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们回家 ...
-
罗莎娜刚踏入旅馆里，身边的人就拥了上来。
“小姐，好久不见！”
“小姐最近过得好吗？”
“好久不见，亲爱的同伴们！”罗莎娜微笑着和他们一一打招呼，“我们即将迎来最关键的一战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了小姐，我们随时恭候您的指示！”身边的人都不由兴奋起来。
“马修，请你向我说明一下近况吧。”罗莎娜转身看向马修。
马修微微点头，上前一步，“最近皇太子的势力暗中在枫城盘踞，调查「狮鹫」及其家属的下落。我们极力与他们周旋，混淆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暂时还没有得到有价值的发现。但是长久下去，风险将不断提升。我们已经与弗洛方面的同伴联络好了，因此我的建议是，在两日内带着「狮鹫」及其家属一同前往弗洛。另外，艾琳小姐也已经从帝都启程，预计将与我们同时抵达弗洛。”
“嗯，我认同你的建议。”罗莎娜点点头，转而看向其他人，“大家觉得如何呢？”
“我们没有意见，小姐。马修先生早就与我们讨论过了。”
“很好！”罗莎娜满意地拍了拍手，“那么我明天会去转告「狮鹫」和他的家人，还请大家做好准备，我们随时出发。”
第二天一早，罗莎娜就敲响了约瑟夫的家门。幸好约瑟夫有早起的习惯，尽管一大早就看见她，脸上挂着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将她迎进了家里。
“想必你也已经知道，皇太子已经找到枫城来了，此地已经不宜久留。我们最迟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前往弗洛。你觉得怎么样，会匆忙吗？”罗莎娜也不再寒暄什么，直接切入了正题。
约瑟夫叹了一口气，焦躁地挠了挠头，“不会。我今天就收拾一下，告诉莉娅和乔尔。”
“……罗莎？你来的好早啊……”莉娅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这是怎么了？你们一脸严肃的。”
“……莉娅，我们要准备离开枫城了。”约瑟夫蹲下来看着她，“等一下去收拾好你的东西，好吗？”
“又要……又要离开了吗？”莉娅撅了噘嘴，低着头，小小的身子已经开始打颤。但是半晌，还是拧着裙摆点了点头，转身跑回了房间。
约瑟夫看着莉娅落寞的身影，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酸涩。从他们开始逃亡之路的那日起，他们就一路走走停停，从来都没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对莉娅来说，枫城是住的最久的一个城市。或许她已经在这里结识了同龄的朋友，有了挂念的人，有了值得回味的时光。或许她也已经习惯于站在傍晚的街角，感受着和煦的晚风，沐浴着金红色的霞光。或许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能在这里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可离别总是来得如此突然。
每当他们离开一个城镇，都不会与任何人告别。因为他们不属于这里，他们始终带着黄沙的气息，与这里格格不入，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察觉到异样，寻着踪迹找来。
约瑟夫早已习惯这样的离别，乔尔也不会在意这些匆忙的时光。但是莉娅却认真地记得一切、感受着一切，即使只是一片落叶、一朵云彩、一只飞鸟，也会在她的心底留下印记。可她只能迈着小小的步伐趔趔趄趄地跟在他们身后，把所有的眼泪咽进肚子里。
她本不该承受这些的。
门背后忽然传来莉娅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被极力压抑着。可是约瑟夫仍然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声音就像是一根根银针，莉娅每抽噎一声，这些针就会狠狠扎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要窒息。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看见罗莎娜微笑着拍了拍胸脯，然后轻轻地走进了卧房里。
“莉娅，我进来啦。”罗莎娜走进卧房，看见正在收拾东西的小小身影忽然一颤，然后往角落里缩了缩。
“突然说要离开，很难过吧？对不起啊，亲爱的。”罗莎娜蹲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
莉娅只是摇了摇头，“我知道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跑的话，会被抓住的。本来、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尽管她这么说着，却越来越哽咽，一边急促地抽着气，一边用手忙不迭地抹眼泪。
罗莎娜轻轻把她揽在怀里，用手帕耐心地帮她擦着眼泪鼻涕。“莉娅，你想家吗？”
莉娅窝在她怀里蹭了蹭，攥紧了自己的裙摆，“可是，我的家已经没了。敌人打过来，把房子都烧了，什么都没了。”
她还记得敌人打过来的那天，她躲在坍塌的瓦房底下，听见外面敌军可怕的呼号，就像寒冬的凛风匆匆掠过，随即一把火燃尽了四周。茫茫的火光里，她看见了尸体、看见了枯枝、看见了断壁残垣，却唯独看不到生机。
“莉娅，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带你回家，你愿意相信我吗？”
莉娅抬头看着她，感到不可思议。“可是，现在还一直在打仗，我们怎么回去呀？”
“那么，让战争结束就好了，不是吗？”罗莎娜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什么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这要怎么做啊？罗莎你不是战士，也不是将军，更不是国王。”
罗莎娜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
“我不是战士，但我可以招揽志气相同的勇士，让他与我并肩作战。我不是将军，但我可以求见向往和平的将领，请他帮助我们获得胜利。我不是国王，但我可以说服国王，令他转变心意。”罗莎娜认真地看着莉娅，一字一句地说，“我什么人也不是，但正因如此，我可以做到任何事。”
“所以，莉娅，我向你承诺，我会带你回家，带你回到岩城。”
“从现在开始，你所踏上的，就是回家的路。我们回家，好吗？”
