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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沈氏道:“说来话长。我年幼时,家中有小织布行,我爹吃苦耐劳,我娘节俭持家,不说财源滚滚,却也家计无忧。爹娘也恩爱,左右邻居羡慕不已。我十岁时,家父忽然执意养了一位寡妇为外室,对她宠爱异常,连家都不肯回,我娘时常以泪洗面。”
      “我对那女子既恨又好奇,某日悄悄尾随了我爹,寻至那女子居处。只见她一身绫罗绸缎,穿戴珠光宝气,可见我爹极舍得给她化银子。她比我爹大十几岁,两人在一起象母子,然而我爹看她时满面笑容,浓情蜜意,完全发自内心,而他从未对我娘如此过。”
      “过了几日,我趁那女子带着丫头外出,悄悄溜进她家,把事先捉来的蛇放进她被窝里,无意中发现床头有个暗格,暗格里有本书。我想那女子如此珍藏爱惜,肯定对她极重要,便揣进怀里带回家,随手塞进枕头里放起来,时日一久便忘了。”
      “后来家逢巨变,那女人卷银逃跑,我爹真情错付,又愧对我娘,一气之下吐血而亡。我娘随即病倒,不久离世。远房表舅吞吃了我家店铺,把我接到他府中,安置在偏僻院里,残羹冷炙养着。我平常绣些丝帕袜子,让阿李送出去换些生活必须之物,有日忽然想起那本书册,从家里带来的枕头中翻出一看,竟是本……”沈氏低低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生出了红晕。
      哈巴氏心中一动,不由问道:“可是房中之术?”

      沈氏缓缓点头道:“有所涉及,但不全然是。另外记载了驻颜有术的方子,比如令头发浓密乌黑,肌肤白净无暇,身状窈窕等,也有男女相处的手段,怎样令男子动情生爱,死心塌地。只恨我当时脸皮薄,羞于翻看,匆匆记住一些,却也令我受益终身。”
      哈巴氏半信半疑,可想到沈氏头发比常人乌黑浓密,即便生育了两个孩子,肌肤依然白净,身段依然苗条,不由信了几分。再想到老爷纳了年轻美貌的三姨娘后,心里依然有沈氏,可见沈氏有过人之处,又信了一些。
      何况,沈氏进府前,哈巴氏让人打听过沈氏家事,依稀记得沈父确实开过布行,也有一房寡妇外室,之后家道中落,夫妻前后双亡,可见沈氏所言非虚。
      此时哈巴氏心里大动,暗想若自己得了那本书册,不知效果如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沈氏是编的,对她也没什么损失。

      如此一想,哈巴氏道:“等婆子取来,如你所言,便饶辉图敏一命,若是假的,再送她上路不迟。”
      沈氏气息微弱地道:“不知太太能否用大少爷发个毒誓。”
      哈巴氏冷笑道:“得寸进尺,我绝不会为任何事拿永儿来发誓。”然而心中又信了一分。
      沈氏道:“也罢,是我有求于太太,为表诚意,应当先说出藏书之地……那书就藏在表舅府中……花园……”无力地咳嗽几声,吐出几口鲜血,后面几字含糊不清。
      哈巴氏大急,生怕沈氏没说完就去了,又怕她后悔了,上前催促道:“说清楚点,到底在什么位置?”
      “……凉亭旁……青砖之下……黑色匣子里……”沈氏轻声道,忽然目光一顿,惊喜激动地望向哈巴氏背后,“老爷,您终于赶到了?”

      沈氏身子一僵,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
      却见大门虚掩,哪有老爷辉图德的身影?
      她反应极快,心知受骗上当,刚暗叫了一声不好,忽觉脖侧一凉,冰冷尖锐的东西刺进了她的脖子。
      “你……”哈巴氏低头,目光不敢置信地看着露在脖子外的一截发簪上。正是沈氏戴在头上扶正的,哈巴氏从前赏给她的簪子。
      沈氏拼尽全力,终于一击得中,哇地吐了一大口鲜血,笑道:“那香闻得久了,能令人反应迟钝,动作迟缓,总算起了作用。”
      然后又笑又哭道:“鸣儿,姨娘为你报仇了。”
      在沈氏的哭笑声中,哈巴氏捂着涓涓流血的脖子,身子缓缓往后倾倒。
      她眼睛大睁,怨恨不甘地盯着屋顶。
      这一生,她一直不甘,一直心存怨恨。
      恨生母软弱无能,被几个低贱的妾逼死,不能护她平安长大,让她成长中受尽苦楚,所以她从不去生母墓前祭拜上香。
      恨生父好色冷漠,明知继母加害嫡女,却不管不问,她费尽心思,才几度死里逃生,才急于下嫁,尽可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恨辉图德辜负了她的期待。
      更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如今又疏忽大意,自以为是,让沈氏有机可乘,让永儿成为曾经的自己。更恨自己为了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处心积虑,争斗不休,浪费大好时光。
      她视沈氏为心腹大患,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斗到最后,却两败俱伤,都是输家。
      她不甘啊,这一生,她分明可以活得很好。

