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撩蔷薇》鑫宸朱

33、第 33 章

　　电话是天爱康复治疗中心的固话号码打过来的。

　　崔南客以为是催费电话。

　　这几天，这个电话几乎天天都给她打电话，提醒她下个月安小杰的费用，要续了。

　　要~续~费~了。

　　南客当然知道，要续费了，她比谁都知道要续费了。从月初她掏了自己大半的积蓄替小杰交了费用，这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绑着手指头地数日子，日日提心，日日难安。

　　这其间，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让她觉得愧疚。

　　偏偏，张倦恋还不肯消停。

　　“我是。”南客应道，电话那端的人，跟往常略有不同。

　　她没有应声时，那边也没开口，隔了无线电波，南客能听到对方轻微的气息声。

　　不像以往的催费电话，一板一眼，像个机器人。

　　南客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那边答非所问：“我是周良辰。”

　　周良辰？

　　南客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来，试探着问：“你是周医生？”

　　小杰的管房医生。

　　他找自己？

　　什么事？

　　南客嗓子提了一下，紧张问道：“是小杰吗？小杰出事了？”

　　“安小杰没事。”那边的人，答道。

　　南客松了一口气。

　　现在这样的时候，她真是经不起一点点地折腾了。又一想，还有比这更坏的结果吗？小杰的人生，已在谷底，若真有什么事，那也是好事。

　　“周医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南客恢复了正常的理智，声音也变得淡然了许多。

　　“崔小姐，最近是在忙小杰后续治疗费用的事吧？”周良辰没跟她拐弯抹角说：“我这几天也帮忙打探了一下先前给小杰提供援助的基金为什么突然取消了的事。”

　　他沉声道：“这个项目在别的机构的援助项目都还在。”

　　南客愣了一下，也就是说，只是针对小杰的援助取消了。

　　南客沉凝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周医生，我知道这样问，可能有点冒昧，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这个项目的资金真正的幕后提供者是哪家公司？”

　　这种大型的对项援助项目，都有它特定的资金渠道，而很多公司为了避免麻烦，都会要求对接机构保密。

　　南客没有抱太大的指望，周良辰会告诉她这些隶属于机构的保密条款。

　　周良辰果然也没打算告诉她，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问道：“崔小姐，您是得罪过什么人吗？”

　　南客愣了愣。

　　得罪过什么人？

　　这个，她真不知道。

　　她一直觉得，自己与人为善。但是，好像，也给人惹过很多麻烦。

　　就在刚才，因为她，张倦恋还差点砸了一家店。

　　“我能得罪谁？”南客眼睛一酸，泪意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好在，这里，没人认识她。

　　她站在路边，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心情平复了下来，语调也变得平淡，带了几份调侃：“我一穷二白，早餐清水面，中餐小葱拌豆腐，晚餐青瓜炒黄瓜，除了青就是白，像我这样的人，能得罪谁呢？”

　　大概是觉得有些好笑，南客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继续贫嘴：“若我这样的人，都值得别人针对，那他们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周医生，你说是吧？”

　　周良辰没有开口说话，握着电话听筒，听着对面女孩故作潇洒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堵得慌。

　　过了一会儿，他说：“崔小姐，天爱不是慈善机构，不管怎么样，贵弟的费用你还是要尽快解决。”

　　这，应该才是他打来电话的真实目的。

　　南客撇头，笑得无声无息。

　　天爱怎么可能是慈善机构呢？为了创收，连医生都被迫要打催费电话了。

　　“周医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打来电话提醒我。这都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影响到了你，我会尽快凑钱缴费。不过，我也得跟你提前通一声气，我现在真地没什么钱，你们一天三个电话地催我，也没有用，我不是ＡＴＭ取款机，能够吐得出钱。但是，你们放心，我会尽快凑够钱，周医生若是不麻烦，能够烦请你跟你们机构相关人员申请一下，给我几天缓延的时间。”

　　南客态度诚恳，尽量地说得言词有礼。

　　她确实，现在没钱。

　　这个世界，不是你弱你就有理。

　　但是，利用弱势，寻救体谅，从而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并不丢人。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

　　大概是觉得，她在说天方夜谭。

　　“你们这样天天地催我，我也不是印钞机，说要钱就能印出来。你们得给我时间，让我去想办法。还有......”

　　南客狠了狠心：“一码归一码，我欠费是我不对，但是你们机构怎么对待病人，我希望你们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管我们这边有什么问题，不能牵涉到小杰身上去，要不然......”

