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深林流响

1、海岛

　　“阿劼，我走之后，你就回伽铃部吧，不要再回佟家了。”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这不是你该问的，劼。”那人有点不耐烦，在啸啸的风声中，她叹了一口气，“回去吧，我对你本就没什么牵挂的。”
　　“那你还会回来吗？”女孩踮起脚，想看到她的眼睛，话里充满了期待。
　　“应该不会，不过，我也不想回来。我已经按照约定照顾了你十四年，凌呇应该还会留下来。永不相见了，涂媱愔，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大名了。”
　　那人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渐渐模糊。
　　女孩拖着沉重的步子，在雪地里留下了两行脚印，强忍着不回头。
　　永皇三年，初春，温柔的海风穿过小岛的山林，风中的腥甜被减淡，海水开始解冻，岸上来来往往的商船络绎不绝，人们穿着各色的衣裳在港口间忙碌，一切都生机勃勃。
　　“呇叔，我们何时去伽铃部啊。”涂鸾（日常名字）懒洋洋地倚在架子旁，望着窗外，眼底涌动着一分落寞，一颗白色的石子在她芊芊的白指间翻转，阳光正巧照在她半边脸上，浅色的眸子里没什么神采，瞳孔里倒映着岸边热闹的情景。
　　“不急，等到四月初三佟家人来接你后，拿到你的身份文书再启程。”凌呇将一摞书收进箱子里，又随意地撩起额前的一缕鬓发，露出一道血红的小疤。
　　“哦，也对。可佟家人会轻易把身份文书给我吗，呵，易夫人避我如蛇蝎，又想将我囚禁于这小岛一辈子，更别说放我自由了。”涂鸾的话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凌呇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却没瞧见她带着冷冽寒意的双眸。
　　“她们给不给是她们的事，给了你就收着，不给，我就去帮你偷出来！”
　　“嗯，”涂鸾淡淡道，看着凌呇忙上忙下，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收拾行李干什么？”
　　“咳咳，”凌呇有种被揭发后的羞愧，自知骗不过涂鸾，也只好说出实话“那个，四月初三我就不陪你回佟家了，毕竟佟家戒备森严，装成侍卫也很难过蒙混过关嘛，再说了，反正以你现在的灵力，只要你不惹事，佟家那几姐妹应该也不能欺负你了，对吧，而且我还要先回一趟凌家把这些东西放回秘库后，再去流放岛办事，所以······”语毕，凌呇关上箱子，走到窗边，略微尴尬地看向窗外，没敢看涂鸾。
　　“好哇，你长本事了，小呇子，要去流放岛也不提前告诉我，你是不是嫌我烦要偷偷走了啊？”
　　凌呇心里一跳，完了，鸾鸾真的生气了“怎么会呢，只是去流放岛太危险了，我怕你会受伤，而且，我也不一定能在四月初三前再赶回来，如果带上你，到时候佟家来接你，那不就乱套了吗，要是能带着你去，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嗯，可佟家又能好到哪儿去呢，也是一个虎狼之地罢了。算了你要去就去吧，什么时候走？”涂鸾也看着窗外，向往着看着一群飞过的海鸟，思绪有点乱了。
　　“明日，”凌呇拿出烟斗，塞上一团烟草，掌间窜出小火苗，点燃了烟草。那团烟草迸了几个火星，就开始腾腾的冒烟，他深吸一口，吐出长长的白烟。
　　“可以呀，要是我不问，明早我就会像个蠢货似的漫山遍野的找你，凌呇！你就不能先和我说说吗？你们都是这样，纪瑶走了，你也一声不吭的要离开。”
　　“对不起嘛，鸾鸾？”凌呇将烟斗移开，向着涂鸾的脸凑近了几分。涂鸾垂着眼，没看他。
　　“唉，我会回来的，你以后也不要提纪瑶了，她本就是按着约定照顾你十四年就行了，她不喜你，当然不会留下。你，”凌呇有些无奈地看着倔强的涂鸾，终是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进了里间。
　　纪瑶不喜她，她怎会不知，可这些年，她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纪瑶仔仔细细操办的，尽管纪瑶从未抱过她，对她也总是冷冷的，但每次她受伤或是生病，只有纪瑶在照顾她，虽然凌呇也很关心她，但男人总归是粗枝大叶惯了，若是让凌呇照顾她，不知她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
　　她忽而又想起，当年在佟家时，她常常被大小姐--佟玘欺负--有一次，她打碎了佟玘最爱的琉璃盏，似乎是她祖母留给她的，佟玘发怒了，先是给了她两巴掌，又在数九寒冬的日子和几个小童把她往冰池子按，纪瑶（易夫人的远房表妹，所以能以姑姑的身份住在佟府里）在一旁的侧廊边冷冷的看着，也并未出手阻拦，直到她的膝盖和头撞破了冰面，被按进了水里，她依然淡淡地看着。小涂鸾挣扎着，刺骨的池水涌进她的嘴里和鼻子里，就快要窒息，几个孩子在一旁因她的狼狈样而放声大笑，佟玘捂着嘴，虽然还小，眼里却也满是讥讽。涂鸾停止了挣扎，感受着将死的恐惧，尽管过去了快要八年，可那种溺水时的窒息和脖子的收缩是她从那以后每每午夜梦回的惊恐。她快要死了，小涂鸾在想她还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真是遗憾。院子里其实也有几个仆人，却无人上前来救她，就在双眼瞌上的前一秒，纪瑶抱起了她，让她不至于被溺死在池子里。随后，佟玘被易夫人“训斥”了一顿，此事就算揭过。涂鸾却在漏风的柴房里养了一个冬天的病，
　　每日，纪瑶都很细心的给她喂药，涂鸾不与她讲话，她也不语。那时，她常常在晚上一个人把头在臂弯里，蹲坐在“茅草床”上哭，她想过最多的问题是如果她的父母在这世上，也许她就不会被欺负了吧，其实纪瑶挺好的，她是唯一一个每次自己受伤，生病后唯一照顾她的人，为什么纪瑶不帮帮她呢······
　　涂鸾也不知自己对纪瑶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她是她在灰暗日子里唯一的一束光，却也是她心里结上的一道疤，至于这疤有多深，只有受过伤的人才知道。
　　不知不觉，夕阳落了山，远处的海岸，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暮色中格外柔和。一滴晶莹的液体滴落在涂鸾的左手上，又顺着滴在了地上。涂鸾抬起手擦了擦脸--不过是两行浅浅的清泪，许是被海风吹出来的。
　　涂鸾突然笑了，凌呇不知去哪儿了，整个屋子只有她落寞的笑声，在笑她自己的懦弱，在笑佟家的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