      无论哈巴氏多么不甘心,脖子的血喷涌而出,努力睁大的眼睛逐渐无神。
      “嬷嬷……您快来……”心里祈求着,死前能见秦嬷嬷一面。
      她努力坚持着,仿佛回到年少时被推进冰冷水池中绝望挣扎那一刻,那次,她等到了秦嬷嬷气喘吁吁及时赶回来,不顾一切跳下去边朝她游来,这次,她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小姐,小姐。”仿佛是死前幻觉,秦嬷嬷惊惶的叫声忽然从院中由远及近传来。
      原来秦嬷嬷在院外等了很久,始终不见哈巴氏出来,眼皮乱跳,有种不详的预感,顾不得多想便闯进来。
      映入秦嬷嬷眼中的是哈巴氏仰躺在地上,喉咙处汩汩冒血的情景。秦嬷嬷扑上去,声音凄厉之极:“小姐,您怎么了?”
      哈巴氏努力睁大眼睛,视线模糊地看着惶急奔来的熟悉身影,待嗅到浓重熟悉的头油香,感觉到一双颤抖慌乱的老手碰触着自己,终于安下心来,轻声笑道:“嬷嬷,你终于来啦。”
      秦嬷嬷双手颤抖,拼命堵哈巴氏脖子上的血,血却怎么也堵不住,“小姐别怕,嬷嬷立刻带您看大夫。这么多年您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不会有事。”
      “嬷嬷别慌,听我说……”哈巴氏道。秦嬷嬷心知不妙,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大概是回光返照,哈巴氏吐字比刚才清晰些,“您保管的匣子里有银票三千两,留给永儿。答应我,护永儿平安长大。”目光死死盯着秦嬷嬷。
      秦嬷嬷泪流满面地应下,发誓道:“小姐放心,嬷嬷象从前护您那样,护永儿少爷平安长大,直到娶妻生子。”
      哈巴氏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断续道:“嬷嬷,对不起啦,不能为您养老送终……下辈子报答您………杀了辉图敏,沈氏骑木驴处死……尸体扔进乱坟岗……”目光涣散,用最后的力气握了一下秦嬷嬷的手,喉咙咕噜两声,身子软下去。
      秦嬷嬷发出一声悲鸣,痛哭流涕道:“小姐,您不能死啊,嬷嬷和永儿不能没有您。有什么事让嬷嬷去做,有报应让嬷嬷担着,嬷嬷不要您瞒着护着啊。”
      “不,那么多年熬过来了,小姐不会死。嬷嬷带您看大夫,嬷嬷决不让您死。”秦嬷嬷身形瘦小,又年老多病,此刻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一把抱起哈巴氏的尸身,把哈巴氏处置沈氏和辉图敏的吩咐抛之脑后,朝院外飞奔而去。
      片刻后,院门外传来出一阵骚乱声。
      有胆大的护院上前探哈巴氏鼻息,吓得后退几步。
      主母在眼皮下出事,罪责难逃,护院和下人们急着将功补过,有护送哈巴氏去正院的,有去西街找大夫的,一时之间,谁也顾不上居安院。

      一阵清风吹来,屋檐下风铃叮当作响,几片树叶坠到地上。
      一个穿葛布粗衣,手拿扫把的年轻丫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探头探脑往居安院里看。
      她名叫阿桃,府中负责打扫的下人。早听说这院里住着老爷从前最宠爱的二姨娘,里面小桥流水,铺着连太太都没用上的金贵水磨砖儿,心里好奇,很想进去开开眼界,日后回乡下能向姐妹吹嘘一番。
      刚才路过时见门口护院不在,机会难得,桃儿大着胆子进了院子。
      院子比桃儿想象中还要美。
      不过桃儿最惦记的是那水磨青砖是什么样,见正房门开着,轻手轻脚走进去。
      “啊。”房中的情景吓了她一跳,桃儿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地上躺着生死不明的大小姐辉图敏,向来娟秀恬静的二姨娘沈氏怀抱着一动不动的小少爷,呆坐地上不言不语,目光涣散。

