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云栖蔚蓝

79、终章

　　第七十九章

　　长风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他的泪腺。他看着轶尘的侧脸，眼圈有些泛红。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轶尘这才察觉到了长风的异样。他转头看向长风，正触上了长风那双泛红又蕴藏着复杂情绪的双眼。

　　四目相对之际，轶尘有些惊慌失措。长风的眼神，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他一切。他也瞬间便明白了长风突然而来的情绪所蕴含的意义。

　　他的小风，其实真的很聪明！聪明到让他有些心疼……

　　轶尘并未回避，他释然一笑，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和怜爱。他好想伸手，摸摸长风的脸。

　　长风似猜到轶尘所想，他慢慢走近轶尘，伸出双臂轻轻拥住了轶尘，给了轶尘一个暖暖的怀抱。长风的手，还不忘上下抚摸着轶尘的后背，轻轻安抚着怀里的人：“要是我能早点遇见那个小男孩就好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不让他受那么多苦！”

　　“幸好，长大后的小男孩，最终还是遇见了他的小男孩，那个又瘦又小，抱得他很紧的小不点……”

　　“小不点现在长大了，”长风将轶尘抱得更紧了些，亲昵地蹭着他的胸膛，喃喃细语，“哥哥，我一定会好好爱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可……可如若有一天……”轶尘沉默半晌，不再如往常般平静，他有一丝丝担忧和惶恐，“有一天那个曾经的小男孩发现，他一直坚信的信念，他为仙的初衷，已然坍塌瓦解。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为更多的人带去了不公与不平，那……你还会继续爱他吗？”

　　“不，你没有！”长风猛然从轶尘肩头离开，有些激动地摇头辩解道。

　　轶尘轻柔地抚摸着长风的头，安抚着他的暴躁小朋友。待人慢慢平静下来，轶尘才又向长风吐露着内心：“曾经那些事，确实都不是我亲手做的。但不管我多么不想承认，那确确实实都是因我而起，我无从逃避。”

　　“很多事，并不是问心无愧便能真的心安理得。该做的事，不一定都会产生对的结果。伤害已然造成，便要认真去反思。该做的事和正确的事，界限究竟在哪里？是以自己的心为衡量标准，还是以不伤害他人作为基点准则？这一点，我至今仍然未能参透……”

　　长风有些疑惑，他似懂非懂地看着轶尘，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在他心里，一直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轶尘没有做错任何事”。至于为什么会造成当初那个局面，他想，若真要谈论起责任来，他长风更是无可推脱。

　　“不过那之后，我倒是想通了一些事……”

　　“什么？”长风不解地眨巴着双眼。

　　“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我虽飞升为神，心里却始终没有忘记幼时经历的那场无能为力。表面上，我一直秉承着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天职，可谁又能说，那不是我心中曾经挥之不去的执念在作祟呢？”

　　“执念？”长风轻轻皱起了眉头，心中若有所思。

　　“是啊，执念！人一生当中，最难过的，不是情关，也不是生死关，而是自己心中的那一关。它教人死死地困住自己，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久而久之，人便会在黑暗之中迷失方向，在扭曲的角落里找不到出路。”

　　“可越是如此，我们便越是会与自己死磕到底。即使永不见天日，我们依然会毫不回头的往里钻，不过放自己，不饶过自己，最终困死了自己……这种滋味，不酸不甜，不苦不辣，是一种濒临窒息的痛，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伤害，这便是执念。”

　　执念？长风又怎会不懂！曾经的他，又何尝不是对阿姐的死念念不忘，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心中刻画着报仇的烙印？直到轶尘的灰化离去，才将他心中的烙印给彻底抹除。

　　可长风全然不信，轶尘心中又怎会背负着这样的执念呢？他眼中的轶尘，从来都是那般强大坚韧，无坚不摧。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一副心无杂念，平静且淡然的模样。他不会，他又怎么可能被此种执念所裹胁呢？

　　“或许这么说，你可能会更好理解，”看到长风仍然难以置信，轶尘温柔地顺着长风的长发，无奈轻笑道，“曾经的那场家破人亡，我从未真正的释怀。那种刻骨铭心的恨意，早已像烙印一般，烙在了我的心上。我所做的一切，看似是正义之举，却也像极了是在宣泄我心中的仇恨。经年的意难平，我并未真正地放下过。我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祭奠心中的仇恨……”

　　“可即便真的如此，也不能抹杀哥哥对凡间百姓的种种庇佑啊！你做了那么多，怎可如此轻易地抹去？”

　　“这便是我想通之处。或许于你我而言，这些确是庇佑。可在他人眼里，这些或许便是多管闲事。天神神通广大，若想要插手凡人之事，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对所有我所强加或连带给他们的不公，他们只能无辜承受，毫无反击之力。这本身，便是天下最大的不公！”轶尘眺望着窗外的红梅，若有所思，“现在想来，当年的那场家破人亡，或许也是哪路神仙的无意之举，才间接造成的也未可知……”

　　“哥哥……”

　　长风有些心疼，他不知道轶尘这样的释然，到底是好是坏。如若轶尘真的如他所言，放下了心中那所谓的执念，从此轻松快乐的生活，这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好事。

