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华衣故人去》水戋浅

20、第二十章

　　天色将暗不暗时，风月行宫里各处已早早点亮了照明的灯盏。

　　风月行宫，位于风月城东南处九里外的琅磬山上，是由前朝末哀帝所建。前朝哀帝好玩乐饮宴，骄奢淫逸，听闻风月城外琅磬山上有一股天然温泉，泡之可延年益寿，便大肆征调民夫，大兴土木，修建了奢华无比的风月行宫，并为此温泉专门修建了一座精致的宫殿，名为沁沚殿。

　　后来，这风月行宫也成了前朝灭亡的一个关键点。

　　“将真正的非黑送到常墨迹面前了？”

　　而现在，大皇子秦拥正一派惬意的泡在沁沚殿氤氲的温泉里，后背靠在玉石凿制的光滑的池壁上，双臂搭在专门雕刻成龙背模样的扶手上，脑袋后仰，双眼紧闭，似漫不经心的问着下属话。

　　“回殿下话，人是送到了，只是......”站在一层薄纱后面的黑衣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吞吞吐吐回着话。

　　“只是什么？”秦拥淡淡的问着，语气里丝毫不见动怒。

　　“只是那常墨迹并没有对‘非黑’的身份起疑，反而将真的非黑送到了慈幼院”，秦拥平淡的声音传到黑衣人的耳朵里，反而让黑衣人心中一寒，犹记得上一个这样被问话的人尸首早已被野狗分食了。

　　“罢了，也没想过那常墨迹有什么用，要是有用的话早就该对我这好皇妹的身份有所怀疑了”，秦拥冷冷的笑了一声，明明秦拂爱美怕丑，都没有往自己身上抹黑粉以装非黑装的更像些，然而这么几年来愣是没有人怀疑过‘非黑’的身份，连常墨迹这个做表弟的都丝毫没有怀疑过，不是他们眼瞎就是心盲。

　　“是”，黑衣人低下头应和了一声。

　　当年公主秦拂在选择扶持哪个家族时，选中了留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为此还设计送去了凌倾韩念儿这两个根骨奇佳的孤儿，甚至拜托了自己的师父南玥与风行二位仙子去教导凌倾。后来留故发展到一定程度，秦拂便打算以南玥、风行的徒弟的身份加入留故，好早早获取信任以待后续计划，又怕以这个身份加入有暴露的风险，便细细排查留故各重要人物的关系，发现了前家主李焱有个叫非常然的故友恰好被奸人所害，一家人中只跑出了一个女儿非黑要去投奔李焱。

　　秦拂心中一动，派人追杀非黑，自己则打算冒充非黑的身份投奔留故，非黑在逃跑的过程中利用夜色的掩护让秦拂的人手寻不到踪迹，机缘巧合下非黑被大皇子秦拥派去监视秦拂的暗卫发现带走。在将人送到大皇子别院的途中怕非黑吵闹暴露身份，就给她喂了哑药，而秦拂那边四处搜索非黑未果 ，便在风月城四周设下重重人马监视留故的一举一动，一年内非黑了无音讯，秦拂等不住了，便冒险提前借非黑的身份去投奔留故，又假装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遇见了世外高人，高人不但传授她绝世武功，还将她肌肤用药洗白，最后又杀了暗害非家满门的凶手并买通了非家的几个残存的老婆子为自己正名。

　　秦拂就这样加入了留故，带着夺回来的非家家产和自己添进去的不少私财尽心尽力辅佐凌倾，因此没人怀疑非黑的身份。凌倾也争气，一路按照秦拂的计划带着留故成为了天下第一家族，也顺利的拿到了那两个箱子。

　　原本这时候秦拂就该毒杀凌倾，以及翠花、林添等一切有继任家主之位机会的人，趁机成为留故家主的，没想到秦拂装的久了真以为自己是那个为家族鞠躬尽瘁的非管事、为好友姐妹两肋插刀的非黑，竟然犯了妇人之仁，不舍得杀人了，呵，可笑。

　　“那翠花那边呢？人死了没？”想到这里秦拥又问起了翠花，常墨迹那边也就算了，但是翠花的死是重要的一步棋，现在秦拂装非黑并没有实际损害到他们的利益，还为留故做了不少事，即使身份暴露也无大碍，若是秦拂杀了他们视作亲人的翠花那可就不一样了。

