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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小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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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英俊的男人几步就走到了沙滩的尽头。
一片寂静。
随风摇曳的鸢尾花丛后,并没有那个娇小的身影。
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一颗心也高高的提了起来。
她能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跑到哪里去呢?
在一瞬间,崔英道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危险的可能。
他近乎仓皇的转过身子,四处搜寻着小猫的踪影。
在他濒临崩溃前,海滩正中突然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这声音太过响亮,引得男人侧头去看。
供给游客使用的一架三角钢琴前,正坐着牵动他情绪变化的娇贵明珠。
人们三三两两,围在了她身边。
他被她身后篝火燃烧着的金色火焰晃到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短、短、短、长的节奏动机,随着手指的上下翩飞而作为开场。
……据说,路德维希·凡·贝多芬曾将开场四个音的动机解释为“命运之神在敲门”。
崔英道刚听了一个小节,就分辨出了她正在弹奏的曲子。
他站在沙滩外侧修得笔直宽敞的柏油路上,静静的看着自己心尖的宝贝。
激昂的旋律很快就盈满了整个海滩,将人拉到了遥远的中世纪时期。
18世纪中叶,德国仍旧处于封建帝制的压迫下。
大音乐家贝多芬先生,被他的医生宣告了一个噩耗。
————他的失聪在现有的医疗水平下,已经毫无治愈的可能。
与此同时,他热恋的情人朱丽叶?琪察尔迪伯爵小姐,也因为门第原因而选择离开了他。
一连串不幸的遭遇接踵而至,但这位有着音乐巨人称号的艺术家并不想就此认命,更不想屈服于命运对他的捉弄。
————他想要向命运,向世人证明,即便自己无法聆听到世上的一切,也照样可以进行音乐的创作。
他不会因为任何事,而选择放弃。
在数百年后的异国海滩,一只娇贵的洋娃娃正在演奏着他当年不屈的证明。
第一乐章是整部交响曲的基础,体现出各种情绪的对置和人内心最尖锐的矛盾,对指法的要求并不算低。
她在海滩前并不名贵的钢琴上,演奏出了指法流畅节拍板正的曲子。
哪怕连一个错音都没有。
这是从小就在琴凳前反复刻苦练习出来的功底。
琴音里可以听出很多东西。
这位年轻的会长,渐渐感到了眼眶中难言的酸涩。
公主被囚于崖底,但并未丧失逃跑的信心。
天生一身傲骨,所以永不低头。
她一直在试图挣脱镣铐的束缚。
哪怕恶龙蹲在旁边,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不值一提的反抗。
哪怕被一次次抓回深渊,被重新铐上更牢固的枷锁。
这些都不要紧。
因为她永不屈服。
生活中有苦难失败和不幸,也有欢乐成功与希望,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人不能听从上天的安排,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要随时与厄运抗争,并且战胜它。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幸福。
这就是贝多芬先生创作《命运交响曲》的初心。
冗长的乐章逐渐低沉,曲子已经接近末尾。
掌声雷动。
这只被雨淋的湿漉漉的小猫,这位被锁在深渊的冰山公主。这颗因为出身高贵,而被打上"永远不会受伤"的标签的明珠。
她懒洋洋的抬起了一只手作为感谢。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命运宣告自己仍旧活在这世间。
她像沙滩上燃烧的篝火,像海面翻涌着的浪花,像一切美好又具有蓬勃生命力的东西。
独立又骄傲,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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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李家大宅
朴医生拎着仪器,踏出了这座他常常来访的别墅。
优雅的妇人站在露台上,看着雕花铁门开了又合,转身看向床榻上的女儿。
她抱着双臂,尽量放轻了语调询问道。
"不是在参加经济研讨会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其实她更想问,自家女儿是因为什么没有回宙斯酒店。
床榻上小小的身影没有动静,像是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了。
李Esther叹了口气,坐在了床边的摇椅上。
"这次是因为什么难过?"
娇贵的洋娃娃直直盯着穹顶上华美的水晶灯,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李Esther等了半天,才等到一句细弱的呢喃。
"难过还需要理由吗?"
