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出游计划》蓝瘦子

8、吃逛

　　很快到了中午，两人在小吃集市上绕了一圈，韩澈对这些煎烤炸类的食物一向不感兴趣，郑好去看了一眼价格后瞬间萎了。

　　“我包里还有很多吃的。”她拍拍背包，招呼韩澈，“咱们去草地上坐会儿。”

　　樱园中央有片大草坪，游客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地上。郑好在一片树荫下驻足，蹲下身，在包里一顿翻找，终于从某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掏出一团塑料布，捏住两角，抖开，像铺床单一样铺在草地上。

　　韩澈环顾四周，又看看脚下。

　　叹气。

　　为什么别人露营都是什么天幕、帐篷、折叠椅、野餐垫，各种装备一应俱全，他们的却是——

　　一次性桌布？

　　还是大红色的。

　　郑好似乎完全不在意，一屁股坐在桌布中央，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抬头一看，韩澈还杵在原地，她招呼他：“坐啊，愣着干啥。”

　　韩澈深吸一口气。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一次性桌布也好，用完直接就扔，省事。

　　他在郑好的左边盘腿坐下，随手拿起一袋小吃，看了眼，扔下，又换另一袋。

　　还是没胃口。

　　“有别的吗？我不吃碳水。”

　　郑好愣愣地问：“那你早上吃的啥？”

　　韩澈不吭声。

　　早上那是盛情难却。

　　而且，那碗热干面的热量已经足够他支撑一整天。

　　郑好在这堆食物里翻翻找找，琢磨着该给他投喂点什么。

　　糯米包油条？不行，全是碳水。

　　炸酥饺？不行，糖油混合物，热量超标。

　　卤虾球？不行，这是她的最爱。

　　郑好偷偷瞟一眼韩澈。

　　要不还是给他分点吧？他可是金主大大，万一饿坏了金身，以后还怎么玩？

　　郑好咬咬牙，把一盒卤虾球递到韩澈面前，故作大方地说：“没胃口可以吃这个。”

　　韩澈淡淡扫了一眼，摇头：“重油重盐不健康。”

　　郑好瞬间炸毛，爆出一句学友哥经典语录：“食屎啦你！”

　　韩澈扬眉：“什么意思？”

　　幸好他听不懂她蹩脚的粤语，郑好迅速调整表情，笑眯眯道：“意思是，让你想吃啥自己拿。”

　　韩澈望着地上这一堆，无奈叹了口气，一番挑挑拣拣后，终于勉为其难地选中了自己的午餐——

　　两个茶叶蛋。

　　郑好对他的眼光表示满意——这是她早上亲自煮的，纯天然无添加，跟外头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妖精们可不一样。

　　“味道怎么样？”

　　韩澈快速吃完，用纸巾擦擦嘴，才说：“不知道。”

　　“……”郑好反应了几秒，“哦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没有味觉。”

　　提起这事，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丧失感觉是一种什么感觉啊？是不是全身都麻了？”

　　韩澈别开视线，望着远处几个在追赶打闹的小孩，沉默许久，才淡淡地说：“感觉像是有一层罩子，把我和外界隔绝了。”

　　郑好一脸严肃：“会不会是你皮太厚了？”

　　韩澈：“……”

　　算了，不跟傻子较劲。

　　他继续说：“心理医生说，是因为我的精神长期高度紧绷，情绪大起大落，导致神经系统进入自我防御状态，所以现在，外界对我的刺激无法通过神经系统传递到我的大脑。”

　　郑好面无表情：“说人话。”

　　韩澈想了想，解释道：“这么说吧，就像一根皮筋，被不断地拉扯到极限，久而久之，就会失去弹性。”

　　郑好似懂非懂：“所以，你的神经，就是这根失去弹性的皮筋？那还能恢复吗？”

　　“不知道，心理医生也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默了会儿，韩澈收回视线，望向她，“其实，你刚刚是想帮我吧？”

　　“啊？”郑好神色茫然，“我刚刚干啥了？”

　　“你故意拱火，到处引战，是为了帮我找回愤怒的感觉吧？”韩澈低头笑笑，“其实你不用这样。到处吵架也挺累的，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郑好更糊涂了：“……啊？”

　　“虽然方法有些粗暴，而且也没什么效果，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郑好直愣愣地盯着他，半晌后，啧啧感叹：“你可真自恋。”

　　韩澈：“……”

　　郑好义正言辞：“首先，我这不叫到处引战，是铲恶锄奸、匡扶正义。”

　　韩澈敷衍地点头。

　　是是是，你是正义使者郑女侠嘛。

　　郑好扬起下巴，睨着他。

　　“其次，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你，纯粹是因为我看这些人很不爽。如果不当场发泄出来，我会更不爽。”她双手交握，把指关节掰得咔咔响，“我不爽，其他人都别想好过。”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韩澈一眼。

　　“所以，生气了别憋着，容易憋出毛病。”

　　韩澈坦然道：“我没生气。”

　　“那么问题来了。”郑好双手一摊，“你为什么不生气？”

　　“啊？”

