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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纪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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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城纪家在还没有发达之前,也只是城郊田庄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农户,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
直到有一次,庄子发洪水,将辛辛苦苦一年的收成全部吞没,纪员外的老爹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给人家打工谋生活。
多年以后,想起家里双亲日渐年迈,便回到庄子,将这些年攒的钱全都买了地,辛勤耕耘。
也许是天道酬勤,也许是时来运转,买地的第二年是个大丰年,有了好收成,纪家的生活慢慢好起来。
当时纪家自己种的粮食吃不完,便拿去卖。后来因为不满城里老板黑心,纪员外老爹便自己开起了米铺子,不仅自产自销,还收其他庄子上的好米来卖。
纪员外老爹是庄稼人出身,懂得种粮食的辛苦和不易,按粮食质量分档收购,价格公道,他为人憨厚老实,做买卖足斤足两,逐渐在城里打出名号,渐渐地一边开铺子,一边扩大田产,渐渐成了庄子上的首富。
纪员外子承父业,谨记父亲遗训,继续将纪家米铺发扬光大。时至今日,纪家已经坐拥十几间米铺和几百亩良田,是龙安城里赫赫有名的富商,也是人皆称道的纪大善人。
除了继承铺子和田地,纪员外还不忘父亲的遗愿,将施粥的爱心善举传下去。
关于纪家施粥,这也是有缘由的。
当年纪员外老爹在外打拼,身无分文,饿倒在街头,此时正巧有位富人家正在施馒头,好些人围着,嘴里不停说着好话,感谢主人家的慷慨和善心。
求一口吃的,得一线生机。
纪员外老爹那时已无力站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双鞋子从他眼前跑过。他两眼昏花,无意识地舔舔嘴唇,真香啊,他都能闻到馒头的香味,仿佛近在嘴边。
“吃吧。”一个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他努力抬起眼皮,一个大白馒头真的在他眼前!
是上天听到他的祈求了吗?是神仙下凡给他赏赐了吗?食物在饥饿的人面前很快消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整个馒头塞下肚子,又一个馒头递到他面前,那个声音嘱咐他:“再给你一个,慢慢吃,小心噎着。”
他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一位锦衣绸缎的富家公子,公子已经转身给其他人派馒头,只见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像天神下凡,普度众生。
就是这两个馒头,让纪员外老爹捡回一条命,才有了后来的纪家昌盛。
纪员外老爹一直没有忘记馒头之恩,在发达之后带着纪员外一起去寻过恩人,但那户人家早已经搬走,很久很久之后才又打听到,那户会给穷苦百姓派馒头的富人家刚出生的小孙女被人偷了,遍寻不到,后来举家搬离了这个伤心地,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纪员外老爹自那以后,每遇灾荒之年,都会搭棚子施粥救济灾民,纪员外亦如是。
话说纪斯言这边带着小厮直往城郊自家田庄而去,每年佃农会按承租田地大小将收成上缴,以前都是纪员外亲力亲为,近几年年纪大了,就渐渐交给纪斯言打理,有眼力见的下属明白,纪员外这是准备让儿子继承家业了。
纪斯言虽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商场上的道道门儿清,但相比于觥筹交错尔虞我诈的商场,他更喜欢深谋远虑机锋相对的庙堂,一门心思全在学业功课上,一心只想考取功名。
身为家中独子,再加上父亲年事已高,纪斯言努力在从政的梦想和经商的父业之中平衡,当然,他还未想到万全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比如现在,他就受父命前来田庄收租。
庄子上的人是看着纪斯言长大的,老一辈的庄稼人在纪家的照拂下过着平稳安定的生活,对纪家这位少东家也是非常礼遇的。
纪斯言跟往常一样逐一清点庄子上的账目。今年大旱,收成不仅减产,质量还很一般,许多粮食商为了保持利润增长,开始提高粮食售价,压低进价,许多农户别无他法,只能贱价出售。
纪家田庄的农户们还算好,虽然量少,但纪家并没有刻意压低进货价格,还是按原价收购粮食。
对于此,纪斯言有一番自己的考量。因为今年粮食产量少,质优的售价自然会高,此消彼长,即便是按原价收购,对于商人来说还是有利可图的。
一定的让利能让大家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因为受到农户的热情款待,纪斯言一直到深夜才熄灯休息,自然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纪斯言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套上外衣打开门,见院子里站满了人,有匹马躺在地上抽搐,小厮纪成正扶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
纪斯言认识这个人,他是住在纪家后巷的邻居,也是龙安城中纪家米铺其中一个掌柜。
“纪少爷,不得了了!你快......快回去。”那人手捂住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成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小陈叔,你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来人拿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珠,着急地朝纪斯言说道:“今天凌晨纪宅走水!等我们发现的时候,横梁都已经烧断了!”说到后来声音里已带上哭腔,“我们带着水盆、水桶,所有能装水的东西去救火,可是火太大了......”
