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名伶（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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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那淅淅沥沥的雨丝终于消停了一会儿，何千易没再进镇子，把伞收起拖在身后，沿着小路溜达。
远远看见一个土地庙，还算完整干净，最重要的是里面亮着微光，何千易朝着那里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衣服的前襟和袖口满是泥水和血渍，此时已经干了大半，那颜色看起来跟她的衣服颜色有些相像，只是显得更加脏污不堪。
何千易抬手蓄力，轻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前襟，那血渍和污泥顺着她的力道飞出，消散于空中，随后她又轻拍自己的衣袖，待衣服全部变干净了，又恢复成灰扑扑的样子，才又轻拍双手，快步走向那个土地庙。
门有些老化了，打开时发出吱嘎嘎的声音，何千易还没来得及迈进去便看到十几个人抬头看了过来。
何千易很是惊讶，屋子里此时几乎挤满了人，这些人衣衫凌乱，甚至有些破烂，鞋上都是泥块，看起来奔波有一段路了！
他们的脸上也有很多的灰尘泥土，像是多日未洗一般。
这些人有男有女还有两个孩子，女子只有三个，这三个女子抬头看了一眼何千易之后，就畏缩着垂下头来，只那十几个男人又继续打量了何千易几眼，直到她毫不畏惧地回视时，他们才收回了视线。
而当何千易回视他们时，她发现，与他们的服饰不同，他们的脸色反倒没有多少面黄肌瘦，极个别的还有些肉感！
咦？角落独立坐着的，还有一人！
屋子里这些人可能下意识地离这个角落远了一些，使得这个角落显得十分干净清爽。
白衣人独自坐在那里，自成一方天地！
他还是那一身优雅白衣，闭着双眼坐在那里，他的身周明显被仔细清扫过，几乎纤尘不染。
何千易走过去，鞋上还带着些泥土，她想了想，又回到门外跺了跺脚，将肉眼可见的泥土全部清理干净才又走过去，然后毫不见外地坐在他身旁，热情打招呼：“好久不见。”
穆羡甚至没有睁眼，听到她的声音后微不可查地轻皱眉头，身体向一旁移动一步，没搭理她。
何千易摸摸鼻子，继续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穆羡低声：“与你无关。”那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哼出来的。
“行吧，还是这句。”何千易眨眨眼，闭了嘴。
身感不对，何千易回看向那十几个人，那些人果然迅速收回视线，一副被发现了却还无所畏惧的模样，她忍不住又小声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从哪里来的？”
穆羡睁开双眼，黑沉目光看了过来，何千易看着她，恍然大悟：“哦，对了，你也不知道。”
“……”
穆羡抬眼扫了一圈众人，又低声回：“方城大水。”
“是吗？这两天雨是有点大！”何千易点头，“而且方城位于河流下游，那附近好像每隔几年都得被淹一次！”说完又悄悄看了那几人一眼，更加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他们看起来怎么不像难民啊？”
穆羡又扫了一眼这些人，没做评判，片刻，收回视线。
正这时，大门又发出吱嘎嘎的声响，所有人再次看向门口，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瘦高个儿，一个一脸猥琐的矮个儿，这个矮个儿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在瘦高个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们四处张望了一眼，然后朝着何千易的方向走过来。
穆羡看着这二人，他们在看到身旁的女孩时视线明显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微变，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何千易，却见她还在专心跟他说话，但是话题又变了回去：“呃……我觉得我们也算是见了好几面了，没有名字还是挺不方便的，要不先认识一下吧？”说完也不等穆羡同意，赶紧继续，“我叫何千易！”
穆羡的眼角余光看到，那二人在他们不远处坐了下来。
穆羡收回视线看向何千易，顿了下，终是回答：“穆羡。”
呦，终于回话了！何千易很高兴。
随后又觉得奇怪，“慕羡？你咋不叫羡慕呢？”
“……”
“抱歉抱歉，”何千易说溜了嘴，赶紧道歉，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可还行？她赶紧解释，“那什么，慕羡挺好听的，与众不同，不同寻常！”边说着，自己边点头，“对，太不同寻常了！吸引力十足！”
“静穆的穆！”穆羡再次出声，同时又向一侧移了下，表达出了十足的嫌弃！
“嗯，好名字，你看，果然是好名字，”何千易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嫌弃一般，又称赞了一遍。
穆羡说完名字之后，又闭上双眼，抱着臂靠在身后的墙上，身板挺得更直了些，在听到她说好名字时身体似乎动了下，微不可查。
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何千易不解，但不妨碍她很高兴，她收回视线，身子也放松靠在身后的墙上，她想了想，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来这个破土地庙呢？看你的衣饰价值不菲，应该不缺客栈那点钱吧？”
“……”穆羡又不说话了。
“难道这里与那史老板的悬赏有关？”边说着，何千易边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
“不过你到底哪里来的钱？”一说到钱，何千易来了精神，刚才的尴尬一扫而光，她跟穆羡一样将后脑勺靠在墙上，只是转过头看向他，双眼一直在不停地扫视，心道：刚开始看见你时身上只有一件寝衣，那寝衣也不像是有什么暗兜之类的，这才几天就能弄到钱买这么贵的衣裳？！
当何千易侧过头来时，她离穆羡更近了些，穆羡的侧颜很干净，映着火光，像是给他描摹了一圈金色的轮廓，那眼睫毛又长又直，只在眼尾有些微上挑，在他的脸上落下利落漂亮的暗影弧线。
何千易觉得，抛开脾气不说，光看脸的话，他长得确实太过好看了些，而且是那种你得忽略掉他那浑身带刺的气场，敢于去看时，发现他竟漂亮得有些刺眼的那种类型。
穆羡睁开双眼，那沉黑的双眼被染上了橘黄色的烟火，火光跳动，他的眼球似乎也跟着动了下。
接着，穆羡问：“你想说什么？”何千易张了张口，还没说出什么，就听穆羡继续说道：“总之不是偷也不是抢就是了。”