　　一方面可以逼秦拂早早下定决心，另一方面可以让凌倾他们与秦拂离心，这样的话日后他登基也不怕秦拂势大，以及随随便便就拿着那两个箱子里的宝物威胁他了。

　　“翠花也没死”，黑衣人的头垂的更低了，毕竟是自己办事不利，又怕殿下要打杀了自己，便连忙补充道，“但也快死了，已经伤到了心脉，回天乏术，现在只是苟延残喘”。

　　昨晚公主殿下的手下泠书来找殿下借人演一场戏，殿下前面刚答应的好好的不伤及翠花真正的命脉，但是待泠书一走便吩咐要让自己亲自动手，务必杀了翠花，自己听命行事，确实一剑刺过翠花的心脏，却不想那个翠花命那么大，都被自己一剑穿心了，竟然还能被救活。

　　“废物！”秦拥猛地睁开眼睛，拿过水面上漂浮的巾帕就向黑衣人砸去。

　　黑衣人被砸中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头狠狠地磕在白玉板上请罪，“殿下饶命，属下失误，但是属下保证那个翠花一定会死，只是早晚问题罢了！”

　　“你拿什么保证”，秦拥气急，从水面转过身来双眼恶狠狠的盯着黑衣人，接连两件事都被办砸了，还敢求他饶命？

　　“属下已经派细作在翠花所在的屋里燃了安息香，安息香味极淡，会完全被灵犀香的味道遮掩，只要闻上一个时辰，翠花必死无疑”，黑衣人急忙表功，“除了墨神医本人，整个留故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分辨出安息香的味道的人，而据我所知，墨神医已经出发去朔北找冰月草了，肯定赶不回来”。

　　“最好是按照你说的那样翠花必死无疑，否则，你也不用留了，自己提着脑袋去乱葬岗，别回来让本王看着糟心”，秦拥压下怒火，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自己带出来的人也不多，还是暂且留着他的小命，待自己回皇都后再处置也不迟，这样想着，秦拥缓口气转身回到温泉里，重新躺好，对黑衣人吩咐道，“下去吧，叫门外那两个婢女进来服侍。”

　　“唔”。

　　秦拥刚又闭上眼睛，没听到下属的回话就听到了闷哼一声，秦拥不耐烦的转过身来，“你是不是想找死......”

　　话还没说完，秦拥转过身来透过两片纱幔的缝隙就看见另一边自己的属下脑袋无力的垂下，血一滴一滴从头上滴答到地上，染红了玉白的地板，而他的身子向前微微蜷缩，胸前还插着一把冷光闪闪的剑。

　　“哗啦”的水声响起，秦拥惊吓般的向水池另一个方向游去，冲着外面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皇兄近来可好啊”，非黑，也就是秦拂，一身血红色劲衣，从黑衣人身后侧身露出，面朝秦拥言笑晏晏的抽出刺入黑衣人身体里的软剑，将人向温泉水池的方向踹了一脚，紧接着是重物倒在地上发出的砰的一声。

　　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逐渐汇成一注血流，流进了温泉里。秦拂毫不在意的拉过旁边悬挂着的轻纱仔细的擦起软剑来，眼睛含笑的看着水里被吓得惊慌失措的秦拥。

　　看见是秦拂，秦拥才松了半口气，不是刺客便好，但此时他□□的站在温泉里，另一边肮脏的血水正缓缓落入温泉里，弄得他上去也不是，不上去也不是，气上心头，冲着秦拂大怒道，“秦拂你在做什么！”

　　“帮皇兄处理废物啊”，秦拂擦完软剑后重新别回腰间，又一把扯下纱幔扔到秦拥身上，省得自己眼睛被辣到，“皇兄这个属下啊，真是没用，杀人都杀不利落，这不，皇妹我亲自教教他如何干脆利落的杀掉一个人还不漏出一点声音来”。