莉娅怔住了，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这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可是罗莎娜说的是那么认真，仿佛是真的会去把它实现，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期望。她只是瞪着眼看着罗莎娜，直到眼睛已经瞪得发涩，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涌出，她终于放弃了忍耐，扑在罗莎娜的怀里嚎啕大哭。
约瑟夫站在门外，也怔在原地。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可是，这真的可能吗？他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如果这是真的、如果她真的能做到的话……
约瑟夫缓缓转过身，看见乔尔也站在身后，红了眼眶。
“我想回去，约瑟夫。”乔尔看着他，一向镇静的男孩难得地哽咽起来，“当年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我已经不在乎了。可是，我想活着回到岩城。我想再次看到岩城活着的模样。”
“因为，我已经是这世上最后的尤尼斯了。”
他们注视着对方，但却仿佛是在跨越时空，一同看向昔日里，那个身披鲜血、在烈日里举起旗帜的男人。于乔尔而言，他是伟岸的父亲；于约瑟夫而言，他是令人敬仰的将领；而对于岩城而言，他是迎风屹立的守护神。
“尤尼斯和「狮鹫」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统治，而是守护。不论统治这片土地的人如何变幻，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守护这里、守护岩城的一切，是我们不变的职责，是每个尤尼斯铭刻在血液里的誓言。”
他的面庞早已经在硝烟里变得模糊，但他的身躯依然挺拔，在阳光的笼罩下熠熠生辉，仿佛从未倒下。
“我知道了。”约瑟夫深吸一口气，“我们回家吧——回到岩城去。”
自岩城被从地图上抹去的那一日起，他们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亡。他们一步又一步，逃得离家乡越来越远，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从来没有人提过要“回去”，因为那是埋藏在他们心底的、不敢去触碰的愿望。
可是这个女人，却轻易地捅破了他们心底的伪装。她是可以信任的吗？她是可以依靠的吗？她的身上有太多谜团，而未知往往伴随着危险。一向保守的约瑟夫本不会做出这样激进的决定，可是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令他忍不住去奢望。
罗莎娜走出房门，看见约瑟夫正直直地盯着她，仿佛有许多话想要说。
罗莎娜轻轻地笑了笑，“亲爱的，你一直这样看着我，我可是会害羞的。”
“你似乎对于结束战争这件事势在必得。难道这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吗？”约瑟夫无视了她的玩笑，单刀直入地问道。
“不，结束战争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简单的事。”罗莎娜平静地说，“只是这对于我来说，是必须要做的事，所以不论有多难，哪怕到我死去也没能做到，我也一样会去做。”罗莎娜平静地说。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从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她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想去看湛蓝的海，想去看广阔的沙漠，想去看陡峭的戈壁，想去看无垠的雪原……可是她被关在金色的笼子里，她寸步难行。而笼子外面每天都在打仗，战争让海水变得浑浊，让沙漠刮起风暴，让戈壁弥漫硝烟，让雪原染上鲜血。
于是她开始悄悄积攒自己的势力，她想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逃离这个牢笼，一起结束这场灾难。可是这个过程太艰难，她一直在努力，却望不见胜利的方向。或许，她本来是能够成功的，但是时光吞噬了她的青春、牢笼囚住了她的年华，她的三个不争气的孩子成为了她的累赘，可她偏偏要做一个好母亲，为此不惜放弃自己的理想。她终于还是葬送在了牢笼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没能走出去。
人的生命终究是有限的，可是人的理想却能够冲破时间的枷锁，在传承中得到延续。所以，她最小的孩子继承了她的势力、继承了她的同伴、继承了她的理想，并发誓将继续为了这个理想而努力，直到迎来胜利的那一天。”
约瑟夫在不知不觉间听完了这个故事，这个完全出乎了他意料的故事。结束战争的理由有很多，国库亏空、战力不足、民生凋敝……或冠冕堂皇，或让人潸然泪下。可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能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这个女人，明明平日里总是笑的一脸轻佻，让人难以捉摸，可有的时候，她说出来的话又是那么地真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她。
约瑟夫看着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我可以相信你吗？”尽管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但他还是开了口。就像一个士兵，只有得到了指令，才能奋不顾身地冲向战场。
“请你相信我，然后，和我一起努力吧。”罗莎娜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约瑟夫注视着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流浪的骑士漫无目的地跋涉过风霜雨雪，终于在这一刻，再次找到了自己的主将。
在天还未破晓的时候，一行人就静静地出城了。告别了金红色的枫城，他们一路向南前往弗洛。这一次，他们的速度就比两个人驾着破烂的小驴车要快的多。尽管如此，弗洛却不像枫城那样和帝都挨得近，从枫城出发他们赶路约莫四天有余，这才抵达弗洛。
与枫城比起来，弗洛可以算是一个比较显赫的城市了，这里风景秀丽，很多贵族都在这里设有私家庄园，艾维拉斯也不例外。
“但许多人都不了解的是，这里也有很多沟壑、险山和沼泽，是杀人藏尸的好地方。”罗莎娜笑的一脸轻松，嘴里却说着毛骨悚然的话。
“?突然间说什么呢?”约瑟夫刚下车看到弗洛的景色还觉得山清水秀，听到她这么说只觉得不寒而栗，“你这是要杀谁?”
