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案之太子选妃宴》道月

7、万秋婵（一）

　　李菩珠走进凝云殿，院正中留着一盏灯，灯后印出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未等看清，凌厉的声音便从灯后袭来：“去哪了，还知道回来？”

　　心头一紧，是她的嫡母邝氏，她这位嫡母目光如炬，不好应付。

　　李菩珠快步上前行礼，解释道：“阿母，今日忠越侯府上的覃小娘子来致谢，因而同她……”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头顶传来重重的茶碗声：“能攀上忠越侯府，是你的本事，无需赘言；但要知道府上姊妹众多，为何偏你一人入宫；你在外一举一动代表李府，宫中事是你我能掺和的？言尽于此，此刻起，你不得离开凝云殿。”

　　邝氏走后，一道人影从后方闪现，李菩珠捏紧手中的迷香，她好不容易放进内兜才带进宫，只剩这一包，难不成此刻就要浪费。

　　“阿娘叫我看着你，今夜我同你睡一间房。”

　　听得李连玉的声音，她松下一口气，将东西收回袖中，李府对于宫中贵人言，不过寻常人家，能赴赏花宴已是恩典，自是不可携带侍女，只得委屈李连玉亲自监视她。

　　耳旁是李连玉均匀的呼吸声，李菩珠却怎么都睡不着，李鹤月让她明日打听出谁是隐藏在曾艳容背后之人，望着头顶的一片漆黑，她想拿此同他作交易，屋外广袤的星空是儿郎的天地，她想他应当会比她更容易查清那块碎玉。

　　思及此，她起身推了推旁边的李连玉，小声道：“我想起夜，阿姊能否陪我同去。”

　　熟睡的李连玉被人唤起，当即没好气翻过身将被褥裹紧，瓮声道：“自己去。”

　　说罢，又是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李菩珠从她身上跨过，带上一盏油灯径直离开凝云殿。

　　方才入睡前，她一直在向李连玉套话，凝云殿的北面分别是绫绮殿和清思殿，绫绮殿住的正是曾艳容娘女和刑部尚书万郴的孙女万秋婵，清思殿则只有隆安侯之女陆宁檀；另外三殿中，东面的昭庆殿为郑将军之女郑英凌和左家女眷，宣徽殿中只有广荣县主一人，珠镜殿中是王德妃娘家王氏女眷与真元公主驸马张家人。

　　后宫虽已戒严，但祁帝登基后身倡节俭，宫女内侍不如前朝，是以，她只在入宴居宫的晖仪门见过把守，宴居宫内里只有巡逻的守卫和各殿值夜的宫女，只要能躲过守卫和宫女，她就能偷进绫绮殿。

　　出凝云殿时，顺利得出奇，值夜的宫女本就打盹，她一小点迷药下去，能让其安睡到天明。只是进绫绮殿时，有些犯难，值夜的宫女在里间，门又插栓，她若敲门，必定惊扰殿中人。

　　静水入宫才半年，自是分不到好差事，往日在空落落的宴居宫当值，虽没油水却乐得清闲，谁知昨日宫中竟犯了丧，把她吓得够呛，又连夜住进一大帮贵女，乱乱糟糟的又安排她夜间一人值夜，到现在她都没合上眼，但也不敢阖眼，怕眼一闭，耳边就会传来怪异的声音。

　　“有人在吗？”

　　这不，刚想阖眼，就听到一阵低声，吓得她一激灵，仔细听去，声音继续说着：“我是顺平侯府上的曾娘子，里面的宫人可否给我开个门？”

　　曾娘子怎得这么晚才回绫绮殿，静水的手放在门拴上，突然想起曾娘子从不会这般客气，殿内事最多的就是她，把人使唤得团团转。

　　等静水醒悟过来已然来不及，门栓已被拉开，仅一道小缝还没看清来人，她就晕倒在地。

　　李菩珠看着昏倒在地的宫女，却是一阵肉疼，枇杷药铺的迷药固然好，可她就剩这么一包，在两个宫人身上就用去一半，不得已，绫绮主殿便不打算再用，左右曾艳容住不了主殿。

　　左厢她探过是年长的妇人，那，右厢应当是曾艳容，正殿是万秋婵。

　　将迷药吹进右厢，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床边，点上油灯，床上竟空无一人。

　　心底暗道不好，李菩珠飞快将油灯吹灭，而此时，一阵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又倏得停下。

　　只听得曾艳容胆怯的声音传来，“方才，方才……你可看见屋内有小簇亮光？”

　　过了片刻，另一道女声带着细微抖动：“曾娘子怕是看错了，夜深易困，奴就送娘子到这。”

　　“等等－－”曾艳容叫住女声，颤声道：“今晚我去主殿睡。”

　　“不可，我家娘子素来浅眠……”

　　话未说透，曾艳容便打断，“要是不答应，我就找我阿娘同睡，到时问起，我也只得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曾娘子这是不想让兄长在邢部补缺了？”

　　“你－－”沉默片刻，曾艳容妥协，“那就劳烦回去告诉你家娘子，杨世子同李司使要保全徐念瑶，万望万娘子可千万当心着些。”

　　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远，微弱的灯笼光也消失不见。

　　翌日。

　　李连玉一觉惊醒，瞧着身旁李菩珠还在，松下一大口气。

　　李菩珠好笑地望着她，“阿姊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一介闺中女子，还能长了翅膀？”

