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者们]二百五》鹅鹅花明

19、天上星

　　济州岛·JG会议中心

　　一季一度的经济研讨会又到了。

　　做工精细的实木长桌两侧，分列坐着掌握大韩民国经济命脉的上层人物。

　　会议已经进行到了收尾部分，偌大的会客室里却落针可闻。

　　——————他们在等主位上的人，对于本季度经济目标的走向进行评价。

　　商场上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机制在这里尤为明显，所以主座位置的主人也年年更换。

　　能够进入这个中心的世家本就站在食物链顶端，主位上的人自然也是金字塔尖的独一份。

　　原本的“王座”，一直以来都是由金南允老会长坐的。

　　代表帝国集团的郑迟淑和金南允，早就在王座易主之时，就不再出席了。

　　一位年华不再的代表侧头向会议长桌的正中看去，盯着男人英俊冷硬的脸庞，悄悄地叹了口气。

　　按资排辈从来都不是这里生存的规则，能力才是。

　　一棵大树要是轰然而倒，必定是因为内部出了问题。

　　帝国集团的董事会，如今分裂割据为两派。

　　嫡庶之争愈演愈烈，曾经的领头羊早就名不副实。

　　王座交迭变换，也算正常。

　　只是，谁能想过……

　　一个在父辈入狱时匆忙扛起家业的纨绔子弟，已经蝉联了数年“王座”呢？

　　“啪”。

　　皮质的文件夹被这位年轻的会长扔在了桌上，四面八方汇聚的探究视线也立刻消失了。

　　“就这样吧……趁着大家都在，我们宙斯也在这里宣布本季度中止和帝国集团的合作。下个季度的合作事宜，等容后再议。”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就隐隐起了喧嚣之声。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长桌边缘金家兄弟的身上。

　　这是摆明了要下帝国的面子。

　　“我以为崔会长会把公事和私事分开。”

　　金元无奈至极的摊了摊手，故作轻松的往后倚在了椅子上。

　　这种姿态，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弟弟。

　　崔英道笑了。

　　他懒洋洋地抬起了半边眉毛，扫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金叹。

　　“于公于私，我暂时都不想和你们牵扯上什么关系。”

　　咖啡的香气摇曳在空中，拉出了飘渺的雾气。

　　主座旁的娇贵明珠拿起了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果汁。

　　纤细的手指映照在水晶杯侧，愈发显得皮肤格外娇嫩。

　　一直沉默着的金叹终于说话了。

　　“刘Rachel，我至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就算是我们之间恩怨颇深，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我原本对你还有些愧疚的……可你回国之后，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比年少时期发福了一些的男人高高昂起了脖子。

　　他不满的看着对面清冷孤傲的美人，将心里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被点了名的小洋娃娃放下了杯子，理都没理这场突如其来的责骂。

　　主座上的男人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似笑非笑的咳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

　　一个上了年纪的水业集团社长清了清嗓子，赶在崔英道开口之前打断了他。

　　“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闹到这个地步确实难看。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

　　即便帝国集团分崩离析近在咫尺，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也还是有一些附庸的。

　　“Rachel，如果阿叹和阿元真的潦倒了，你还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品出这杯果汁的甜味吗？”

　　极具现代气息的会客室里寂静一片。

　　这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了。

　　矜贵的小猫也眯起了眼睛。

　　她按住了身边男人的动作，脸上也漾起了一个笑。

　　众人皆知她天生冷淡，不少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的笑脸，一时都怔忪了起来。

　　在这时，清悦的女声盈满了整个房间。

　　“美国遭遇第一次经济危机时，经济衰退使不少民众购买力下降，过上潦倒日子。但美国人对糖果的消费量却有增无减，逆势飘红。”

　　她没有回答水业社长的问题，而是笑盈盈的说了下去。

　　“当时低迷的经济形势下，吃糖解忧成为了一种新生活方式，因为吃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进多巴胺的分泌。多巴胺属于神经递质的一种，参与中枢神经系统进行的多项生理功能，使人感到愉悦与幸福。对一些人而言，糖分带来的甜蜜感受，可以提振因经济低迷受打击的信心。”

　　她的话语毫无章法，却能让人隐隐约约抓住些什么。

　　“简而言之，吃点甜的能让我感到开心。我已经因为帝国即将到来的悲惨遭遇而痛苦不已，被迫放弃咖啡而选择果汁缓解，社长怎么还能这样说呢？”

　　这只娇贵的小猫，笑靥如花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却也挠得人鲜血淋漓。

　　对付倚老卖老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比责骂更加有效的是云淡风轻。

　　不紧不慢，却能惹得人恼火万分。

　　崔英道侧过了头，反手回握住了她的手指。

　　原来是因为想要变得开心，才那么嗜甜的吗？

　　“不如……金元哥带着自己的庶子弟弟回去吃点甜点吧，以免伤心过度导致发疯。”

　　他朝金元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笑得很欠打。

　　哪怕这对异母兄弟如今貌合神离，但只要同在帝国，那就是一条线上的敌人。

　　那位水业社长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挂落，脸色比金元还要难看。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