汉子说完,手盖住眼睛大哭起来,周围的人无不动容。
纪斯言飞奔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我爹呢?”
见汉子未回答,他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那我爹呢?”
汉子的手被纪斯言紧紧抓住,涕泪纵横:“没见到纪老爷!”
纪斯言脸色雪白,他咬紧后槽牙,还未说话,赶来的汉子接着说:“火势很大,我们大家都在救火,但没见府里有人出来。一起救火的卖菜叔说昨儿见你骑马出城,猜是去庄子了,所以我就过来找你。”
纪斯言此时说不出话,拍了拍汉子的肩膀。
纪成已经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纪斯言接过缰绳二话不说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庄子上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几个壮汉自发地跟上纪斯言,一同去看看能否帮上忙。
一路狂奔,纪斯言从没有骑过这么快的马,从没有赶过这么急的路,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的父亲生死未卜,他要回家去。
原本一天的路程,纪斯言只花了半天的功夫就进了城,直到亲眼看到烧到只剩断壁残垣的空架子,直到烧得乌黑的牌匾躺在脚边,上面隐约能看到“纪宅”字样的边痕,纪斯言才相信,他的家,一夜之间,没了。
他疯了一般往里面冲,边上一些衙役拦住他:“干什么干什么?闲杂人等莫要靠近!”
“这是我家,放我进去!我爹呢?爹——”
纪斯言声嘶力竭地大吼,他早上起来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赶了半天的路,喉咙早已沙哑不堪。
他视线在一处停顿,然后用尽力气掰开衙役的手,双目赤红,因为他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
不,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一个看似领头的人走过来,让衙役松开纪斯言。纪斯言跟着纪员外跟县衙打过几次交道,虽称不上熟络,但左右是混了个脸熟,纪斯言看过去,认出他是县府的吴捕头。
“纪少爷,节哀。”吴捕头开口,他看向地上躺着的其中一具尸体,“我们赶到的时候火几乎烧光了府宅,从里面拖出了几具还算完好的......”
纪斯言直愣愣地跪在其中一具之前,他还不能接受,昨天还笑着跟他说“你查你的账,我施我的粥”的人,昨天还笑着嘱咐他早去早回的人,昨天还让他带些米酒回来的人,怎么一夜之间,便天人永隔了呢?
吴捕头看着纪斯言单薄的背影,不禁有些唏嘘,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哦。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丧父失家。他们在纪斯言赶到之前已经搜查过整座府邸,被烧得干干净净,连个银票收据的边角都没找到。事发如此突然,估计纪员外也来不及给他儿子留下点什么东西。
城中富豪不少,像纪员外这样的善人却是屈指可数,如今遭难,真是可惜。
好人为什么总是不长命呢?
吴捕头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心想,这雨要是来得早些该多好啊。
暴雨中,纪斯言在赶来的庄稼汉子的帮助下,将从纪宅拖出来的十几口人下葬。
暴雨中,纪斯言跪在墓碑下,任拖任拽不肯离去。
暴雨中,纪成打着伞,陪在少爷身边。
不疼,雨点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比起家人被烈火燃烧的痛,一点都不疼。
不冷,寒风吹在身上一点都不冷,比起埋在地下的家人,一点都不冷。
纪斯言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想起吴捕头跟他说的话,攥紧拳头。
“全府上下一共找出一十八人,全都集中在一处,身体烧毁严重,无法查看是否有受到外击创伤。人在燃烧时肯定会挣扎向外逃生,事发安静的凌晨,十八人竟没发出呼喊动静让周围邻居觉察,等到火势起来才有人发现。综合所有的情况推断,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很大可能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在此之前就已经被杀害了,凶徒最后放火毁尸灭迹。”
“我们初步推断是盗贼入室,被发现后心生歹念。但因为事发现场损毁太过严重,我们掌握的线索和证据非常有限。”
“纪员外一生良善,似乎也无交恶之人,或者你好好想想家里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我们也会好好盘查,如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纪斯言伸手擦去墓碑上的雨水,碑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他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