　　“看到那些没素质的人，那些不文明的行为，你为什么不生气？”

　　“……啊？”韩澈彻底懵了。

　　他不生气还有错了？难道要像她一样，一点就炸才对吗？

　　“该生气的时候就得生气，这才是人的正常反应。”郑好一针见血道，“归根结底，你太麻木了。”

　　韩澈耸耸肩，“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感觉不到喜怒哀乐——”

　　郑好打断他的话：“这是因，不是果。”

　　“……”什么鬼，他完全听不懂。

　　郑好摆摆手，懒得解释了。

　　她又不是心理医生，不负责给他治病。

　　不过，倒是可以趁机欺负他一下。

　　郑好用余光偷瞄着他，趁其不备，突然伸出手，去抓他的手腕。

　　韩澈像是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整个身子往后倒，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抗拒。

　　郑好被他激烈的反应吓到了。

　　“干嘛啦？那天晚上你不是主动让我掐你吗？现在怎么不敢了？”

　　“不是不敢，是……”韩澈犹豫片刻，缓缓地伸出左手，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掐吧。”

　　郑好没动，盯着他依旧缩在身后的右手，调侃道：“那只手怎么了？装的是义肢？”

　　韩澈：“……前阵子受伤了。”

　　“行吧。”郑好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她伸出手，在韩澈的左臂上轻轻掐了下，同时观察他的表情。

　　没反应，跟面瘫似的。

　　继续加大力道，掐、捏、拧……

　　手臂上那块皮肤都被她掐红了，甚至嵌进了两个指甲印，他却依旧神色平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直到手指累得脱力，郑好终于收回手，长吁一口气。

　　好吧，应该不是演的。

　　她好奇地问：“既然感觉不到痛，那你去拔牙是不是也不用打麻药？”

　　“不知道，没试过。”

　　郑好忽然想到什么，两眼放光，抬起手刀在他的大臂上比划了一下。

　　“那我砍你一刀，你是不是也不会怎么样？”

　　韩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会报警。”

　　“哦……”郑好悻悻地收回手刀，“看来脑子还能正常运转嘛。”

　　--

　　此刻春光正好，微风和煦，枝叶摇曳，地上的光影也随之轻舞。

　　吃饱喝足后的郑好揉揉肚子，往桌布上一躺，拿背包当枕头，嘟哝道：“我睡一会儿。”

　　“现在？”韩澈惊了。

　　抬头环视四周，公共草坪、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她居然能睡着？

　　“嗯呐，我困了。”郑好已经闭上眼，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像在找什么，“算了，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一个破手机。”

　　韩澈难以置信：“你还真睡啊？”

　　“半个小时后叫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下一秒，手就垂落在草地上，整个人彻底熄火。

　　韩澈愣愣地盯着她，过了许久，才确信她是真的睡着了。

　　旁边有一群学生嬉笑打闹着经过，差点踩到她的手。韩澈一个眼刀飞过去，学生们急忙躲闪，连连道歉。

　　就这样她也没醒，呼吸均匀，睡颜平静，仿佛世界的纷纷扰扰与她无关。

　　这入睡速度，这睡眠质量，这心理素质……

　　韩澈震惊又钦佩。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韩澈推推郑好的肩，试图唤醒她。

　　“喂，醒醒，醒醒。”

　　声音太柔和了，没反应。

　　“半个小时到了。”他打开手机闹铃，搁在她耳边循环播放，“醒醒！”

　　一连喊了几分钟，她都岿然不动，不知是睡得太沉，还是赖着不肯起。

　　韩澈心生一计，俯身在她耳边呼唤：“正义使者，有一帮熊孩子在爬树，树枝都被踩断了，你快去管管！”

　　郑好蹭的一下坐起身，跟诈尸似的，左顾右盼，两眼放着精光。

　　“哪儿呢？哪儿呢？看我不收拾他们！”

　　强制开机成功。韩澈对自己的智商表示满意。

　　--

　　两人收拾好垃圾，起身继续逛园子。

　　郑好睡了个饱觉，恢复满格电量，背包也空了大半，走起路来简直是健步如飞。

　　韩澈紧跟在她身后，从林间小路绕到主干道，又沿着小溪走过小桥绕到湖边，脚步片刻不停。

　　他越走越迷茫，越逛越头晕。

　　这哪是逛花园啊，分明是新兵拉练，而且教官跟打了鸡血似的，不走完每个边边角角誓不罢休。

　　“差不多了吧。”终于回到园区入口的石碑处，韩澈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出去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这就累了？”郑好投来轻蔑的一瞥，“身体挺虚啊，中看不中用。”

　　韩澈背靠着石碑，仰天长叹：“不是累，我想透透气。”

　　一连几个小时，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占着眼睛，轰炸着耳朵，他现在脑子里头嗡嗡的，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缓口气。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客气的女声：“小伙子，麻烦让让，我们想拍个合照。”

　　“好的。”韩澈立马直起身，往旁边挪了几步。

　　“谢谢了。”说话的竟是个老婆婆，满头白发，身材瘦小，却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唐制汉服。

