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云栖蔚蓝

78、天神

　　第七十八章

　　长风分明感觉到，以前的事轶尘仍然心怀愧疚，难以释怀。他怕会重蹈覆辙，所以一直逃避，不想被提起，不敢去面对。

　　二人沉默半晌，长风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牵起轶尘的手，轻轻地捏着，似安慰般再次重复着刚刚那句话：“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轶尘重新坐回到凳子上，自言自语般轻声笃定道。

　　“不是，”长风有些急了，他拉着轶尘的手猛然摇着头，声音也自然高了些，“当年发生的事，都跟你无关，并不是你的错！”

　　轶尘依然盯着桌上的菜，微蹙着眉头，表情满是自责和痛苦。他若有所失地苦笑：“呵，真的……都跟我无关吗？”

　　长风走到轶尘身边，蹲下了身子。他将轶尘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抬头望着轶尘坚定地说道：“是的，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错！做错事的人，本就不是你！”

　　“可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因我而伤？难道那发生的一切，真的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只要你问心无愧便无需自责，这一切不是你所能控制的。”

　　“是啊！世上之事，并不皆由我所控制……”

　　轶尘走向窗前，眺望着窗外。外面仍是一片茫茫雪白，天空中飞舞着被狂风吹起的雪絮。轶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发着呆。

　　长风不知道此时的轶尘，心里在想些什么。他默默地站在轶尘身边，静静地陪着轶尘观赏窗外的雪景。

　　“你觉得……”轶尘突然开口问道，“那个小孩儿后来是生是死？”

　　“小孩儿？”长风转过头看了轶尘一眼，他有些懵。可稍一琢磨，他便懂了轶尘所指。他看向窗外，像是在回忆曾经的那个故事，“哥哥是说……故事里的那个八岁的小男孩儿？”

　　轶尘轻轻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又问道：“你说他后来的人生，活得开心吗？他真的会放下吗？”

　　“啊？嗯……”长风微一皱眉，有一瞬间的不解。可他仍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应道，“我当然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可……哥哥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来？”

　　“其实，当初我骗了你……”轶尘轻笑着看了看长风，又将视线投到了窗外，“这个故事，是有一个结局的……”

　　在长风的错愕之下，轶尘将小男孩后续的故事，娓娓道来。

　　后来，那个小孩儿没了爹娘，没了家，也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欲望。可以失去的，他都已经失去了。世间种种，他皆已看透，更嗅到了人性中的极恶。他没有了希望，失去了信念。对世间所有的人，他都已失去了信心，不再存有任何期待。

　　他虽只有八岁，但却像历经了一世沧桑一般。他想，如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话，那么他活到八岁的年纪，已经够了，不要再多。

　　小孩儿心灰意冷的在大街上流浪。走啊走啊，后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荒郊野岭，路遇一个满头银发，手持浮尘的老道人。

　　老道人见小孩儿哭个不停，便上前询问小孩儿：“孩子，你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最开始，小孩儿并未搭理老道人。他无视一旁的道人，径自哭着走自己的路。

　　后来，老道人一再阻拦小孩儿的去向。在他的关切和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小孩儿嫌他烦，终于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与老道人听了。

　　情绪一经宣泄，便再也收不住了。小孩儿歇斯底里地对着老道人一通发泄，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爹爹明明是个大善人，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世间有太多事没有道理，亦不可言说。老道人轻轻拍了拍小孩儿的头，安抚道：“老夫同情你的遭遇，但世间之事，有太多不公与无奈。恐怕也只有天上的神仙，方能够决断和定夺人运，天意难违啊！”

　　“倘若如此，那我便要做天上的神仙！”小孩儿擦干脸上的泪水，目光坚定地看着老道人，“这样，我便可以惩恶扬善，消除人世间的不平与不公！”

　　老道人看着眼前这个语出惊人的小孩子，一时间竟有些动容。做了神仙的小孩子，第一件事不是为父报仇，而是替天下含冤受欺的可怜人儿讨一份公道。可见这孩童至纯至善，大爱无私之胸怀，着实令人敬佩。

　　银发道人遂朝小孩儿点了点头，微笑道：“你我今日相遇，也算是有缘。既如此，离这儿百里外，有一座可助修行的仙山，你可自行前往！心诚则如愿，方可找到那座仙山。能否达成愿望，便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老道人说的是真的吗？小孩儿有些疑惑。当他再次抬头看向老道人时，却发现老道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故事说到这里，轶尘便停顿了片刻，像是故意在等着长风发问似的。