　　既然已经得罪了这位年轻的会长，索性就彻底站在帝国那边，还能暂时寻求到一个庇佑。

　　“崔会长和Rachel理事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他不阴不阳的感叹了一句：“有情固然是好事，要是被利用了，可是大事。”

　　有人不小心被茶水呛到了喉咙。

　　这场会议……实在是太过精彩。

　　刘Rachel淡淡的睨了一眼对面的老社长。

　　“我们这种该挂路灯的资本家谈什么爱情？”

　　她歪了歪头，似乎是对圈子里的真情感到好笑。

　　不少刚有资格踏入这个会客室的年轻代表，都偷偷擦了一把额角的虚汗。

　　这是上流社会之间的对峙，他们根本没有插嘴或离场的资格。

　　崔英道突然敲了敲桌子。

　　“法兰西共和国的人民真的把资本家挂过路灯，而大韩民国的国民想来是做不出这种事。”他长眉一挑，兴味十足的看向了身旁的娇贵小猫：“我的意思是……我挂不了路灯，Rachel理事也不需要我帮。退一万步讲，就是利用我我也甘心，因为我很爱她。”

　　紧绷的气氛立马就被这番暧昧的话语打破了。

　　刚刚还噤若寒蝉的众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管年纪多大，人们都是爱凑这种热闹的。

　　在一片喧嚣吵闹之中，刘Rachel的脸颊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层绯色。

　　她用力把手指从他的手里抽了回来，低声呵斥道：“油嘴滑舌！”

　　———————————

　　海岛的夜晚总是充斥着年轻而美好的味道。

　　沙滩上架着篝火，不远处的泳装男女正在打着排球。

　　浅水区熙熙攘攘，挤满了嘻嘻哈哈的人群。

　　刘Rachel窝在沙滩椅里，吸了一口小店产出的饮品。

　　薄荷的清香混着奶味的香甜，在口腔内撞出奇妙的旋律。

　　身旁的男人骚包的只穿了条沙滩裤，形状美好的腹部肌肉就大剌剌的暴露在空气之中。

　　他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一张锋利到不近人情的冷脸上，如今满是温柔的神色。

　　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幸福。

　　他们并肩而立站在金字塔尖，携手共进。

　　可是，漂亮的小猫不敢去想，她和这只大型犬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她找不出自己任何值得被爱护的优点。

　　太过相似的坏处是，她所拥有的一切，他都有。

　　而唯一出类拔萃的外貌条件，根本就不值一提。

　　因为——————

　　崔英道看起来似乎是不怎么在意容貌和人品的，车恩尚那种平凡又低劣的女人都能让他魂牵梦萦。

　　他搞不好哪一天就会玩腻了这种拯救公主的戏码，说不定还会像圈子里的人一样乱七八糟的瞎搞。

　　每个故事都有结局，这场突如其来的交集也会结束。

　　刘Rachel晃了晃脑袋，将自己奇怪的想法驱逐了出去。

　　……她不需要和别人比的，每个女孩子都是很美好的存在。

　　可她到底是，没有任何一点安全感。

　　绚丽的烟火在天边绽放，染红了乌黑的天幕，随即消失在半空中。

　　眼前的欢愉，大概也是像这些美好的东西一样短暂的。

　　在这铺天盖地的彩色花朵中，娇贵的洋娃娃侧头去看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可以让她暂时遮风避雨的温暖港湾。

　　英俊的男人接收到了她的视线，认真的询问道：“喜欢吗？喜欢我也给你放。”

　　刘Rachel笑了笑。

　　她盯着空中残余的烟雾，慢慢的说：“我只是……有点眷恋烟火被点燃升空的那一刻，我不想让它消失。”

　　她对他第一次试探性的，露出了自己的留恋之意。

　　可是，智商150的天才狗狗显然没有理解她跳跃性的思维。

　　“对我们这种人来说，难道会对金钱能买到的东西产生什么感情吗？”他问。

　　娇小的猫猫蜷缩起了身子，往一边侧了侧。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对于金钱的定义也不一样。

　　有人对着高级餐厅里的食材评头论足，表达着自己的不屑，而有人认为16100万元的街边炸鸡很贵。

　　有人拼尽一生也只想在首尔买下一套像样的房子，可有人一出生就拥有了世界各处的房产。

　　这世上乱七八糟的欲望无穷无尽。

　　但那些东西，基本上都是有明码标价的，可以用金钱轻易满足的。

　　而刘Rachel看起来顺风顺水，最不缺的就是物质。

　　但她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她最需要的，是真心的理解与爱护。

　　——————而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任何市场上的估价。

　　她盯着海岸线雪白的浪花，久久无言。

　　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崔英道被这不着边际的问题问的发愣。

　　虽然在感情方面没什么经验，但这样的询问傻子都知道要说什么。

　　他立马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你可以一直向我确认，或者回头看。”年轻的会长捏了捏她的脸颊：“宝贝，我说的嘴巴都快烂掉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刘Rachel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漂亮的洋娃娃笑了笑：“你可以在路上陪我一段，但你救不出我的。”