　　可……长风仍然会担心，轶尘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似乎再也不能作为他心底的支撑。没有了信念，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做什么这副表情？”轶尘歪着头，微蹙眉宇笑看着长风担忧的脸庞，“你可知琼轩宫中的将离神君？”

　　长风点了点头，应道：“嗯，知道。他便是文轩神君座下，编撰尘世中诸人命运的司命之神。”

　　“正是！其实将离神君在撰写命薄之时，一切便已注定。但即便如此，既定命薄也时常会因某些阴差阳错的变故和种种外力干扰，而产生不同的结局。有时，甚至与原定命运有着天壤之别。由此可见，一切皆有定数，但一切又变数横生。千人千面，百人百性。必有人康庄大道，有人独木桥过之。有人光明磊落，亦会有人阴暗邪恶。总有人无灾无难纵享一世繁华，亦有人需经历刀山火海方能万事顺遂。”

　　“即使我大手一挥，可使那人脱离苦海，亦会有他人替之。世道轮回，此乃生命亘古不变的本相和规律。所以你瞧啊，最终决定一切的并不是天神，而是人与自然本身。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靠自然之力。每个人的命运，皆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扰乱他人命程？凭世人一己之力颠覆不公，改变命运，岂非更加公平，你说呢？”

　　好像……确实如此！长风轻轻点着头，细细品味着轶尘的话，如醍醐灌顶般大彻大悟。不错，本应如此！除了自己以外，谁都没有权力擅自去改动他人的命盘。

　　看着眼前人的脸，温柔的眸光中，带着一丝轻松愉悦的浅笑。那双曾经显得有些清冷淡漠的眼睛，此时正跃动着点点星光，如星河般灿烂。一别经年，轶尘确实变了许多，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你看！”轶尘突然指着窗外，似一个开心的孩子般，对长风叫道，“又飘雪了！”

　　长风将眼神从轶尘脸上移开，顺着轶尘的手指向窗外望去。刚刚外面还安安静静，可此时却又寒风渐起大雪纷飞。遍地银装素裹，漫山雪白之中的红梅，在寒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片片雪花在天空中纷乱飞舞，杂乱无章地倾泻而下，又尽数倾覆于红梅枝上。

　　这雪花，落落停停，停停又落落。像极了凡人的一生，起起伏伏，伏伏又起起？天地之间，一切自有其定数，凡事无需强求。大抵如轶尘所言，自然界自有一股神秘力量，能够让世人在其潜移默化之下，造就自己的人生。这，或许就是每个人自己的造化吧！

　　一朝生于尘世，必受自然囿之，亦要懂之爱之释然之。如若常怀一颗恨心，终究困囿的是自己，束缚的亦是自己。放下一切的执念，心平静，人自在！

　　长风似乎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他抱住了轶尘的腰身，脸上也溢出了幸福的笑容，对轶尘点着头：“嗯，就让一切缘起自然，缘随自然，顺其自然吧！”

　　“嗯，那……”轶尘亲昵地蹭了蹭长风的额头，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小风往后会随我吗？”

　　“嗯嗯嗯，随，当然随！”长风仰望着轶尘，激动地点着头，一双笑眼开心地眨巴个不停。他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抓起轶尘的左手，便叫道，“对了，差点给忘记了！”

　　只见长风大手一挥，一道金光从他的指尖飞过。长风左手无名指上，便瞬间涌出了血滴。他捏着轶尘的左手，学着轶尘以前的做法，将血滴注入到了轶尘那条红绳手链上的白玉珠内。

　　长风这才安心的笑道：“听说无名指最靠近心脏，我便用那里的一滴血牢牢将你拴住。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十余载，我所求至多不过一个你。哥哥永远是我的信念！往后我便是哥哥的影子，哥哥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何其有幸，此生得遇良人，夫复何求？轶尘眼眶泛红，他轻轻握着长风还在泛血的手，将无名指上未干的血用帕子擦干净了。不经意间撩起眼皮，轶尘看到他的小朋友，正来回扫视着他们彼此左手上的那条红绳手链，细细回味着什么。

　　轶尘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什么都要一样的。可即便如此，轶尘还是想把他当宝贝一样宠着。

　　在长风还未反应过来时，轶尘便满足了他的小朋友。他同样将自己无名指上的一滴血，注入到了长风左手的那条红绳手链中。

　　“哥哥，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也想要的？”

　　长风高兴地欢呼着！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链上的那颗带血滴的白玉珠，又心疼地捏着轶尘的左手轻轻的吹着。最后，长风还不忘抱着轶尘的脖子，主动献上了一个吻。

　　可当他亲完准备松开时，却发现自己被轶尘抱得更紧了。这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此时竟被轶尘变成了一个难舍难分的热吻。

　　“我爱你！”不知是谁的喃喃细语，从缠绵的吻中泄了出来。

　　曾经的那块孤独地寒冰，碰到了一股温暖的南风，将他化作柔水，又升腾成雾气，飘散在空气中，往后亦会与风缠绵，随风而动！

　　爱到底是什么？是归属，是意义，是心安。恨又是什么？是束缚，是执念，是心魔。

　　这世间，唯有爱能够化解仇恨，唯有爱能够驱逐人的心魔，让人挣脱束缚，摈弃执念。心有了归属，便能找到内心真正的平静与安宁，大抵世间情爱皆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