      诡异的场面吓得阿桃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停下,目光落在二姨娘腕间的金镯子上。
      看色泽是新打的,至少有好几两重呢,桃儿暗暗盘算着,自己不吃不喝得积攒几年才能买一个……要是戴在自己手上,村里姐妹们定会羡慕万分,日后当嫁妆也极有面子。
      如今四周无人,二姨娘看似神智不清,谁也不知道是她进院子拿走。
      贪念一旦冒起,便无法压制。
      阿桃大着胆子,走到沈氏面前,试探地问道:“二姨娘,您怎么啦?奴婢是兰草,您需要帮忙吗?”
      连问了几次,沈氏都不言不语。
      阿桃恭恭敬敬道:“您是当姨娘的,定有很多贵重赏赐,不如把这只手镯赏了奴婢,可好?”
      等了片刻,见沈氏依然目无焦距,便放下心来,上前几步,伸手撸起沈氏衣袖,动作利落地脱下手镯,戴到自己腕间。
      满心欢喜地欣赏了几眼,小心翼翼地放下衣袖遮住镯子,朝沈氏行了一礼,嬉笑道:“奴婢多谢二姨娘赏赐啦。”
      又打量了沈氏几眼,见她身上无其他首饰,不由有些失望,忽然看到辉图鸣脖上有个金锁,上前脱了,又走到辉图敏面前,取下她耳上的玉坠子收好。
      桃儿心知此地不可久留,正欲快步离去,忽然背后传来一道阴阴的冷笑声:“你不是兰草,是负责打扫的阿桃,拿了东西就想走?”
      桃儿惊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只见沈氏死气沉沉地盯着她。
      偷盗之罪,轻则打一顿发卖出去,重则送至官府,不但臭了名声,日后也找不到好婆家。
      桃儿吓得膝盖一软,跪在二姨娘面前,手忙脚乱地拿出所有首饰,哀求道:“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求二姨娘饶奴婢一次。”
      沈氏盯着桃儿,道: “这些首饰可以送给你,不过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阿桃心跳如鼓擂,毫不思索道:“只要奴婢能做到的,二姨娘尽管吩咐。”
      “此刻府中忙乱,角门应该无人值守,钥匙压在旁边石头下面,你抱着小姐出去,找辆不起眼的马车,给车夫一些银两,让他把小姐带走,不管去哪里,越远越好。”

      “这……”阿桃神色犹豫。
      沈氏披头散发,目光狠毒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若按我吩咐的去做,这些首饰都是你的,否则……”
      阿桃打了个冷颤,忙抱起了辉图敏。沈氏示意阿桃抱近,无限留恋的目光扫过孩子的脸,快速低声道:“敏儿,别恨姨娘,姨娘不是不爱你,只是当时你弟弟情况更危急,他是男孩,也比你更重要。你若能平安长大,切记三点:一是男子无真心,莫信他们的甜言蜜语,须知感情易变,即便他喜爱你,心里有你,也不妨碍他喜爱别的女子,姨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有人真心爱你,总会有更重要的东西让他舍弃你。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人性复杂险恶,唯有自己才可靠。三是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惨然一笑,整理了一下女儿的头发,“走吧,离这里越远越好,隐姓埋名,永远别回来。” 然后厉声吩咐阿桃道:“还不快送小姐出去。”
      一直目光呆滞的辉图敏,此刻哇地一声哭出来,惶恐道:“姨娘,敏儿没怪您。敏儿哪都不去,敏儿要陪着姨娘和弟弟。”
      桃儿怕哭声引来旁人,连忙捂住辉图敏嘴巴,急急朝外走去。
      哭声渐远,沈氏目送鹅黄色的小身影被抱出门槛,神色凄凉,低头柔声道:“鸣儿,莫怕,姨娘这就陪你去。”后退了几步,用力往墙上撞去,只听砰地一声,脑浆四溅,沈氏躯体缓缓滑倒地上。
      刚跨出门槛的阿桃听到背后响动,转头一看,惊骇得魂飞魄散。
      “姨娘,姨娘……”
      辉图敏看到那幕,在阿桃怀里激烈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喊着。阿桃大惊,一急之下,顾不得轻重,几掌劈在辉图敏后颈上,辉图敏昏迷过去。
      此时,居安院内血迹斑斑的水磨石上,躺着另一方针脚细密的丝帕,是沈氏空闲时绣的,兰花栩栩如生,下方绣有一首工整小诗:
      何来尔室香,
      四壁即空谷。
      一拳古而媚,
      美人伴幽独。

      阿桃抱着辉图敏快步来到角门,果然从石头底下摸出一把钥匙,轻轻一拧,角门便打开。
      角门外是条偏僻小道,平日少有人来往。
      阿桃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一亮,只见路边停着一辆臭气熏人的破旧马车,马儿又老又瘦,车轱辘上沾满泥土,应该是乡下农户趁着农闲,赶马车四处收集夜香当肥料。
      阿桃急着甩掉怀中的烫手山芋,忍着恶臭,用一根手指挑起脏旧到看不出颜色的布帘,屏住呼吸,把昏迷的孩子往六七个装满夜香的马桶中间一放,躲到柱子后观看。
      很快有位老农夫解决了内急回来,直接爬上车辕,举起鞭子吆喝一声,马儿慢吞吞地拉着马车往东边去了。
      阿桃回到角门,钥匙放回原处,把首饰埋于假山洞中,在上面盖些枯枝落叶,小心翼翼地出去,确定无人发现后,才舒了口气。
      待过了风头,辞了府里的活,悄悄带了首饰出府,找门亲事嫁了,单凭这些首饰,足够她衣食无愁。到时别说小姑,连公婆也得小心伺候着她。
      阿桃拿着扫帚,若无其事地打扫着落叶。
      半柱香后,后院人声沸腾,管家带着一群带刀的县衙捕快匆匆赶往居安院。
      阿桃退到一边,恭敬低头,等他们从旁边经过,若无其事地继续扫起地来。
      完
      作者有话说:其实是长篇小说的楔子,女主是辉图敏。不小心写长了,当成小短文完结吧。以后如继续写下去,会新开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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