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怜惜这朵娇花》编号二七

1、第 1 章

　　景和十六年春，雨。

　　荷香撞过细雨，小跑到柳疏烟跟前急急稳住身形，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花儿：“小姐，木棉。”

　　柳疏烟水雾笼罩的眸子在她沾满水珠的双环髻上绕了一圈，落到歪七扭八的残枝上，粘上了几分笑意。

　　“啊！”荷香惊呼，懊恼的脸皱成一团，“奴婢不是故意的。”
　　“红色最衬小姐了……”

　　荷香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埋越深。
　　她好端端的和人吵嚷什么！花都弄坏了……

　　水汽不自觉的漫上眼底，视线里，一截皓白的腕子伸了过来，带来温热柔弱无骨的触感和甜淡的香气。

　　柳疏烟抽出一支花头损坏不严重的，挤了挤眼道：“我很喜欢。”

　　荷香蓦得瞪大了眼，柳疏烟已经将木棉簪到鬓边。
　　乌鬓纤颈，樱唇美目，生生将艳级的木棉压住了。

　　荷香一时看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柳疏烟还在同她说着什么。

　　“日后在外不要同人争执。”

　　原来小姐都知道……

　　和她起争执的是其他高门的丫鬟们。
　　将军镇守边关十数年，小姐刚随将军一同搬入京中，入城时满城百姓欢迎。
　　后来小姐又与三皇子定了亲，这是何等的荣宠。

　　她最近走路都生风。
　　可那些人却在背后议论小姐是武将之女，造谣小姐粗鄙不堪，貌若无盐根本配不上三皇子。

　　她忍不下去就……

　　“奴婢——”荷香待争辩两句，想起那些传言，还是不忍心说与小姐听，颔首道，“奴婢省的。”

　　“父亲站在风口浪尖，若我们行事招摇，我怕有危险，我护不住你。”

　　荷香心头一暖，小姐是真心对她好的。她决不能给小姐添麻烦。

　　***
　　回到将军府已是晌午。

　　柳疏烟带着添购的布匹同大奶奶请安。

　　将军是武将出身，战功赫赫，可如今文官掌权，朝廷上下都是推文轻武，归京之后，将军便下令府中所有人必须严循祖宗礼制。

　　柳疏烟从大奶奶院子里出来，已到了用膳的时辰。

　　骤雨初歇，天已放晴。

　　柳疏烟惦记着后厨的枣泥酥，面上不动声色，脚程却快了几分。

　　只是到了膳堂门口，却被府中侍卫拦住了。

　　侍卫不敢直视柳疏烟，恭敬作揖：“将军正在同贵客用膳，下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能被她爹称为贵客的，满朝堂也没几个。

　　柳疏烟端庄颔首，现在回自己院子，还能蹭个院中嬷嬷做的菜饭。

　　没走几步又被拦了下来。

　　柳疏烟：……

　　柳疏烟垂眸看向行单膝跪礼的少年，面相端正进退有节，却是个面生的。

　　“三皇子命小的传信，他在假山后等姑娘。”

　　柳疏烟挑眉，三皇子？贵客？

　　人一走，荷香不负刚刚沉稳的模样，咋咋呼呼惊喜道：“三皇子要见小姐！”
　　哼，那群见识浅薄的居然说三皇子瞧不上她们小姐，瞎了眼！

　　她们家小姐就是吃了晚回京的亏，论容貌肯定比那传说中第一美人的林沁婉肯定要美多了。

　　柳疏烟可没这么乐观。

　　离着假山尚有段距离，柳疏烟停下脚步：“你在这候着，不要让任何人进院中。”

　　荷香：“奴婢明白。”
　　虽民风开放，但毕竟是尚未婚配的少年少女，府中私会的名声传出去可不好。

　　荷香目送着柳疏烟娉婷的背影拐进院中，立刻全神戒备的盯着四周。

　　柳疏烟缓缓走着，繁复的裙摆随着走动在脚下开出淡雅的花。
　　如今是凡身，但她的目力耳力比之常人依旧要好上许多。是以一进院子，她便知晓等着他的男人在何处。

　　离得近了，近的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柳疏烟停下脚步，扶了扶鬓边的木棉，搓了搓双颊，脸上霎时带了朵羞涩的红晕，眸中又蒙上了一层远山雾气似的水色，娇娇弱弱的唤道：“三皇子。”

　　寂静之处，娇滴滴的嗓子能揉出水来。

　　背对着柳疏烟的男子震了震，缓缓转过身来。

　　不是陆云景。

　　“二皇子。”惊讶只是片刻表露，柳疏烟很快收敛神色，袅袅行礼。

　　只是久久未听见回应，柳疏烟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微微抬头看去。

　　穿破乌云的阳光倾洒在柳疏烟身上，一身素裙的女子面皎若月，双眸似雾似水，鬓边的花儿让她映的她脸颊薄红，淡极又艳极。
　　美的不似凡女。

　　陆云逸对上点漆般的眸子，看清柳疏烟眸中的疑惑，终于清醒过来。

　　他干咳两声强行拔开视线：“无需行礼。”