这位端庄的妇人又叹了口气。
她拿起一块曲奇,不由分说的塞进了自家女儿的嘴里。
"不需要理由,但我要知道是不是金叹刺激到了你……我绝对饶不了他。"
饼干的香甜滋味在口腔中渐渐蔓延开来。
刘Rachel缓缓的摇了摇头。
……她很少再因为不值一提的人而难过了。
"英道找了你很久,说是你又不搭理他了。"李Esther揉了揉额角:"不告而别,连行李都不要了……你比我还要狠心的多啊,刘Rachel。"
见自家女儿脸上冷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李Esther就接着说了下去。
"他马上就要到了。"
"你不要骗我了,妈妈。我又把他扔在一边了,这种骄傲自大的家伙是不会找我的。他昨晚已经因为我一直推开他而生气了,还在海滩上和他的初恋说话……世界上有那么多健全的女孩,他已经厌倦我了,我是个麻烦。"
这个在外是"雷厉风行"的代名词的精明妇人,听出了自家女儿的不安,伸手摸了摸这只洋娃娃光洁的脑门儿。
"你差到哪里了?"她温柔的问。
"那我从前又比车恩尚差到哪里了呢?"
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在内室晕开一地光影。
李Esther提起精巧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人都是会变的,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他呢?"
"妈妈是什么时候被崔英道收买了,居然在说他的好话……他这种混账有什么好?"
漂亮的小猫冷冰冰的问了一句。
"他没给我任何好处,我只看到了他的心。"
李Esther指了指床头柜上不停震动的手机,明丽的脸上满是了然的神色。
"他对别人混账,但在你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尊严可讲。"
这话一出,刘Rachel就忍不住的想流眼泪。
药物与干预治疗只能弱化她的思维,并不能使她变得开心。
她抓过手机按下关机键,把自己藏在了枕头里。
外宅雕花铁门又发出了响动。
床边的母亲故意提高了声调。
"他来了,要妈妈撵他走吗?"
床上的被子包动了动,却没有发出拒绝的声音。
李Esther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她拍了拍自家女儿纤瘦的肩膀,以示安慰。
………………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停在了床边。
摇椅发出了"吱呀"的悠长声响。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某只大型犬坐在了床边。
漂亮的猫猫还没来得及思索出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遮盖住她的被子就被猛得掀开了。
空调的冷气激得她浑身一抖,小腿却被他伸手扣住了。
脚腕一沉,有冰凉的物什环上了她的踝骨。
刘Rachel悚然一惊,立刻就坐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倒不是什么下流东西,而是一条极漂亮的脚链。
细细的金色星星状链条上还坠着两枚模样精巧的坠子,一颗是蓝绿宝石镶嵌的小小星球,一颗是圆滚滚的向日葵。
"好看吗?"英俊的男人趁机摸了摸她的大腿:"我亲手做的,做了好几周。"
他邀功似的嘴脸,让刘Rachel有些莫名的羞赧。
她冷下了语调,把自己的小脚丫塞回了被子里,遮住了那条链子。
"很丑,和你一样丑。"
闻言,崔英道也冷下了脸。
他不笑的时候尤为摄人,看起来很凶。
他用力戳了一下她的眉心,惹得她捂着额头往后倒,才满意的收回了手。
房门被有节奏的敲了几声,随即就停了。
"阿姨给你送甜点了吗?"
崔英道自顾自的问了一句,也不等她回答,起身就去开门。
不多时,他就端着托盘回来了。
浓郁的奶油香气在空气中慢慢漾开,他把甜品小心的放在了桌上,重新坐回了摇椅。
"为什么总是要用消磨人耐心的方式,来试探我爱不爱你呢?"
