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者们]二百五》鹅鹅花明

3、业障

　　招待员和经理们都足够有眼色。
　　他们将厚重华美的窗帘放了下来，掩住了窗外泳池边的混乱景象。
　　悠扬婉转的小提琴曲，若无其事的继续在华丽奢靡的餐厅中流淌，掩住了这一片哗然。
　　因着自家会长突如其来的出格举动，安保人员将后花园里的相关人士全部“请”了出去。
　　而餐厅里坐着的宾客们，大多数都知道一些这四个人年少时的瓜葛。
　　今时不同往日。
　　他们需要站在哪边一目了然。
　　看见了，也就当作没看见罢了。
　　刘Rachel回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烈性洋酒。
　　英俊挺拔的男人，懒洋洋的跟着她坐了下来。
　　似乎是因为刚刚的小插曲，这只漂亮的猫猫对他的态度和善了许多。
　　刘Rachel既没有对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而发火，同样也没有让坐在身边的他立刻站起来滚蛋。
　　崔英道心下微霁。
　　她是只内心很柔软的小猫。
　　不然也不会因为一点善意而待他不一样了。
　　他看着她精致娇美的小脸，不动声色的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看来sister这些年来酒量见长啊，还真是与众不同……现在连这种酒都敢喝。”
　　这么多年的异国时光，让刘Rachel变得和记忆之中的样子有了出入。
　　这只漂亮的洋娃娃，看着酒杯里金黄澄澈的液体，面不改色的举杯一饮而尽。
　　在男人诧异的目光之中，刘Rachel歪了歪脑袋。
　　“报复初恋的感觉怎么样？”
　　崔英道闻言，愣在了座位上。
　　他也拿过雕刻精美的玻璃酒瓶，给自己满上了。
　　……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确实。
　　自己从前那样护着车恩尚，今天如此行事，引人误会也算正常。
　　尤其是，他曾经粗暴的对待过这颗娇贵的明珠。
　　背信弃义的人，没资格再要求受害者无条件的相信他。
　　崔英道用食指摩挲着高脚杯的杯口，艰难的反驳道。
　　“我……不是为了报复她。”
　　漂亮的猫猫不置可否，轻轻笑了一声。
　　她没说话，仰头又喝了满满一整杯辛辣苦涩的酒水。
　　似乎是失去了味觉一般，她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英朗清俊的男人看得直皱眉，伸手挡住了洋酒瓶子的瓶口。
　　“别喝太多。”
　　怎么，她是……小酒鬼吗？
　　刘Rachel又朝他歪了歪脑袋。
　　她从包里摸出了一张黑卡，拍在了他面前。
　　“送你笔小生意，brother。”娇贵的洋娃娃朝他眨了眨眼睛：“醉醺醺的回家，我会被妈妈直接撵出家门的。”
　　酒意让她小猫一样的眸子格外明亮，映照着水晶灯的光线，莹然生辉。
　　崔英道被她这种娇憨的姿态，看得心里直发软。
　　看来很多事情……都和之前不一样了啊。
　　她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吧。
　　是年少的时候不清楚该如何进行人际关系的梳理，才会摆出一张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合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
　　他没接那张黑卡，朝身后的招待员挥了挥手。
　　一直密切关注着这里的招待员们，立刻躬身等待着自家会长的指令。
　　等崔英道安排完相应事宜，转头就看到刘Rachel往嘴里塞了一把什么东西。
　　虽然动作很快，但英俊的男人还是看到了那堆东西的残影。
　　……是一把椭圆形的白色小药片。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询问，刘Rachel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手包。
　　她朝他颔首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崔英道笑了笑，停住了已经涌到嘴边的疑问。
　　招待员已经捧着房卡过来了。
　　他看到房卡上的花体罗马数字，扬起了半边嘴角。
　　他赞许的朝那个机灵的招待员打了个手势，也跟着站起身来。
　　“总统套房都在同一层，我和你一起上去吧。”
　　那名招待员已经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
　　崔英道看见她顿了一下。
　　似乎是思考了一番，这只娇贵的猫猫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你现在还住在酒店吗？”
　　“没错，还是3405。”
　　“真是奇怪的癖好。”
　　男人笑而不答，很绅士的侧身给她让开道路。
　　宙斯酒店总部的34层，自打他接任整个酒店事务起，就不再对外开放了。
　　他手下的职员都很有眼力见儿。
　　没等他开口，就安排了3405正对面的房间给她。
　　得给他们加点工资。崔英道想。
　　……………………
　　Hotel ZEUS作为整个集团最老牌的产业，又是知名的七星级连锁酒店，各类基础设施自不必说。
　　光线温暖昏黄的走廊两边，挂了满墙壁的复古油画。地板上铺了厚实的地毯，将宾客走动的声响全部吸了进去。
　　一对样貌出众的男女，站在这条长长走廊的尽头。
　　香槟色的电梯门，照出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崔英道的目光，则落在了电梯的门上。
　　“滴”。
　　经过漫长又短暂的等待之后，电梯到达了他们所在的楼层。
　　娇小的洋娃娃率先迈了进去。