　　“这个小孩儿……他最终如愿找到了那座仙山吗？”长风不想打破轶尘的沉默，可他等不及，便自己问了出来。

　　轶尘轻轻笑了笑，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的少年，依然是当初那个爱听故事的小少年。他转头看着长风，眼带神秘地问道：“你觉得呢？”

　　“我想……他肯定找到了那座仙山。他那么正义坚强，又那么勇敢！”长风抬头看着轶尘，一脸笃定。突然，他眼睛一亮，眉眼带笑地拉着轶尘，“我猜，在山上指点他修行的，正是那个白发老道人，对不对？”

　　“哈哈……我的小风……变聪明了？”轶尘大笑道。

　　“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长风好气又好笑，哼！又笑话他笨呢！

　　“对对对，小风说得不错。不过，那小孩儿的寻山之路，略显曲折了些。”

　　“为何？”

　　原来，自与道人分开以后，小孩儿一路靠乞讨，一直不停地往前走。他走啊走啊，走了一月有余也未寻到那座仙山。他又一刻不停地走，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整整一年，他也没有寻到老道人口中的那座仙山。

　　可心中的那座山，像是一轮明亮的日月一般，引领着小孩儿走向遥远的未来。那座仙山，是目标，是希望，使得小孩儿活了下来。

　　可就是这一年的光景，磨掉了小孩儿心中的戾气。他改变了很多，一年前那场巨变，他差点把眼睛哭瞎。此后他便变得无比坚强，无比强大，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因为他知道，眼泪没有用，眼泪救不了他的亲人，眼泪更换不来公平与公正。只有他自己强大了，才能替自己，替全天下守住正义。所以，他心中那个成仙的愿望，始终没有变过。

　　走走停停的那一年，小孩儿没找到仙山，倒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曾经自家的那座府邸。当初就算众人良心泯灭，可世间也总有那么几个人，依然头顶圣光，怀揣真心。

　　当初，那些昔日散尽的家仆们，有了新雇主之后，也没忘记前雇主家那个可怜又无助的幼子。那一年里，他们都纷纷在寻找他们曾经的小少爷。

　　今次重新绕回来时，小孩儿便被那些家仆找到了。重新感受到世间温暖的少年，更加确信要为仙的愿望。于是，他还是不停地寻找那座仙山。他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就这样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仙山脚下了。

　　“如你所想，引领小孩儿修仙的那个人，便正是当初他偶遇的那位老道人！”

　　此时轶尘的表情，似乎跟十多年前他第一次给长风讲这个故事时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曾经，长风被小男孩的遭遇气得咬牙切齿时，轶尘很平静。现下，长风为小男孩后来的机缘而高兴时，轶尘依然很平静。即使这是一个故事，轶尘也没道理这般心如止水，不起任何涟漪。就连最基本的悲喜，亦无任何外露之相。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长风总感觉这个故事，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也许这其中，蕴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长风有些犹豫：“那……这个小男孩，他最终升天为仙了吗？”

　　轶尘同样有些犹豫，可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开了口：“小男孩在老道人的指点下，潜心苦修十余载，才终于修成正果，飞天成仙！他，终于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那个能扭转乾坤的天神……”

　　虽然长风还未找到关键，但事情好像越来越明朗了。他有些着急，追问道：“既然如此，小男孩成仙之后，把那些恶人给收了吗？”

　　“收？呵……”轶尘有些惊讶，又感到好笑，“你以为那些是在凡间作妖的凶兽？想收便可收？”

　　“可他们确实是不可原谅的罪人啊？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那个孩子一生的遭遇，都是他们造成的……”

　　轶尘轻轻吁出一口气，一贯的平静释然：“话虽如此，可时隔多年，前仇往事，想找的人恐怕早已经不在世上了……”

　　“那他就……就这么放弃了？”

　　“其实……也并非放弃，”轶尘沉思片刻，“或者说……他只是换了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既然，他自己被不公对待已然成为事实，那他便不能再让其他人承受跟他一样的痛苦。”

　　“他要让这世间所有的恶都消失，让世间所有的不公都不存在。因此，自为仙以来，他便开始执行惩恶扬善的神仙职责，一扫天下所有的不公。这，便成为了他唯一的信念与责任。”

　　小男孩所有的经历，他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轶尘似乎都知道。他甚至连小男孩的内心所想，都一清二楚。从轶尘口中讲述的小男孩，长风从未见过。他甚至都不确定，这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但不知为何，小男孩的形象，在长风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这不就是……就是他眼中的轶尘吗？那个正直正义，心怀天下的天界帝君？

　　像，真的太像了！难道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