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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我目送他的轿子离开视线,顿时收起笑容,沉声道:“浩枫。”
      浩枫应了一声。
      “替我查清楚他的底,从出生到现在,祖宗八代、亲朋好友,全部查清楚,要快。”
      浩枫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叹了一声,似乎在说给浩枫听,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襄蓝,我本不想与你为敌的。”
      “是他先挑起的,怨不得你。”浩枫的声音回复了沉静,不再是刚才那样的莺声燕语。
      想到她先前造作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
      “浩枫,你说,我跟他比起来,怎么样?”
      浩枫想了想,坦率地答道:“如果说你是淬火出炉的利剑,包裹了一层精致的绒布,你的坚硬和锋利藏在最温和细腻的保护之下。那么他就是柳鞭,从内到外的柔软,却是无比坚韧,也是无坚不摧的。”
      “嗯,听起来半斤八两嘛……还有呢?”
      “还有……他没你好看。”
      “就你嘴甜。”我笑。
      “我说的是实话。”她也笑。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他上轿之前好像说了什么。你懂唇语,知道他说什么吗?”
      浩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说……‘你很像他’。”

      我知道襄蓝指的“他”是谁。云京城里,他最亲近的人,我最亲近的人,除了“他”,不再有第二个人。
      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抬起头,看到漫天飞舞的莹白雪花,慢慢地,轻飘飘地,却不容抗拒地,笼罩了整个云京。
      “下雪了。”我说。

      自从襄蓝来过之后,我家的门庭明显热闹了起来。每天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有未入流的国子典馆、儒学正,也有朝中的一品大员,有明年要参加礼闱的举人,也有云京的守城护军。
      在他们看来,襄蓝的登门,无疑是一个指标——风向要变了。
      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这次是他给我的警告。他想告诉我他已经看出了端倪,找到了事情的起因。他要让我知道,既然他能找到一切的根源,他就有能力牵制我。他要我停手。
      这是我的理解——至少。
      可是别人不这么认为。
      他们所看到的是,原本最受宠信的幸臣襄蓝失宠了,皇帝的新宠是那个一回来就坐上二品官位的宋琉,皇帝还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交给他教,这更是天大的恩宠和信任。在经过了三个月之后,襄蓝终于妥协,上门来巴结我了。他们又怎能不赶快见风转舵?

      这群可笑的自作聪明的人,眼里看到的永远是自以为是的事实。
      他们上门总带着礼,一开始都被我拒了。我遭过难,流过浪,有瓦遮头已经很满足,对那些身外之物并没有太大追求,而且现在的俸禄,加上凌三不五时的赏赐,吃穿用度都足够了。
      可每次拒绝之后,他们可能觉得我不喜欢,下次会带更贵重的东西上门,小八每每捧进来的礼单一次比一次厚,我便开始学着收了。
      他们很高兴,因为他们发现我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纤尘不染。我不收礼只因为我眼高手低恃宠而骄。而在他们眼里,一个只收好礼的自命清高的佞幸总要比一个百毒不侵的清官好对付得多。

      终于有一天凌饶有兴致地对我说,最近朝中很多人在他面前讲我好话,吹出许多连我自己都没听说过的丰功伟绩。还有很多人联名上奏,提出升我为太子太师。
      我说那是因为我收了他们的礼。你看多有趣,他们为我花了大钱,还要心心念念花心思捧我上位。用浩枫的话说,他们这是标准的投资。
      凌笑笑说,你别收他们太猛了。他们缺钱了就对朝廷的款子动脑筋,上下其手,苦的是我。
      他从不跟我说起襄蓝,我也不提。我们心照不宣地回避着他的名字,好像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的存在。
      但我知道,我和襄蓝的一举一动,他一定掌握得一清二楚。

      =======================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二月未到,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
      一入冬我就容易犯困,躲在屋里不想动,泡一壶好茶,窝在软塌上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听窗外的北风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森森打转,阳光被过滤掉了耀眼的温度,好像被温过的泉水,清澈的、暖洋洋的淌进来,带了烘焙的茶香。

      好在宏煜小孩心性,坐不住。凌便允了他到我家来上课。出了宫,他便不愿再陪我看书,而是整天缠着浩枫教他武功。
      浩枫的武功是杀人的功夫,犀利、辛辣,一招致命,没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繁复招式。可她又不能拿这种功夫教宏煜,我透过窗户,看到她正在舞一套松风剑法。初初看来耍得行云流水不着痕迹,仔细一看,却已是勉为其难了。

      “唉,当初我要教他这套剑,他死活不肯学,现在却缠着浩枫教。”我不禁叹道。
      李肖臣坐在我对面做着他的工作——写那些让人丢官的折子。可看他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俨然像在给相好的姑娘写情诗。
      他从折子里腾出一只眼睛,不屑一顾地瞥了我一眼:“还不是因为你那个怪病。什么不能近女色,害得当年皇上把那些娇滴滴的美女姐姐都打包送回家了,只留几个歪瓜劣枣在后院打打杂。”
      “咱太子多可怜啊,自打出了娘胎,别说女人了,连奶娘的面都见不着几回,整天对着你这张素脸。他缺乏母爱啊。母爱,懂不懂?连带我也成了牺牲品。”

      他活得好好的比谁都滋润,前几天刚升了右副都御史,可谓前途光明。可他老是把至今娶不上媳妇的罪名归咎到我头上,说是从小就没机会接触美女。
      可他分明从来就没正眼看过什么美女,他最爱的就是他那一屋子的经史子集。
      再说了,我这里又不是什么洞天福地,他堂堂都察院总督却三天两头跑到我家里来办公。为了什么?我这张素脸入不了他的法眼,可是有人不一样。太子每天过来,太子的亲兵自然也要每天过来。他那点心思,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