　　只是说话间，视线又不自觉飘落到柳疏烟身上。

　　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柳疏烟面缚薄纱，露出的额头上都是红色的斑点。

　　他以为柳疏烟正如传言那般貌若无盐所以才遮掩一二，没成想——

　　“不知二皇子约我前来是为何事？”

　　柳疏烟声音不大，听上去柔柔弱弱的，又婉转悦耳。

　　她说着微垂眼睫，纤颈白的发光，美的叫人心颤。

　　陆云逸喉结微滚，正欲开口，只听柳疏烟又道：“下人说是三皇子想见我，不知道他在何处？”

　　心中蓦地一沉，柳疏烟在找着谁的眼神，让陆云逸控制不住的不快。

　　想起陆云景的嘱托，那点不快烟消云散，陆云逸唇角微扬，道明来意。

　　“你和云景的婚事……你还是主动退婚吧。”

　　本是抱着不耐的态度来的，可见到柳疏烟之后，想到她和三皇弟的婚事告吹，陆云逸心中竟有丝明快。

　　若是美人垂泪，他自当宽慰一二。

　　柳疏烟蓦得抬眸，浓密的睫毛翕动，小巧挺立的鼻尖因为用力也跟着轻轻翕动，双眸中水汽更胜。

　　陆云逸怜惜之意更甚，话都不由得柔了几分。

　　“云景早已心有所属，柳姑娘你不如成人之美罢。”

　　“可我……”两行清泪顺着柳疏烟莹润的脸颊划过，“自云景救了我那日起，我便发誓此生非他不嫁。”

　　“柳姑娘……”

　　陆云逸话没说完，假山后跳出个火红的影子，柳疏烟透过婆娑的泪眼看去，竟是个俏丽的少女。

　　对方态度倨傲的扬起下巴，眼中满是鄙夷。

　　“三哥好心救你，没想到你竟恩将仇报！”
　　“仗着你爹的功勋在父皇跟前施压，三哥怕当面驳你面子，特意托二哥前来好言相劝，还将退婚的权利交给你。”

　　“我劝你莫要给脸不要脸！”

　　陆思雨和陆云逸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素来是众星捧月的“月”，生平唯一服气的也只有林沁婉，最见不得就是哭哭啼啼的娇弱女子，说出口的话字字都像刀子般生生割在柳疏烟身上，将她剜的体无完肤。

　　柳疏烟踉跄的后退了两步，素净的脸褪去血色一片煞白。

　　摇摇欲坠的模样瞧的陆云逸不自觉屏住呼吸上前两步，想伸手去扶。

　　“思雨！休得胡言！”

　　陆思雨回头，嘲讽道：“你为了这武夫之女凶我？来之前当着三哥的面，你们几个怎么说的？”

　　陆云逸的心一沉到底，恨不能缝上陆思雨的嘴。

　　“你们说武夫之女也敢痴心妄想，居然想高攀皇子。”
　　“你们还说若不是看在老将军的面子上，主动退婚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你们还问三哥，早知道救了柳疏烟要以身相许，是不是恨不得当初打断自己一条胳膊救不了人更好！”

　　“你闭嘴！”
　　陆天逸一声爆喝，陆思雨终是停了下来。

　　陆天逸下意识的看向柳疏烟。

　　细雨不知何时又飘了漫天，星星点点落在柳疏烟漆黑的眉眼间，分不清是雨滴还是泪珠。她鬓边红展展的花儿被雨淋湿，紧紧贴在颊边，像是一触即碎。

　　陆天逸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喉头簌簌的滚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思雨站在陆天逸的身后，冲着摇摇欲坠的柳疏烟做了个鬼脸。

　　陆天逸垂眸，不经意间看到柳疏烟缩在袖中的手，素手纤纤，随着雨水一抹淡粉色缓缓滴落。

　　他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别伤心，只要你肯主动退婚，我必定会保全你的名声。”

　　“是吗……”柳疏烟粲然一笑，声音虚无缥缈。

　　院中静的只闻落雨，就在陆天逸以为等不到回答时，柳疏烟轻声道：“我想再见陆云景一面，即便是要退婚，我也想听他亲口对我说。”

　　“你，当真是不要脸！”陆思雨跳脚。

　　柳疏烟像只轻易便能折断的柳枝，陆天逸喉头发紧，与她对视一眼，竟鬼使神差点了头。

　　柳疏烟淡淡笑了：“那便多谢二皇子。”