　　李连玉不理她，昨日阿娘耳提面命，说了好些李菩珠在东都之事，加之平日里她就奇奇怪怪，叫李连玉半分不敢大意。

　　面上虽轻松调笑，可李菩珠心底却是一片沉寒，昨夜曾艳容去了左厢，她得以顺利离开，可新的疑难又来了，万秋婵为何要指使曾艳容陷害徐念瑶，而她又要如何才能从凝云殿出去。

　　少倾，外间一阵喧哗，李菩珠穿好外衣跟上李连玉。

　　踏出凝云殿的那刻，她未想这么快就能出去，只是不知前路是好是坏，想着方才传话的女史不动声色地扫视她许久，她的双手不自觉在衣裳下绞着，就怕来者不善。

　　走了许久，方至覃太后所居的大宁宫，大宁宫与宴居宫一西一东，几乎要穿行整个林光园，又在殿外等些时辰，女史方引着入内。

　　眼眸低垂，目不斜视，耳旁只余行走的风声，此外落针可听，李菩珠知晓覃薙当不在这，偌大的偏阁，只余下她和太后主仆。

　　“不必害怕，且走近些，让吾瞧瞧。”

　　李菩珠未想到，覃太后同寻常府中的老封君并无不同，就似李光阖的阿娘，她的祖母一般和蔼，只是多了些皇族气度，许是信佛的缘故，覃太后面上还带着些佛相，更显慈祥。

　　覃太后左右端详着她的样貌，侍立的女史净虚陪着笑：“九娘子面若玉珍，太后瞧着，是否同佛堂中那尊乌羽玉观音像有几分相似。”

　　“净虚，这小娘子同佛家有缘，你且将吾那串雕着佛莲的手珠拿来，”覃太后瞧着她面带菩萨相，心下倒少了几分审视，“好孩子，你与吾再说说那夜之事，吾啊，这两日做梦都梦见婞妧那孩子在水中喊着吾，吾是夜夜难眠。”

　　李菩珠低首，将故事再一一复述给覃太后。

　　良久，覃太后亲自将佛莲珠子戴到她的手腕上：“吾替婞妧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李菩珠连连谢恩。

　　陪坐须臾，太后放下茶碗，面庞愈发佛光：“婞妧那孩子，刚出生耶娘就去了，身旁也没个亲近的姊妹，前日你救了她，昨日她一直念叨着要认你作义妹，吾想着将你记在忠越名下，你看，如何？”

　　“这如何使得，九娘身份低微，还请太后收回成命，”李菩珠想起从前李枇杷说过一句话，她说她娘说过，上京城中的贵夫人最是信佛，又最有佛相，可是做的事却最背离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九娘不敢携恩图报，只是……九娘却有一事，万望太后应允。”

　　净虚从若将她从地上扶起，笑道：“九娘子客气，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九娘子是恩人，太后自然不会亏待娘子。”

　　李菩珠垂下眼帘，“覃小娘子待我拳拳之心，无以为报，还望太后恩准九娘能协助李司使查清此案，将暗害覃娘子的凶手绳之以法，亦还九娘一个公道。”她知虽李鹤月言过翠璞早就死了，可毕竟她是蓬莱岛三人中唯一有记忆的，人言可畏，宫中人又怎会全信她的一面之词。

　　一向持稳的净虚也不由得愣住，覃太后寂然须臾，沉吟道：“吾知你有心，不若婞妧只知在吾跟前弄痴，只是司使那里由圣人玉断，定会叫贼人无处遁形。”

　　李菩珠知晓几句话打动不了太后，她拿出怀中的玉碎，恭敬地呈上：“请太后恕九娘不告之罪。”

　　净虚将玉碎转呈，覃太后摸着玉碎，面色一沉。

　　适时，李菩珠大拜，将脸掩于手后，“九娘亦未对司使说实话，当时之时，九娘见地上落有一块玉佩，眨眼间却被一红衣女子捡走，等九娘拾起遗留的玉碎，怎见那女子直直快行，九娘不疑有他，便跟上去欲要还给那女子，不料到望仙亭外没见了踪影，九娘想着不若等上片刻，却听水中传来呼声。虽未看清女子样貌，但追上的红衣女子分明不是覃娘子那般身形。九娘想，会不会有人引诱覃娘子而去，而这块玉碎九娘只觉玉料非凡不敢妄言，故，只敢献与太后，亦望能向太后讨一份手谕，九娘定能保证此案不会牵扯到覃氏一分一毫。”

　　时间一点点流逝，久到她的膝盖快未有知觉，终于头顶传来一声不见起伏的声音：“你想让哀家帮你？”

　　“不敢。只是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是天下女子表率，亦是妾心之所向。”

　　……

　　净虚伺候覃太后回殿歇息，覃太后叹息，“你说，婞妧若有她半分心机，我又何须拱手相让。回京之后又出了那事，谁知如今失了忆，也不知是好是坏。”

　　净虚宽慰：“大娘纯善，又有太后替她罗张，必是越来越好。”

　　覃太后摇摇头，“她方才说的是我当年册封太子妃的诏书，一代更比一代，若她将来真能正位中宫，也不见得是坏事，总比……一些蠢妇在上面好。”

　　纵使净虚自小跟着覃太后，这话她也不敢接，只回道：“太后看得起她，是她的福气。”

　　覃太后嗔怪：“什么时候你也虚言来唬我？”

　　“太后，奴觉着李小娘子还是身份太低微，两次太子妃人选都如此凶险，李小娘子再有心机怕也是难成。只是奴不明白，为何见着那玉碎，太后就答应了她？”

　　覃太后笑意一收，望着手边的玉碎，幽幽叹息：“这同昆坚上贡的那尊乌羽玉观世音像是同种玉料，二十多年前，乞舸西部的乌羽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