,不常见。”
春儿顿感庆幸,幸好她被卖了不用进宫。记得她的小伙伴彩凤不听话时,彩凤娘就会吓她“再不听话就让太监把你拉走”,然后彩凤立马就乖了。
太监可怕,进宫可怕,她们这些丫头们从小就知道。
“好了,睡吧。”张白圭的手抚上她的头发。
春儿在他的安抚下渐渐睡着了。
张白圭却没有睡。
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张白圭借着月色望着春儿安静的睡颜,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
他想的不是与她的婚事,而是这个国家。
大明啊,我该拿什么拯救你?张白圭叹息一声。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家的根已经开始腐烂了,皇帝怠政,奸臣当道,权阉横行,百姓在水火之中苦苦挣扎。如今,竟然连军户都开始卖儿鬻女了。
再这样下去会怎样?张白圭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不怕别人笑话他杞人忧天,他本就是大明的子民,忧心国家何错之有?他深爱着脚下这片土地,还有土地上这群可爱的人。
是的,可爱的人。张白圭不认为他们是愚民、刁民,他们明明是天底下最勤劳、最朴实、最善良的人啊。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有口吃的不饿死就行,可就连这点心愿都从未得到过满足。
这片土地供养了他们,却又亏欠他们太多,太久了。什么时候才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呢?张白圭悲哀地想着,这真是个遥不可及的梦,真的会有这一天么?
熟睡中的春儿不自觉地动了两下,拉回了他的思绪。
张白圭轻轻拍打着她薄薄的脊背,让她睡得安稳些。
“保佑我早点中举吧,春儿。”他轻声对她说道。
*
秋来九月八,一辆马车咕噜噜地驶进了省城。
春儿坐在车窗旁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看的,不是房子就是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衣着各异的行人。可春儿没见过这些,人伢子带她来的时候都是拿布蒙着她的眼的,她连自己到哪儿了都不知道,别说欣赏风景了。
张文明笑容满面,带孩子出来玩什么的他最喜欢了。他从篮子里拿出几张炊饼,对三个孩子说道:“饿不饿?来,先吃点填填肚子。”
“爹,这不是娘给三哥预备的干粮么?”张墨林惊讶地瞅着他爹,不敢伸手去接“娘说这是留着让哥在考场吃的,咱们现在把它吃了,哥到时候吃什么?”
“到时候再说呗,反正考场里也有卖吃的。”张文明十分随意,仿佛真是来玩的一样,一点没有送孩子上考场的紧张感。
身为全家唯一的正经人,张白圭早已习惯了他爹不着调的做派。他掰了块饼子递给春儿:“先吃点,别饿坏了。”
春儿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啃着。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贡院门口,他们来的不算早,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春儿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兴奋地东瞅瞅西看看,连饼子都忘了吃。
扭头一瞧,张墨林跟她的动作如出一辙,都把头晃成了拨浪鼓。
张白圭笑了一声,提着考篮下了马车。
“老三啊,你自己注意点,千万别作弊,别抄袭,考不上拉倒,我先带他俩去买点好吃的,回头再来接你。”张文明说完便招呼春儿他俩下车。
马车是租来的,他只需跟车夫约定好接人的日子就行,别的都不用管。
张白圭也用不着他操心。用赵萦的话说,他可比张文明靠谱多了。他轻车熟路地去排队,不一会儿就被衙役们领了进去。
乡试一考就是九天,不等考完不能出来。张文明先带着孩子们找个了住处,然后就开始满省城地逛吃,不论是小饭馆还是大酒楼,但凡叫得上名字的都被他吃了个遍,最后还买了一堆笔墨纸砚,张墨林拦都拦不住。
“完了完了,娘又该骂你了。”张墨林害怕极了。
张文明一抖扇子,笑得风轻云淡:“又不是你挨骂,你怕什么。走,咱接白圭去。”
他走得极快,春儿和张墨林跟在后头跑得一颠一颠地,春儿怀里还抱着个大包裹,等到了地方已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等了半天后,散场的号声才悠悠响起,朱红色的贡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无数考生从里头涌了出来。
张文明这回不让他们跟了,他找到约好的那辆马车,把俩人送进去安置好,确保他们没问题后才到门口接人去了。
张白圭九天没有洗漱,形容有些憔悴,不过精神头尚可,见到春儿后还淡淡笑了一下,可见心情不错。
春儿把提了九天的心咽回了肚子里。她这些天压根没心思玩乐,净担心他了,连张文明给她买的一堆新衣服都没试,都在包裹里裹着呢。
“白圭啊,考得怎样?”张文明问道。
“还可以,估计能上榜。”张白圭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接过张墨林给他留的大肉馅饼吃了起来。他今天一天都还没吃饭呢。
张文明摇着扇子说道:“你本来就是江陵有名的神童,学政老爷应当不会不让你过吧?对了,这回的学政叫什么来着?”
“顾璘。”张白圭边吃边说。
“希望白圭哥哥能金榜题名,一举中第。”春儿由衷祝愿。
张文明一听,乐道:“哟呵,小丫头不赖,才读几天书说话就一套一套的了,好好学下去说不定还是个才女呢。”
春儿被他夸得脸红了,低头抱紧了手中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