　　秦拂嫌弃的看了一眼黑衣人，走到吐水的龙头前，看着涓涓细流冲过自己玉白细嫩的手指，缓缓道，“皇兄，不是皇妹说你，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可你却三番五次的擅作主张，让皇妹我好为难啊。上次就因为你不听劝，做事不谨慎，非叫我去皇城外的三里坡与你会合，被苏贵妃埋下的细作知道禀告给苏贵妃，导致苏贵妃发现我的身份有问题，好不容易在烟城演了一场戏，才叫苏贵妃暂时打消了疑虑，皇兄这又跑出来找我，等苏贵妃反应过来，向父皇告我一个私自出宫的罪，我可担待不起啊”，说着，秦拂叹了一口气，“唉，若非我们都是从母后的肚皮里出来的，我还以为皇兄与我有仇，这是在伺机陷害呢。”

　　“皇妹多心了，我不过是听从父皇的命令，来风月城举办选拔赛罢了，与皇妹没有丝毫关系，想必苏贵妃不会多想的”，秦拥被砸了一身纱幔，还没来得及发怒呢就听见秦拂劈头盖脸的质问，一时心虚，便解释了起来。

　　“呵呵，不会多想，皇兄怕不是以为所有人都跟皇兄一样......头脑简单吧？”听到秦拥的解释，秦拂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睨了秦拥一眼，忽然冷下脸，“最好是这样，皇兄可千万别再不知分寸的擅自行动了，若是最后我们密谋了十几年的计划因为皇兄而功亏一篑，皇兄最后能不能成功登基，皇妹我可就不知道了”。

　　秦拥强忍着怒火，嘴角扯了扯，憋红了脸吐出了“不会了”三个字。

　　“希望皇兄说话算话，皇妹我还有事，便不打扰皇兄泡温泉了，告退。”秦拂话说完，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便转身走了。

　　秦拥的回答，秦拂自是不信，但现在警告他一番让他少做点小动作还是可以的。

　　“皇妹一路走好”，秦拂转身后，秦拥才敢用仇恨的眼神看向秦拂，不就是南玥风行两位仙子的徒弟吗，有什么好得意的，若不是有两位仙子的帮助，你秦拂现在就是北庭皇族的玩物，哪轮到你现在这样跟本王讲话。

　　你等着，待本王登基后，一定把你送去北庭和亲，你小时候躲过的长大后依旧躲不过。

　　“大皇子，大皇子你没事吧？”秦拂走后，秦拥的人才冲到殿内，看着安然无恙的大皇子他们齐齐跪到地上请罪，至于温泉旁那个尸体他们完全忽视了，毕竟大皇子阴晴不定，时不时地杀个人还是很正常的。

　　“指望你们保护本王本王早就不知道被捅了多少个窟窿了”，秦拥发泄般的想要将纱幔像秦拂那样扔到地面上跪着的人的身上，可惜他沉迷于酒色，武功不勤，纱幔又太轻，因此纱幔被扔到半空中后因为水气蒸腾又轻飘飘的落到了他的身上，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

　　秦拥更气了，“滚，都给本王滚，滚去外面跪着，没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起来”。

　　“是”，十几个人匆忙退下，悄无声息的，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再惹到主子的不快，到时候他们就没命了。

　　但这也怪不了他们啊，公主殿下身边的暗卫武功奇高，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刚才公主殿下来访，他们已经尽力拦了，可还是拦不住。

　　留故。

　　“墨神医回来了！”

　　“快去禀报家主，墨神医回来了！”

　　墨白刚刚踏入留故家族内，守在门口的弟子便一脸惊喜的向他问安，然后迅速围上来一堆人警视着四周保护他，一边向殿内走着一边派人去禀报凌家主。

　　墨白隐蔽的看了一眼殿外长街的拐角，就跟着这群弟子走了，他也没想到“非黑”会因为翠花受伤就放自己回来。

　　“主子，墨神医已经知道了主子的身份，主子就这样放他回去了吗？”泠言越来越看不懂主子的心思了。

　　“不然呢？”翠花命悬一线，就等着墨白救治了，若有别的办法她也不会这样冒险。

　　“可是......”

　　“好了，多说无益”，秦拂心烦的制止了泠言的话题，又看了几眼留故家族大殿的牌匾，然后说道，“，时时注意泠书那边传来的消息，走吧，我们现在出发去烟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