　　随着行走的动作，她站立不稳似的摇晃了一下。
　　这种变化很小，几乎微不可察。
　　但崔英道还是发现了。
　　这是怎么了？
　　抛开别的不说，对于宙斯电梯的各项性能，他还是非常放心的。
　　他跟着踏入电梯，感受了一下四周的平稳性。
　　一切正常。
　　精致华美的电梯门缓缓关闭。
　　刘Rachel将房卡放在感应区刷了一下，又伸手去按34楼的按钮。
　　原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雪白纤细的手指却在34楼旁的按钮上下滑动。
　　她戳不到正确的位置。
　　眼见着数字区域的玻璃内壁都要被她戳个遍，崔英道有些好笑。
　　……这是喝多了吗？
　　他伸出手，按下了她一直戳不到的按键。
　　“我还以为sister酒量惊人，没想到两杯烈酒下肚，连电梯键也找不到了。”
　　漂亮的猫猫缓缓朝他弯了弯嘴角。
　　这个笑容很小，却让英俊的男人呼吸一滞。
　　春日里冰消雪融般的微笑，总是动人心弦的。
　　“你喝到在宴会大厅里当众跳八字舞的程度，我都不会喝醉。”
　　说着，刘Rachel就身子一歪。
　　她抓住了电梯一侧的铜质扶手，才勉强站稳。
　　崔英道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他弯下腰，把脸贴了过去。
　　“是吗？怎么我听到的和看到的不一样呢？”
　　刘Rachel没搭理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变得很好。
　　随着距离的靠近，男人闻到了这只小洋娃娃身上甜腻勾人的香气。
　　怎么，还是一只没有酒味的醉猫吗？
　　她长长的眼睫颤了颤，似乎是并未对这个过近的距离感到不适。
　　崔英道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雪嫩脸颊，笑容也越来越大。
　　“滴。”
　　电梯已经到达了34层。
　　高大的男人也直起了身子。
　　刘Rachel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她一步三晃的样子，又把身后的崔英道逗笑了。
　　他身高腿长，稍微走快一点就追上了她。
　　“要不要哥哥扶你？”
　　娇美清艳的洋娃娃斜睨了他一眼。
　　她还是没说话，捏着房卡打量着走廊里的房间号码牌。
　　虽然动作依旧不稳，但也能看得出她意识是清明的。
　　并不是醉酒之人应有的姿态。
　　崔英道渐渐察觉到了她的不同寻常之处，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记起她刚刚吞下的椭圆形白色药片，英俊的男人慢慢眯起了眼睛。
　　娇小的洋娃娃走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她似乎是在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却还是无法正常的站立行走。
　　……跟那一把药片有关系吗？
　　他看着她纤细小腿下高高的鞋跟，摸了摸眉毛。
　　在刘Rachel再一次差点趴在地上之后，崔英道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刚刚吃了什么？”
　　猫猫白了他一眼。
　　破碎重影的视线里，他锐利焦灼的目光却格外清晰。
　　……他在焦灼什么？
　　还有，他们很熟吗？
　　为什么要用这种责备的语气？
　　她用手去推自己胳膊上的狗爪子，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崔英道没费什么功夫，就握住了她的小手。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额头，柔声询问。
　　“到底怎么了？”
　　刘Rachel怔怔的看着他。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混乱。
　　走廊的两边雕花灯盏明明灭灭，化作了形状诡异的影子。
　　她眼中的整个世界，在慢慢的扭曲变幻着。
　　一张深渊巨口在脚下轰然张开，想要吞噬掉她整个人。
　　是幻觉。
　　……看来还是不能喝酒吃药啊，这效果来得也太快了。
　　先缓过这阵再说吧。
　　漂亮的猫猫索性闭上了眼睛，随着虚空重力的拉扯，任由自己坠落下去。
　　也不知道宙斯走廊的地毯有多厚，膝盖和胳膊又要青紫一片了。
　　这都没什么……就是崔英道要笑话她了。
　　预想中摔在地上的钝痛却并未传来。
　　一阵天旋地转之间，清冽的男士香水味道笼罩了她。
　　刘Rachel睁开了眼睛。
　　昏昏沉沉之间，她看到了男人线条锋利的下颌。
　　他好像是把她抱到了怀里。
　　他这是做什么呢？
　　真是无礼。
　　“……放开我。”
　　声带被药物的效果侵蚀得含混不清，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娇气。
　　矜贵的明珠有些气恼的咬住了下唇。
　　……怎么好像在撒娇一样。
　　果然，这个年少时不可一世的校园魔王语调愉悦的开了口。
　　“你不说清楚，我可没办法放开你。”
　　他说着，就抱着她往前走。
　　……这次的幻境，真是离谱。
　　这家伙怎么可能抱着她往前走？
　　他该是站在一旁哈哈大笑的。
　　是崔英道刚刚莫名其妙的举动，给她带来了这种幻想吧。
　　她知道的，这家伙是为了报复车恩尚嫁给了金叹，而不是为了她。
　　只是难免会有点感动罢了。
　　刘Rachel感受到崔英道透过衬衫传来的炙热体温，无意识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颈窝。
　　随着一声轻笑，她的脑袋被人揉了揉。
　　是臆想还是现实？
　　这个英俊的混蛋揉了她的脑袋吗？
　　“嘟。”
　　门锁打开的感应声遥远又悠长。
