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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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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十二年,九月十五。
秋虫呢喃,乌云遮月。
摄政王大婚,本是大喜之事,可云苑内却一片寂静,毫无喜色。
院门禁闭,丫鬟婆子们噤若寒蝉,四周阒寂,犹如暴风雨前夕。
“姑娘,北地秋深,早点歇息吧。”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兰舟颤抖的将最后一勺汤药送入姑娘口中。
药汁过喉,奚婳喉中舒服一些,下意识呢喃,“赵祈夜。”
话音甫落,众人的神色骤变。
这位姑娘是摄政王三年前从江南带回来的,平日对她也算皇恩圣眷,他们大抵也能才出奚婳是何身份,只当主子好生待着。
只是奚姑娘最近身体日益虚弱,王爷将她送往京郊,有下令不得对她提他成亲一事。
突然间院门大开,在寂静的屋内尤其骇人,“大人饶命!饶命!”守夜的下人哭喊的声音穿到奚婳耳旁。
她强撑着起身皱起秀眉,问道:“兰舟,你去看看怎么了。”
身旁的婢女有些害怕:“姑娘……”
兰舟陪她多年,从未有这般支支吾吾的样子,她隐约猜到了些,“你有事瞒我?”
还未等婢女回答,屋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来人的是黄衣使者,面色阴冷,他身后的太监们还端着一盘东西。
“你就是奚婳?”大太监那尖细的声音在夜晚及其诡异,言语中还透着那不屑。
塌上的美人点点头,披散的青丝垂在肩头,我见犹怜。
大太监没有再多费口舌,挥了挥手,身边一个小太监端来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毒药白绫和匕首。
还未等奚婳反应过来,兰舟赶紧跪倒在前面,哭着说:“求求您饶我家姑娘一命吧。求求您饶了我们吧!”她不断重重的磕着头,地上流出一摊血。
为什么?为什么宫里的人会来。难道他出事了?赵祈夜他权利这么大,出事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奚婳颤抖的下榻,一身白色寝衣将她衬得更弱柳扶风,她走过去阻止兰舟求饶的动作,声音虚浮地问她:“赵祈夜怎么了?”
说完她茫然看的满屋的宫侍,那个人说过,除非他不在了,不然没有人敢动她。
兰舟已经磕的头破血流,她哭着说:“姑娘,是奴婢害了你,王爷他今天与孟小姐成亲了……是他不让我们告诉你。”
“那你们为何会来?”奚婳心中忽觉酸钝,转头问那首领公公。
“朝廷的事就莫要打听了,左相大人即感肆无忌惮地与孟家成亲,留着姑娘也是无意。”公公依旧趾高气昂的,若不是赵祈夜对他有恩,他才不会解释这么多。
奚婳被宫侍按着跪在地上,被迫看着那三样利器。
再抬头看密不透风的侍卫们,她自知无路可逃,耳旁还有兰舟的哭声:“姑娘对不起,奴婢以为王爷会念旧情,若知道如此,奴婢一定会早早告知姑娘离开长安……”
奚婳垂下眸勾起唇角,手颤抖着选了那瓶毒药,打开仰头喝下,毒酒入喉,四面楚歌,就算他从城内现在赶来也来不及了。
耳旁响起公公的声音:
“奚姑娘可要留些话给赵大人?”