这位年轻的天之骄子,靠进了摇摇晃晃的摇椅之中。
他屈起了半条腿,认真的询问了这么一句。
他话里的责怪意思太过明显,让小猫又有一点想哭了。
她面无表情的别过脸去,想要遮掩自己即将要落下的眼泪。
"看着我,刘莱茜。"
男人的语调多了几分严肃。
"你老是觉得我终有一天会抛下你,所以要提前一步离开,保全自己的骄傲……但你潜意识里并不想这么做,所以你很期盼我的追逐。我当然可以用这种方式证明千万次,我对你的行为永远不会产生厌烦之心。但我想告诉你,你真的在我心上。"
见刘Rachel始终不肯回头看他,崔英道就踢掉了脚上的拖鞋,坐在了床上。
他把脑袋贴了过去,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张满是泪水的精致小脸。
他随手扯过被子,动作温柔的擦了擦她的眼泪,然后指了指墙上的书柜。
"你非常讨厌自己,但我非常爱你,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刘Rachel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自己书柜顶层的烫金绘本。
《小王子》,她幼年时期最爱的故事。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垂下了眼睛。
"……你爱我什么?"
"哪里都爱,你的一切优点和缺点,我都爱。"
这只大型犬笑了笑:"……怎么折磨我我都愿意,哪怕你做出再过分的事。即便我一开始可能会有些气馁,但我还是会打起精神,好好爱你。"
低沉迷人的声音在诉说着绵绵爱语,让小洋娃娃的思绪陷进了遥远的回忆里。
绘图精美的纸页上,小王子来到了一个新的星球。
他见到了满园的玫瑰,意识到了自己的玫瑰花在骗他。
他难过的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伟大的王子,可以拯救世界。
可是,他想,他还是要去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小花。
因为,没有了他,她是真的会让她自己死掉的。
"你觉得自己甚至还不如任何一个身体健康的女孩,你认为任何一个人都比你更适合站在我身边。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觉得你是疯子,你是麻烦,但我觉得你很厉害。都这么难过了,还是一直努力的往前走。"
崔英道又戳了戳她的脸蛋。
"是你在一直吸引我,而不是我在赎罪。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在保持自己挺直的脊梁,我再也没见过第二只这么坚强的小猫了。你是独一无二的,其他女孩子在我眼里,连你的小手指头都比不上。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值得我这么费心思。"
小王子站在盛放着五千朵玫瑰花的花园中,大声证明着自己的决心。
——你们根本不像我的玫瑰,你们现在什么都不是。
——你们很美丽,但你们很空虚,没有人会愿意为你们去死。
——当然,寻常的路人会认为我的玫瑰花和你们差不多,但她比你们全部加起来都要重要。因为我给她浇过水、盖过玻璃罩、挡过风、消灭过毛毛虫。我倾听过她的抱怨和吹嘘,甚至有时还倾听过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正因为我为我的玫瑰付出的时间,使我的玫瑰是如此的重要。
刘Rachel把脚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呆呆的盯着那条精致的链子。
"相比于玫瑰,我觉得你更像向日葵,所以做了这个。"
崔英道笑眯眯的捏起了她的头发把玩。
————向阳而生,灿烂又美丽。
意识到他的意思之后,她的视线又被泪水给模糊掉了。
她在他眼中,居然是这么美好的存在吗?
"……骗人。"她尽力保持着面上的冷淡,泪珠还是一连串的掉了下来。
这个喋喋不休的大型犬显然被踩到了痛脚。
他气冲冲的:"我说的话都像玩笑吗?"
说着,刘Rachel就被揽进了宽大又温暖的怀抱里。
在熟悉又安心的干净香气之中,她终于放声大哭。
没有背过人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也没有考虑过眼泪鼻涕是否会让人嫌恶。
就像一只幼年时期的动物幼崽,小孩子一样,委屈又可怜的哭了出来。
崔英道没有嘲笑她。
"一旦你驯服了什么,你就要对他负责,永远的负责。"
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脑袋,让她把乱七八糟糊了一脸的泪水蹭在雪白的衬衫之上。
"刘莱茜,你得对我负责,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漂亮的猫猫胡乱的点了点头。
无论结局如何,在此时此刻,他都深深的爱着自己。
孩童时代对爱情朦胧的幻想,和少女时期最盼望的真心。
她好像,真的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