　　套房厚重的大门开了又合。
　　崔英道抱着她，在寂静黑暗的房间之中穿梭着。
　　……也许不是穿梭，只是普通的走动。
　　刘Rachel已经分不清了。
　　意识渐渐涣散开来，眼皮也越来越重。
　　“这里是我的房间吗？”
　　她伏在男人宽大结实的肩头，口齿不清的询问。
　　“是我的。”
　　他停住了脚步。
　　下一秒，刘Rachel就陷入了云朵般绵软的床榻之间。
　　触目所及之处，是一片蓬松的雪白。
　　鼻端萦绕着清浅干净的香气，和这家伙身上的是同一种。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你的我的，到底是谁的？
　　刘Rachel艰难的撑起身子，却抵不住头晕目眩的感觉。
　　“换上吧，我没穿过。”
　　一条宽大的睡袍被扔在了被子上。
　　崔英道没再多往床上看，把她的手包放在床头柜上就背过了身去。
　　玲珑精致的手包，并未被她的主人妥善整理好。
　　刚才她差点摔到地上，手里的小包也随之落下。
　　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各种各样的小小圆柱形药盒从包包里滚了出来。
　　装满了椭圆形小药片的那只，在其中尤为显眼。
　　他的智力过人，随便一扫就记住了那些药品的名字。
　　身后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响动。
　　崔英道看着窗外高悬的一轮弯月，面上不显，内心已翻起万丈波澜。
　　能让人站立不稳思绪混乱的，只有精神类药品。
　　麻痹了神经，才能如此古怪。
　　……刘Rachel的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他摸出手机，给私人医生发去了药品名称询问。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停了很久。
　　英俊的男人收起了手机。
　　他尽量轻缓的开口：“我要转身了。”
　　半天没等到回答，他就自顾自的转了过去。
　　看到不该看的，他可以负责。
　　漂亮的伴娘裙子被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崔英道没看到什么香艳的画面。
　　娇小的猫猫把自己藏在了雪白的被子里，只露出了上半张小脸。
　　原本清澈明净的眸子现在混沌一片，半开半阖的望着自己。
　　崔英道踌躇了半晌，还是靠了过去。
　　柔软的床塌微微向下塌陷。
　　他坐在了她旁边。
　　“……怎么会吃那种药？”
　　一条雪白纤细的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她气势汹汹的拍了一下床面。
　　“关你什么事？”
　　刘Rachel的鼻音很重。
　　明明是清悦的嗓音，现在却有种软软的甜腻感。
　　“那就更不能放你走了，因为我很好奇。”
　　崔英道靠坐在床头，一瞬不瞬的看着这只容色娇艳的小洋娃娃。
　　心底泛起针扎似的细密疼痛。
　　她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导致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刘Rachel没有回答他的疑惑。
　　她朝他勾了勾手。
　　是让他过去的意思。
　　英俊的男人不明所以，顺着她的动作低下了头。
　　这只小洋娃娃，漂亮如花朵一般的脸上漾起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还挺帅的，可惜是个不守信用的家伙。”
　　微凉的柔软感在脸上一触及离，眼见着就要落回被子里。
　　崔英道怔怔的握住了她的小手。
　　不过须臾，他就明白了她话里隐含的深意。
　　巨大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明明不是在梦境之中，熟悉的梦魇感却又缠了上来。
　　崔英道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她小小软软的手掌。
　　手机震动的声音，把落入情绪漩涡里的男人拽了回来。
　　屏幕亮起，大段大段的文字映入眼帘。
　　黑色的字体，刺得他闭上了眼睛。
　　空白一片的大脑，浮现出几个零碎的词汇。
　　———‘重度抑郁’
　　———‘强效的催眠镇静作用’
　　———‘长期口服类药物，5—10年病史适用。’
　　……
　　崔英道隐约记起，放弃了检察官职务转身投入电影行业的李孝信前辈。
　　那个清秀苍白的男人，曾经在某次酒会上提起过她。
　　他说他们的医生相同。
　　再追问下去，这位前辈却不愿意说了。
　　语焉不详的话语，和今天的所见所闻串联成了一个令崔英道难以接受的真相。
　　一个……残忍又痛苦的事实。
　　被子里的小猫不适的晃了晃脑袋。
　　“真烦啊，做错了事情的人得不到惩罚……你们都很幸福，就只有我一个人活在过去。”
　　刘Rachel的声音又轻又软，不满的嘟囔道。
　　她在自言自语。
　　说完，她没顾得上还被他握着的手掌，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高大的男人别过脸去，缓缓松开了她。
　　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他该怎么赎罪。
　　月亮的清辉洒了满床。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空气中静悄悄的。
　　在这寂静一片的清冷光亮之间，崔英道又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不止是你一个人，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