罗莎娜只是笑而不语，带着一行人走进了面前的旅店。门童迎了上来，罗莎娜微笑着对他说:“你好，我们预定了包间‘白桦林’。”
门童愣了一下，微笑着询问:“请问，您预定的是金叶子的白桦林，还是银叶子的白桦林呢?”
罗莎娜摇了摇头，“不是金叶子也不是银叶子，我只想要绿色的、生机勃勃的白桦林。”
门童露出了了然的笑容，随即将他们领上了楼。然而这楼里的路却没这么简单，这座楼从外面看来分明只是一间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旅店，约瑟夫却眼看着自己跟着他们绕进了这个密道又转向了那个楼梯，才终于抵达了一个隐秘的房间。这房间的门几乎要和墙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去看，倒是真看不出什么来。
“小姐，还有远道而来的同伴们，拉比女士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门童向他们行了一礼，为他们打开了门。
“感谢你的引路，尽职的门童先生。”罗莎娜笑着向他道谢，随即走进门内。
房间里，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站在窗前，看见罗莎娜走进来，大步走过来，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好久不见，小罗莎。最近过得好吗？”
“当然，亲爱的拉比。我不仅过的好，还找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看见罗莎娜故作害羞的脸，约瑟夫就几乎能够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约瑟夫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要藏到影子里，却发现名为拉比的独眼女人抬头看来，凌厉的目光直盯在了他的身上。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岩城最后的「狮鹫」？”拉比走上前来，轻轻挑着眉，窗外的霞光照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无限拉长，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久仰大名。”
“您好……我是约瑟夫。”约瑟夫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和她握手，背后已经冒了一身冷汗。这个气质凌厉的女人，让他想起了逝去的领主夫人，那时候他还是个新兵，因为训练偷懒，被领主夫人用鞭子追着抽了一个下午。那时候的岩城流传着一句格言：没有挨过领主夫人的鞭子的战士，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狮鹫」。
“我还没有见识过岩城的「狮鹫」呢，有机会不如和我切磋一下？”拉比说着，扭了扭手腕，玩味地看着约瑟夫。
“咳……承蒙拉比女士抬爱，有机会……下次一定。”约瑟夫大感不妙，这要是真切磋起来他说不定会死。
“拉比，约瑟夫比较内向，你不用跟他说太多话的，想切磋直接动手就好啦。”罗莎娜站在一旁一边笑，一边幸灾乐祸地煽风点火。
“没有这样的事，拉比女士。我很爱说话的，想说什么都可以。”约瑟夫赶忙一本正经地开口，直接认怂。他还在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得到深刻的教训，这个时候死要面子是会出大事的。
一瞬间，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只有约瑟夫努力绷着一张脸，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没想到岩城的「狮鹫」不止杀敌了得，逗人笑的本事也了得。”拉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好了，放轻松吧年轻人，闲聊到此为止。接下来该谈正事了。”
“我们的同伴已经打入了流匪的内部，并完全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其他城镇的同伴也陆续赶来支援，而艾琳小姐预计将在今明两日内到达。待艾琳小姐抵达之后，我们与他们取得联系，行动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太好了，我等这一天，真是等得太久了。”罗莎娜兴奋地鼓起了掌，“同伴们，这次行动若是能顺利，那么一切都会迎来奇妙的转折！”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开始摩拳擦掌，热血沸腾起来，只有约瑟夫还一脸迷惑。“或许……有人可以告诉我，我们这是准备做什么？”
听到他的发问，周围的人忽然安静了下来，房间里一下变得死寂。当天空的最后一抹残阳没入山中，四周终于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罗莎娜弯着的眉眼中，闪出阴冷的光。
“当然是——杀死艾维拉斯侯爵小姐，让罗莎娜·艾维拉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