“……我没说你是……”
何千易扁扁嘴，停了下来，只是心道：没人说你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这不是想学习学习赚钱的经验吗！哎……
天儿又被聊死了，空气终于安静了下来，何千易还是有好多问题想问，她张了张嘴，却莫名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问，于是就停了下来。
外面的天光终于完全消失，乌云将月光和星空也遮了个结实，又因土地庙离村子还有些距离，这附近没有任何的灯光烟火，显得外面几乎进入了极度的黑，方圆几里之内只有这一处方寸之地有些许微光。
刚刚那群难民们还在嘁嘁喳喳地互相说着话，这一刻却都像商量好了一般，全都闭了嘴，土地庙里只剩那燃烧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反倒显得更安静了。
大家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却没人敢先吱个声。
一个稍小些的孩子向他的娘亲的方向靠了靠，低头有些紧张。
瘦高个下意识朝着身边的矮个靠了过去，这回这个矮个竟出奇的没有骂他，反倒不安地咽口口水。
安静！
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可是屋子里却突然神奇地弥漫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穆羡身体向后移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打量屋子里的众人。
那其中有一人竟然毫不惧怕，也在仔细打量他跟何千易！
穆羡皱起眉头。
突然，屋子里传来一阵异响！
咕噜噜噜……
这响声虽然不大，可是屋子里太过安静，一时间所有人都抬头朝着声音方向看了过来。
何千易眨眨眼，再眨眨眼，这年轻人的身体果然太容易饿……
何千易假装不知道这是谁发出的声音，甚至转身看向穆羡，试图将众人的目光引过去，然而众人还是看着她。
何千易把身子放低了些，尽量蜷起来让自己看起来小一点，然后嘿嘿一笑：“我是从方城北面那个镇子过来，我们那边也发了水，这不是也好几天没吃到东西了……”
边说着，那肚子还十分应景地又“咕噜噜”几声。
穆羡仔细打量何千易，她的脸色虽没有变化，可是耳根处却明显变了颜色，这看起来像是实打实的有些窘迫。
这会儿到害羞了？
何千易把身体蜷得更低了些。
那些难民互相看了几眼，才移开视线。
有了这一个小插曲，室内刚刚那种诡异的安静气氛稍稍消散，大家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何千易开始听到一些零碎的只言片语，什么水妖，水怪，一会儿河神也出来了，何千易发现，那三个女人一听到“河神”时，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头也垂得更低！
也不知道方城那边究竟是多大的大雨，使得她们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一般。
穆羡看着身旁的少女，她的脸色确实是过于苍白，显得那双眼尤其的大，显得双唇也更红，看起来真的像是营养不良一般。
穆羡默了会儿，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烧饼，递给何千易。
何千易愣了下，却见穆羡举着烧饼并没有看她，而是始终盯着那群难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千易不知道他为何怀里会放个烧饼，不过不影响她开心接过，烧饼还带着余温，拿到嘴边能闻到烧饼的香气，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干净清爽的皂角香，何千易转头看向穆羡，发现他又闭上了双眼。
何千易咧开了嘴，这个穆羡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倒是还不错。
她不客气地打开纸拿着烧饼吃了起来。
咔嚓，声音很小，何千易还在回味口齿留香的感觉，却见那些方城来的难民却又一起看了过来。
那些人边看着她还边咽了口口水。
这表情……
何千易不知如何形容，十几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馋的不行，又像是目露凶光！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何千易咽了口口水，这眼馋倒是可以理解，可是看起来目露凶光这种表情是她看错了吗？
穆羡转头看过来，发觉小姑娘的脸色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白了。
他又看向众难民，他们的眼神直接又火热，有的人甚至已经在暗处摩拳擦掌！
穆羡轻嗤，这种人他见的多了，只是不知道小姑娘受不受得了！
他再看向何千易，她又缩了缩脖子，似乎又往他这边靠了靠。
“……”空有一身本领的绣花枕头，就这么点胆色？！
穆羡下意识挺直身体，迎视这些难民。
室内气氛再一次变成了极度尴尬的局面！
就在这时，瘦高个突然指向窗外，结结巴巴地叫唤：“鬼-鬼-鬼火……”
矮个不耐烦，呵斥他：“什么鬼火，瞎说什么呢？”
“真-真-真的，”瘦高个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像木杆子在晃动，“青绿色的光，还飘来飘去的……”
众人一起向窗外看去，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矮个还要再次训斥，却忽然听到一声清亮亮的吊嗓，从远处传了过来。
声音由远及近，这次却不是一个人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锣声鼓声和一些人的合唱的声音。
随着声音的响起，窗外不再漆黑，而是一点点亮起，那景色也不再是空旷的田地景色，竟然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院落，院落里面灯火辉煌，声音此起彼伏。
那十几个难民面现诧异，刚刚他们进来之前好像没有看到这么一处院子。
瘦高个却面色大变，一惊站起，“怎怎怎么是他们？！”
他转身就要跑，被矮个一把拉住，矮个也一脸不安地看向窗外，嘴唇哆嗦：“艹，真他妈衰，几年不出现了，怎么今年被我们赶上了！”
咿呀呀的声音再次响起，院落外面的灯笼缓缓升起，匾额上慢慢浮现两个大字——“戏园”！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名伶（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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