      他嘴上说着,下笔不停,好像要把一腔不满都撒在那份奏折上。我凑过去看了看,他正在参蔚州总兵冯辛在黄河改道工程中中饱私囊偷工减料云云,一本参折写得慷慨激昂墨汁淋漓。这个冯辛的好日子只怕也到头了。
      “肖臣,”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说起来,你是哪一年来的云京?”
      “先皇应麒九年。我四岁那年……干爹说我家乡闹瘟疫,我爹娘都死了。他正巧经过,看我快饿死了,就收养了我,说是将来也好有个人送终。不过我都记不太清了。先皇登基早,咱们皇上七岁就封了怀王。我一来就是住的这里。”
      “那你家乡是哪里?”
      “宣德……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从来没问过你是哪里人。”
      “哼,你心里呀,从来就没有我。”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似乎是刚回云京的时候,宏煜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我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呢?他们一个是我一起长大的好友,一个更是我带大的。我无亲无故,在云京的相识本来就不多。我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又能把谁放在心上?

      “话说回来,我还真不明白。”他忽然停了笔,看着我,一脸认真地问,“你有这怪病,又是怎么娶到嫂夫人这样的绝色美人的?”
      于是我也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因为她根本不是女人。”
      “噗——”李肖臣一口茶喷出两丈远。
      恰巧宏煜练完了剑,挑了门帘进来,眼看一口热茶就要喷得宏煜满身,浩枫又跟在他身后,来不及挡。我顺手抓了桌上李肖臣的扇子,一个箭步闪到宏煜身前。那口茶尽数撒在了扇子上。
      “啊————————”
      是李肖臣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唐寅的画啊——————!!”

      宏煜练得满头是汗,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他也不在意李肖臣的痛心疾首,伸手就要脱外衣。被我拦住。
      “等会儿汗收干了就要凉了,小心风寒。”我觉得对着宏煜,自己有时候就像个唠叨的老妈妈。
      “没事,我热着呢。”宏煜说着,把外面的狐皮外袍脱了,还要继续解里衣。这回被浩枫拦住了。
      浩枫柔声道:“再脱就真的要得风寒了。我让下人备好了热水,去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裳,再过来吃茶。好吗?”
      宏煜竟然顺从地点点头,跟着小八出去了。
      “唉……”我仰天长叹,“他现在连我的话也不要听,就只听你的了。”
      浩枫不答话,笑着转身倒茶喝。

      门帘忽然又被挑开,探进来一张清瘦的脸,脸上写满慌乱。
      “咦?祁云月,你进来干什么?”我问。
      “我……”祁云月愣了愣,看看李肖臣,又看看我,再看看浩枫,“我听见有人叫……以为……太子出事……”他说着,脸便红了。
      宏煜刚跟着小八走出去,他又不是瞎子,自然看见了。
      “太子没事,他去沐浴更衣了。只是有人又湿了一把扇子,没什么大事。让祁将军受累了。”

      李肖臣装聋作哑,奋笔疾书。
      祁云月应着,不走,也不敢进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外面的冷风灌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祁将军进来坐吧。”我揉着鼻子请他。
      他刚想跨进来,就听到李肖臣轻飘飘的声音:“太子殿下在西苑亦水坊沐浴,你这个卫军统领不去跟前护着,却跑这儿来偷懒。是不是等我参你一本玩忽职守?”
      祁云月像是吓了一大跳,一溜烟地走了。
      李肖臣松了一口气,回头发现我和浩枫都在看他。
      “干嘛?干嘛看着我?”刚才还好整以暇的他,忽然也慌了似的。
      我和浩枫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道:“老实人。”浩枫说着,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李肖臣一双凤眼在我和浩枫之间飘来飘去,忽然“噌”地跳起来,指着我大叫:“宋琉,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
      他又指着浩枫:“她……她从头到脚……哪里不是女人了?!”

      这一天的晚饭吃得很热闹。
      我、宏煜、李肖臣、祁云月,还有浩枫——浩枫成长的世界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观念——她不懂,我们也不在意。大家便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得和乐融融。
      屋外是北风夹杂着大雪的怒吼,轰鸣着,声势浩大的仿佛要吞没整个大地。
      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酒,是好酒。李肖臣从家里搬来的贵州茅台——之前被他参倒的某个大臣送的,说是已经封藏了五十年。泥封一掀,果然异香扑鼻。
      宏煜不胜酒力,才喝了两杯就有些醉意朦胧,又缠着浩枫给他讲内功心法。浩枫只好哄着他。
      我许久没有碰酒,几杯下肚,脸上竟也有些火辣辣的。

      “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好意境。祁将军好名字啊。”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自从回到云京,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了。
      “他呀……你别太抬举他了。”李肖臣也已有了几分醉意,两颊红红的,眼神无比清亮,“他爹娘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那名字,哪有你说的这么诗意……说不定是他们花前月下,颠鸾倒凤,巫山云雨出他的那一晚,又有云,又有月亮……”
      祁云月有保护宏煜的公务在身,不能喝酒,他杯子里装的是水。此刻却也像喝醉了一样满脸通红。
      “都说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一喝酒你就来劲,”我忍住笑,指了指宏煜,“这里还有小孩子呢。”
      “我不是小孩子了!”宏煜大声辩道。
      “嗯,您不是您不是,”李肖臣点头如捣蒜,一手执杯,一手指我,“他像您这么大的时候,都离家出走好久了。”说着又要喝,被祁云月抓着手拿下了杯子。
      祁云月看着我眼神古怪,透着一丝防备。
      我想,可能我的脸色不太好。

      “对了,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吧。”换上一脸灿烂的笑容。
      “嗯?……嗯……”李肖臣回忆着,唇边浮出一抹微笑。
      “那天,我在永延宫里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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