　　韩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不止她，旁边几个老婆婆全是这样的打扮，通身的鹅黄、湖蓝、粉红、雾紫……总共七个人，服装统一，颜色各异，广袖飘飘，裙摆翩跹，跟七仙女下凡搞团建似的。

　　这画面实在引人注目，不少游客都兴致勃勃地驻足围观，或举起手机拍照。

　　韩澈继续往旁边挪，避免出现在别人的镜头里，却被郑好挡住了去路。

　　“哇！”她夸张地感叹一声，“好漂亮啊！”

　　声音太大，引得不少路人侧目。几个婆婆似乎也听到了，脸上都掩不住笑。

　　“你小点声。”韩澈蹙眉提醒她。

　　在他的认知里，议论别人的穿着是不礼貌的，不管是夸赞还是批评，当面或是背后。

　　郑好没理会他，笑眯眯地冲那几个婆婆比了两个大拇指。

　　她饶有兴致地问：“婆婆，你们这衣服真好看？在网上买的吗？哪家店啊？我也想买。”

　　几个婆婆都笑了，目光都投向了那个穿绿裙子的婆婆。

　　有人告诉郑好：“都是老杨给我们做的。”

　　郑好惊叹：“这么厉害！都是您一个人做的吗？”

　　杨婆婆谦虚道：“嗐，这算什么，我家是开裁缝铺的，做几件衣服也不麻烦。”

　　郑好夸赞道：“原来是专业师傅啊，我说呢，怎么从没见过这种款式。网上那些汉服看起来都花里胡哨的，穿起来好麻烦。你们穿的这身就很合适，素雅又精致，还很显气质……“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把几个婆婆哄得笑靥如花。

　　韩澈看傻眼了。

　　这就是社牛的天赋吗？

　　为什么要对一群陌生人吹彩虹屁啊？会不会太浮夸了？

　　而且对方还是一群老人，这样很容易被怀疑成是保健品推销员啊。

　　那边，郑好跟几个婆婆越聊越开心，还主动提出要帮她们拍照。

　　“一二三，茄子。”

　　“很好很好，竖着再来一张，一二三。”

　　“咱们站成一列，做个千手观音的造型。”

　　“再换个姿势，大家围成半圆，左手合在一起，右手举高，哎对对对！”

　　郑好指导婆婆们摆出各种姿势，几个手机换着来，一张接一张拍个没完没了。

　　下午入园的人更多，闸机内外，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向前涌动。石碑正对着大门，这群人穿得又显眼，因此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韩澈实在呆不住了。他走到郑好身后，压低声音说：“差不多得了，走吧。”

　　郑好头也不回：“急什么。”

　　韩澈看着她认真的劲儿，忽然产生怀疑：“你该不会真的是卖保健品的吧？”

　　郑好回头望着他，大声说：“什么？你想跟她们一起拍短视频？”

　　韩澈：“？？？”

　　几个婆婆惊喜道：“好啊好啊，一起来，我们正好缺个男主角。”

　　韩澈：“……”

　　现在原地去世还来得及吗？

　　不等他反应过来，几个婆婆就伸出七八只手，将他生拉硬拽过来，众星拱月地围在他身边。

　　韩澈很想拒绝，可是看到婆婆们热切的眼神，又于心不忍。

　　什么叫骑虎难下，他可算是懂了。

　　郑好拼命憋住笑，提议道：“《西游记》的片头都记得吧？咱们就拍七仙女和孙悟空那一段，发到抖音上肯定火。”

　　婆婆们打量着韩澈，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小伙子帅是挺帅，可是也不像孙悟空啊。”

　　“我看他白白净净的，倒像是唐僧。”

　　“哎，我这儿正好有条红丝巾，给他披上当袈裟。”

　　“不错不错，还差个饭盆儿。”

　　“什么饭盆，那叫紫金钵。”

　　“对了，我包里还有泡面！”
　　……

　　众人一顿捯饬，终于搞定韩澈的造型——

　　他身披大红丝巾，左手托着一碗泡面，右手杵着郑好不知从哪儿“借”来的拖把，头上还戴着一顶高高翘起的贝壳帽，耳边垂下两条丝带。

　　郑好笑得幸灾乐祸：“太像啦！”

　　就连那张生无可恋的脸，都跟被绑在妖精洞里的唐僧一模一样。

　　“一二三，Action——”

　　七仙女依次从石碑后走出，围着唐长老翩翩起舞，转圈儿，摆pose。

　　郑好积极地指导：“哎哎，杨婆婆，你走慢点儿。”“刘婆婆，你手举高点儿。”“刚刚镜头前有人，这条作废，辛苦大家再来一次。”

　　一次、两次、三次……

　　十分钟后，终于拍出了一条令所有人都满意的视频。

　　韩澈感觉像活了十辈子那么长。

　　临走前，婆婆们拉着郑好的手依依惜别，有几个还开始打听她的婚恋情况。

　　交换完各种社交账号和联系方式，郑好才得以脱身，回头冲韩澈大手一挥：“走啊，去下一站。”

　　韩澈肩膀一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出个园子，比精神病出院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