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入君怀》闻卿安

4、第 4 章

　　他缓缓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置身于周王宫的长廊之上。

　　夜晚的月光混沌乌沉，让本就压抑着的王宫，有多了一丝道不明的凄哀之感。

　　他向左看去。

　　长廊的尽头，杨修抬手提着一位男子的衣襟，摁其到了墙上，怒道：“万俟辰，你不是神医吗？即是神医，那为何陛下的病会治不好？”

　　男子连连摆手，“陛下是天下之主，若是能救，我岂会不救？可陛下当年受的并非只有箭伤，真正致命的，是那箭上的毒！我行走西域多年，自然认得那是西域皇室才有的一种名为‘脉’的蛊毒，脉毒入体时，不会有任何异常，可待多年之后，会瞬间吸干人的骨血，夺人性命。”

　　听了这话，杨修颤抖道：“当真无解吗？”

　　男子点了点头，“即便这世上有解药，那也来不及了，六年的时间，脉毒早已沁入到体内的每一寸，当真已是回天乏术。”

　　杨修听后，双手抵额，整个人蹲了下去，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赵祈夜并未听懂他们的话，他皱眉向前，想着找杨修问询一番。

　　什么箭伤。

　　他根本不曾受过箭伤。

　　为何他们会在周王宫中。莫非是他称帝了？

　　可刚一抬脚，他整个人一沉，画面也随之一转。

　　承恩殿的内室烟雾缭绕，飘散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儿，他挥了挥手，待看清楚后，立马瞪圆了眼睛。

　　他竟然看着自己，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眸浑浊，面色苍白，发间布满了银丝，似老了十岁一般。

　　他快步上前，定睛一看，居然发现他的手中，轻握着一个素白色的香囊。

　　香囊之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字——婳。

　　看着这个字，赵祈夜想到了些什么，然感觉五雷轰顶。

　　杨修丝毫不顾往日的规矩，跪在床前，哽咽道：“虽然陛下从不与人说，但属下心里知道，陛下受的这一箭，其实是为了奚姑娘。”

　　陆祈夜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此事，往后莫要再提。”

　　杨修擦了一下眼泪，继续道：“既然陛下这六年来，从未忘记过奚姑娘，那为何不把她留给您的信看了。”

　　话音一落，床上的人便笑了。

　　陆祈夜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她若是写了他想看的，那他一早便会看了。他最是了解她，怎会不知她会写些什么？

　　可诀别之词，向来都是诛心之痛。

　　只是他退败至此，实在不想再看见一句——无怨无悔。

　　在他陆祈夜的眼里，人只有这一世，爱恨鲜明，她的性子最是清澈平静，她饮下那杯毒酒，想必留下的就是命数到此，前尘种种皆为云烟不必提。

　　垂垂阖眼之前，他极为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一生。

　　他忆起了父母的谆谆教导；忆起了金榜题名时；忆起了独自承担起天下时的孤独，也忆起了那简陋的洞房花烛夜

　　三十三载，虽短，也长。

　　当视线渐渐模糊，他嘶哑地开了口，“等我走后，自有朝臣处理以后政事，你可承我口谕自选官职。”

　　“至于那封信由你处置，怎样都好，唯独不准烧。”

　　他怕黄泉路上，见字如面，又是摧心肝的折磨。

　　满长安挂起了素白色幔纱的那日，正值深秋。

　　他眼看着，朝野动荡，边境又起战事，满朝文武推不出个合适皇帝人选，于是起兵造反，藩王割据。

　　他这一生，无愧于先帝，无愧于百姓，唯愧奚婳。

　　看到这儿，陆祈夜已经感觉周围的空气越发稀薄，胸口的疼痛也逐渐强烈，不止是胸口，他的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抽痛。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床榻上的陆祈夜像是窒息之人又被灌入了空气一般，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隐隐颤抖的双手，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慌张失措。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去回想着刚刚脑海中的一幕幕。

　　箭伤、脉毒、信、灵

　　在众多的回忆里，他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素白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婳”字。

　　思及此，他不禁嗤笑出声。

　　即便是梦，也不该这样荒诞。

　　且不说他为何会中毒，又为何会将近而立之年无妻无子，但有一点，他绝不相信，自己会在那样低微地思念着一个人。

　　这不是荒唐，又是什么呢？

　　可他一边否认着方才梦中的一切，一边又忍不住背脊发凉。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去年年初，有个道士在路上被人追杀，正好碰上他外出办案，顺手便救了他。

　　他坐在窗前，久久未动。

　　当外面飘起了细细密密的春雨，他忽然察觉。一幕幕诡异的画面，均是出现在那日在府中，见了她之后。

　　思及此，他彻底大悟。

　　是她有问题，勾栏里什么龌龊法子没有，他一定是中了她的迷药了。

　　愈发确定后，他不愿再等，立马换上了常服，唤来杨修，“去找两个大夫来。”

　　杨修不明所以，忙问，“大人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陆祈夜眉宇微蹙，沉声道：“我要出门查案。”

　　杨修看自家主子神色沉重，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也不敢再多问，忙在坊间找了三名大夫。

　　辰时三刻的时候，陆修带着一行人，穿过了长园，来到了她的院前。

　　梨花经过几天后已没有花瓣，彻底抽出了嫩芽。

　　陆祈夜凝着屋里那位低眉顺目、看着人畜无害，正挑起手指点香的女子，一股莫名的火窜上了心头，待会儿若是叫他查出来这屋子里有些什么不该有的，那此人便不能留。

　　与此同时，喜欢也感觉到了如芒刺背，拨弄着香灰的手骤然停止，缓缓向外看去。

　　这一看，她这小手立马吓得握成了拳。

　　那个男人，竟在不远处，用一双冷漠那样不露声色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四目再度交汇，陆祈夜沉着嗓子对着一旁的几个大夫说，“查，一瓶都不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