　　没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能够理解病症发作时的状态是什么。

　　———————哪怕血管里流着相似的血液也不行。

　　□□毫无器质性的病变，却能因情绪的失控而幻出躯体症状来。

　　四肢百骸充斥着的无力，灼烧与反胃感，还有心悸。

　　这些只是区区小事。

　　真正消耗人生命力的，是每个失去睡眠的长夜。

　　这副样子太像无病呻吟了，所以没人能明白，光是呼吸这件事，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怎么这么脆弱？不会是装的吧？

　　——————她的事情真的很多，哪有那么难熬。不想搭理，负能量太多了。

　　——————太幼稚了……世界上比她悲惨的人多了，不懂她在难过什么。

　　别影响我。他们最后不耐烦的说。

　　期待一次次落空，她终于接受了现实，凡事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朋友尚且如此，何况是要一起生活的伴侣。

　　可是，即便做好了打算，漂亮的猫猫也觉得自己受不了被崔英道抛下。

　　不仅是二人的恋爱关系。

　　他算得上是除李Esther之外，迄今为止，陪伴她度过难捱时光最久的人。

　　她只要想到他可能会像别人一样厌烦自己，就委屈的立刻要流出眼泪。

　　我在难过什么呢？我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幸福了。她想。

　　而这个不可一世的混账家伙，则紧紧蹙起了眉头。

　　“我快揍你了，真的。”

　　崔英道看起来很生气，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扪心自问，他已经做到最好。

　　铁石心肠，也该有了松动。

　　她一直在推开他，不相信他。

　　她不相信她是他心头最柔软的一块血肉。

　　他不明白她的胡思乱想，不知道她现在隐隐露出的不安全感到底是因为什么。

　　明明坐在这人间烟火之中，身边满是欢笑的人群，周身却总是透出一股淡淡的颓靡感。

　　他看不透她。

　　她是倒映在水中的月亮，是镜中反射出的花朵，是虚幻的梦境。

　　—————是近在咫尺，却触不到的一切。

　　可是，即便再过生气，他都不会有任何离开的念头。

　　他知道，她需要他。

　　………………………

　　海岛已经进入了后半夜，沙滩上热烈欢快的气氛却丝毫不减。

　　帐篷边生起了更多的篝火，人们抱着酒瓶摇摇晃晃的唱着走调的歌。

　　篝火堆上架了些生肉蔬菜，在高温炙烤下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崔英道捂着自己疼痛难忍的心口，孤独的坐在这一片喧嚣之中。

　　一个盒子落在了他旁边空落落的椅子上。

　　他以为是自己的小女朋友整理好情绪波动回来了，却意外的看见了一张平庸的脸。

　　“这是我妈妈做的小菜，你很爱吃的那些。我们在那边开了个食品小店，我……已经看你好久了。”车恩尚低着头：“我和妈妈被送到这里了，又是海边，真的很巧。”

　　见男人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只按着心口一言不发，车恩尚就接着说了下去。

　　“那个……我看到刘Rachel在花丛后面哭，你们吵架了吗？”

　　这个在少年时期疯狂迷恋过自己的男人，紧紧蹙起了眉头。

　　他更用力按着自己的心脏部位，似乎是正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车恩尚见状，期期艾艾的问了一句：“……你不管她吗？”

　　他是不是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喜爱那个骄傲的大小姐？

　　“她不想让我看的样子，我就不会去看。”

　　崔英道扫都没扫她一眼，冷冷的撂下了这么一句。

　　眼见着这个极英俊的男人站起身来就要离去，车恩尚赶紧拦住了他，

　　“当年的事，我后悔了……我以前没有发现你也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可以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她咬着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什么机密文件都行，金叹对我不设防。”

　　崔英道恍若未闻，脚下的步子也没停。

　　他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宝贝身上，根本分不出精力来评价车恩尚的行为。

　　这个平凡愚蠢的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她到底是不死心，近乎恼怒的追了上来。

　　“难道你在这么多年里都没有任何绯闻女友，只和赵明秀出双入对，不是因为我吗？”

　　崔英道停住了脚步。

　　他似笑非笑的扬起了半边眉毛，看起来像是对她这个人有了个全新的发现。

　　“是因为你。”

　　他干脆利落的承认了。

　　车恩尚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话锋一转，一刀一刀剥下了她所幻想的表皮。

　　“因为你让我冤枉欺负了一个无辜的女孩，你让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很恶心的人。我不敢开启一段亲密关系，怕自己无法信守承诺……不过，也不能全怪你，是我自己识人不明。”

　　他不曾同上次一样揪着她的衣领粗暴威胁，仍旧笑着，就像是从前那个小心翼翼的大魔王。

　　车恩尚被他话里明晃晃的羞辱刺得抬不起头。

　　“刘Rachel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她不太甘心的问。

　　高大的男人根本就懒得再回答，迈步向海滩外的鸢尾花丛走去。

　　心已经痛得要碎掉了，他不能再看着她流泪。

　　对他而言，这只小猫是不可复制的，极为易碎的珍宝。

　　他把她放在掌心呵护。

　　不是水中月，亦非镜中花。

　　她是，天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