　　比哭还惨的笑，陆天逸却失了魂。

　　直到柳疏烟人走远了，陆思雨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你居然答应她了？你不知道三哥有多不想见她吗？”

　　陆天逸哑口无言，脑中盘旋不去的还是柳疏烟最后的笑。

　　***
　　荷香又成功拦下一个前院的下人，正觉口干舌燥，转身就看见了雨中独行的柳疏烟。

　　“小姐！”

　　她惊叫着迎了上去。

　　她还从未见过小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就是个女子，也不由得心都化了。

　　大半的袖裳遮在柳疏烟的头顶，荷香扶着柳疏烟回到小院。

　　柳疏烟不说，荷香便不问。

　　只是心中已有了猜测，莫不是三皇子说了什么伤了小姐的心？

　　荷香摇摇头，不可能，她不相信有男子见到小姐的模样会狠得下心。
　　当年在塞外征战，小姐不小心露了一次脸，那之后冲着小姐来的不顾性命的贼匪一波接着一波，将军不得已才往外传出消息，说小姐是粗鄙貌若无盐之人。

　　还没容她想出个究竟，柳疏烟淡淡道：“我想沐浴。”

　　“奴婢这就备热水。”
　　荷香体贴的替柳疏烟关好房门，又嘱咐院守不可放人进来。

　　想沐浴是假，小姐怕是想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罢。

　　荷香一边烧水心中暗暗发誓，被她知道是谁如此伤了小姐的心，她一定加倍奉还！

　　房中，柳疏烟仔细擦净了脸，煞白的脸上恢复了点血色。

　　微风袭来，她忍不住咳了两声，继而皱起秀眉。

　　“这副身子还真是娇弱。”

　　嘀咕着走到窗边桌前，她从暗格中掏出个墨色外封的册子，桌上摆着荷香一早研好的笔墨。

　　柳疏烟提笔，翻开册子，认真写道：
　　【今日，帝君凡身托陆云逸前来退婚，吾心甚悲，哭至啼血。】

　　写完，柳疏烟吹干墨迹，短短的句子她又看了两遍，才将册子收回暗格里。

　　这册子是用来记录她在凡间所为的。

　　柳疏烟只是她在凡间的身份，她真名叫九九，是佛祖座下第九个仙侍，一朵清清白白小莲花。

　　她是被派助帝君渡情劫的。

　　在此之前，帝君已经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了。

　　每次渡劫失败都会耗损元神，帝君修为深厚，每次元神折损也只是虚弱了些许，可上次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差点就陨落了。

　　九九上一任被罚去了九幽。

　　差事这才轮到了她头上。

　　来之前，九九翻阅过卷宗。

　　帝君凡身是三皇子陆云景，顺利应劫的话帝君会历尽艰险和心爱之人成婚，最后却眼睁睁的看着爱人怀着孕被害死在自己眼前，重新飞升。

　　帝君心爱之人大抵就是神女化身的林沁婉。

　　真正的柳疏烟早已死在了塞外，九九的前任们化作的柳疏烟都主动化作红娘，百般撮合，可帝君没一世是和神女顺利成婚的。

　　九九决定吸取前辈教训，既然正着撮合不行，那就反着来。
　　她要横在帝君和神女中间搅风搅雨，只要她够作，就不担心帝君和神女不团结！

　　这第一步便是仗着她爹的军功，让圣上瞩意她和三皇子订婚，要让神女产生危机感，同时作为对照组，在她不断作死之中，让帝君感受到神女的美好[ 阶段目标1]！

　　九九觉得自个英明极了，她伸了个懒腰，这时门外传来荷香的声音：“小姐，热水备好了。”

　　九九捏了捏嗓子，开口是哭过一般的沙哑，她揉了揉眼才打开门。

　　荷香抬眸只看见柳疏烟被薄红晕染的眼尾，她终是憋不住了：“小姐，可是三皇子说了什么伤了你的心？小姐莫在意，若是他有眼无珠，小姐就不要他了！”

　　柳疏烟敛眸，轻轻摇了摇头：“莫要说些孩子气的话，我倾心与他，此生只嫁他一人。”

　　荷香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门之隔的陆云景眸色晦暗不明。

　　陆云景不喜被逼迫，他不在乎坐在正妻之位上的是谁，但和将军府结亲意味着提前放弃储君之位。

　　柳疏烟不呈他的情，要听他亲口拒绝这门婚事，他便来了。

　　但一门之隔，柳疏烟的声音像是柔软的沙，带着毛刺刺的边，像是刚哭过。
　　为他哭的。

　　陆云景折身离开，玄青色的衣角在九九的余光里晃了晃既而消失不见。

　　第二日，九九收到了宫中递来的赏花宴函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