她摇了摇头,她对江祈夜并无可说,地上放着一沓宣纸。众人放开她,奚婳虚弱的跪倒在地。毒药如火一般烧灼着她的腹部,宫人还未走,可能要亲眼见她死才安心。
奚婳已经没力气再开口了,她的瞳孔渐渐涣散。
沉闷的雷声划破半空,风声猎猎作响,房檐下的灯笼在凄风苦雨中来回摇曳,大雨倾盆而下。
凄凄秋雨中,在长安的一个角落里她一袭素衣玉陨,昔年的回忆纷至沓来———————
昭元八年,春。
那一年,她十六岁,尚未出阁。
在前朝帝王万艘龙舸尽不还的江都,是诗人笔下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便吸引万人游人来的扬州城。
身在二十四桥的姑娘都有些傲气,觉得自己一身才情必能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她才刚及笄便凭着琴技和姿容,便被客人誉为江南九艳之首。
她与那个人相识是一场蓄谋的意外。
那几日,听秦娘说楼中来了位大贵客,至于有多贵,奚婳是不关心的。
最近闲暇时总听女伴们的窃窃私语,她们说他风姿俊秀,恢宏大度,尊贵如谪。
可这都是她这个性子不在乎的,作为一个琴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拨动她的筝。奚婳那时不明白,那些杀人如麻的强者为何都迷恋音乐,在她看来,音乐是让人安宁柔软的东西,然而那些人的立身之本却是在动荡里坚持强硬。
见到他时天气已经渐暖,走在吴王府的庭院里,总有谢了的桃花猝然在她脚前跌落,奚婳抱着筝,一身藕色掐丝斜襟裙,脚步缓缓,与那群想着飞黄腾达的女伴们她似乎未经世事显得截然不同。
还未进入那次宴席,就听到座上的高位者寒暄的声音,她随着女伴一齐入内,吴王搞声说:“这都是扬州最标志的姑娘们了。”
奚婳被安排在中间,只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他是个天生贵重的男人,与这盛大的场合相得益彰,即使他漫不经心,即便他举重若轻,只要他一出现,隆重的气息便会弥漫在周围的空间。
赵祈夜拿着酒杯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含笑道:“吴王的心意本王心领了。”
“哦,这小阿满的姿色还不足以入王爷眼?”吴王并没有轻易放过他,而是继续调侃道。
小阿满,他再次看向那容颜最盛的姑娘,奚婳被他的目光盯得脸庞微红,猝不及防的抬起来眼睛。
那双眼睛很纯亮,与她身份不同,陆祈夜波澜不惊的心情有了点起伏,也算卖吴王一个面子,“自是绝色,那本王便将她收下了。”
奚婳心里忐忑不安,一直后悔为何要抬头与他对视,她的一生就被这几句玩笑话轻易的转变了。
女伴们怀着激动与不安说起他,好像他是一颗曾经照亮她们心灵的彗星,她们用一生等待他再次来临。
“阿满,你可真好命,能跟着这么俊美的贵人。”艺名为阿满的奚婳笑了笑,也加入了讨论他的行列,身旁的芙蓉,牡丹姐姐们心照不宣的喜悦如水波般顺着音乐流淌。
那一晚吴王与他在亭子里把酒临风,她是唯一一个乐者,奚婳弹的的曲子叫《广陵散》,赵祈夜指定要听这首寂寞的古乐,吴王府中只有她能演奏。
奚婳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能看到他的头发被晚风拂起,他的面容平静一如往常,俊逸里更有几分疏朗。她隔着游弋的微光望着他。
从他们无所顾忌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此刻这两个年轻的男人不像泛泛之交的臣子,更像是一对相知甚深的朋友,对战争和人生感慨万千。他们还谈到了爱情。
吴王无不调侃地说:“你把持着朝政,娶妻无非是沈孟两家的贵女,小心流连江南被风月不入流的女子迷了魂啊。”
吴王这句话语刹那间刺痛了她,奚婳的手指无措地从弦上滑过,不和谐的音符自顾自地奔涌而出,她的惶恐接踵而来,就在这时,他回过头来,轻轻的看了她一眼。
那本来是一个忽如鸿毛般的目光,好像仅仅是个下意识的反应。
奚婳穿了为了配广陵散的一身白裙,青丝白衣,飘飘兮若神女,陆祈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这让她慌的琴音更加嘈杂。
连已经微醺的吴王都听出来了,他摆摆手,说:“曲有误周郎顾啊,赵郎,你就把人家收了吧!”
赵祈夜也兴趣正高,竟是同意了。
日复一日的相处,夜复一夜的亲密,那日烛光摇曳,他的眼神深邃又清明,看着她泛着潮红的身子。
他附在她耳边道:“奚婳,我知道你那日为何曲有误,其实众生平等与身份无关。”
在这个封建王朝,竟有人对她说她生而平等这种话。
他带她回长安,却把她放置在一处闲宅里,得了空才来看她。
在他越来越忙的时候,奚婳身子也越来越弱,最终那瓶毒药绝了她的命,回首这三年,她并不想留给赵祈夜一句遗言。
最初地崇敬爱慕也烟消云散,此恨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