　　南客从小就在市井中生活，见多了市井里各种蛮横不讲理的行为，也深知这世道欺软怕硬的人无处不在。

　　她刚要放狠话，电话那端传来了声音，语调仍然温和，带着几份有趣地问：“你会怎样~啊？”

　　南客噎了一下。

　　对啊，她会怎样啊？

　　她还能怎样？

　　她曾经像一块破旧的抹布，被人扔在地上践踏过。今时今日，哪怕她打碎了牙齿又站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改变。

　　她还是生活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那类人，弱得一批，哪怕仰起高傲的头颅，最终其实也抵抗不了强权下别人随意的辗压。

　　她露了怯。

　　但是，她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怯意。

　　“我会...”崔南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不牺一切代价，不讹得你们天爱破产，算我输！”

　　语言是热的。

　　心是悲凉的。

　　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念了十几年的书，学的是忠是孝是礼是仪，是~是非黑白，人间正道。可是，还没真正踏入社会，所学就被现实逼得喂了狗。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

　　笑~了~

　　南客有点懵，也没了底气。

　　强撑着耍横：“你可以不信，不过闹僵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嗯。”对方竟然认同地应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又道：“这些，你其实跟我说不着。”

　　南客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他先前的不回复，也有可能，是他的权限，还达不到助她申诉达成的层次。

　　所以，实则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丢人还不自知。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沉默了半晌，对着手机说了声：“对不起！”

　　那边停顿了一下，亦也是缓缓开口：“好吧，我就再给你一些时间。”

　　所以，他是有权限的。

　　~~

　　南客是在兴义街的路口，看到许南生的。

　　没有开车。

　　看到他的时候，他似乎正从巷尾深处出来，停在了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下，眼睛往往前面的公交站台瞄着。

　　南客站在他身后，看了片刻，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他有一段时间，没来找她了。

　　不知道在忙什么？南客也不怎么关心，当然，那些关于他的新闻，很多都是大数据主动推广到她手机上的。

　　大数据，还是挺可怕的。

　　仿佛是有感应一般，南客刚到许南生身后，他就转过了身来，看到她，眼睛亮了亮，随即笑道：“你怎么是从这边回来的？”
　　离兴义街最近的公交站台在前面。

　　“提前下了车。”南客答道，问他：“来了，很久了？”

　　“嗯~”许南生点了点头：“去家里没看到你。等得烦躁，就又出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回。”

　　南客笑了笑，问：“吃饭了吗？”

　　“没。”

　　“先去吃饭吧！”

　　南客转身的瞬间，额前的头发动了一下，露出一道殷红的印记，皮好像还破了一块。

　　许南生来不及出声叫她等等，伸手就抓过了她的胳膊，逼着她面对着自己，眉头蹙紧：“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南客淡淡答道。

　　“摔的？”他显然不信。

　　“嗯，摔的。”南客收回了视线，盯着地上的影子看。

　　城市的夜，七点整，路灯会准时亮起。

　　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分不太清谁是谁的。

　　许南生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听着是要叫人开车过来。不到十分钟，就有人开了那辆黑色的迈巴赫过来，许南生一言不发拉着崔南客上车。

　　开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着有些面生，对着许南生恭恭敬敬：“许总，狗哥那边忙不过来，让我把车送过来。”

　　许南生点了点头。

　　李修在电话里说了，最近会所那边被人撬了墙角，很多姑娘都去了别的会所，为这事，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司机，自然是当不了了。

　　临时的司机眼力劲儿不错，见许南生紧跟着姑娘上了车，坐在了后排，连忙开车，问道：“许总，想去哪？”

　　“医院。”

　　崔南客在旁边，小声地嘀咕道：“都已经好了，不用去医院了。”

　　说完，扭头迎上的是许南生一双如刀锋般冷厉的眼睛，识趣地闭了嘴。

　　许南生带崔南客去的是Ｃ城最为著名的私立医院，在车上的时候，就开始打电话联系医生，态度不是很友好。

　　不过，不影响私立医院周到的服务，他们的车一到，就有医护人员迎了上来，迅速地询问起了崔南客的具体情况。

　　看他们那隆重又严肃的阵仗，崔南客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受的伤，再晚点来医院，伤口已经愈合了。

　　许南生似乎还不满意，在医护里面瞄了一眼，皱眉问道：“许知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