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时暮》初阳时暮

3、暗想佳期幽会

　　暮时遥躺到床上，还在回想，不敢肯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那个声音是如此熟悉，背影却又有些陌生。往昔浓情蜜意直在心头翻腾，越发睡不着了。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
　　那人素喜白色，便要同那洁净的天空，不染尘埃，亦要涤荡尘埃。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那是一个初冬的清晨，雪花翩翩落下——那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暮时遥因为心情烦闷，早早地到人民公园的湖岸散心，就在那时看见湖边垂柳处有一个人走来。
　　看着漫天洋洒的初雪，他不免像一个小孩子，追舞着手足——初雪，他似乎未曾见过。
　　漫步在湖岸，风冷寂而飒飒，只有挺拔的身板迎着风雪前行。饶是风拂柳岸，雪打高林，依旧执着向阳。
　　当是时，风已住，雪未停，暖阳正缓缓从地平线下升起。他仰着头，仿佛迎接自旸谷而来的金轮。
　　皑皑白雪中，远远看去，那人着一件洁白的风衣，走近了才发现，还有一身米白色的休闲裤，以及一双白中带浅蓝的板鞋。而他白皙的皮肤在干净白洁的衬衣映衬下，显得更加一尘不染。一件学院风的白色衬衣，斜挎着一个单肩包，书生气十分浓厚。
　　脑袋有些圆润，两侧碎发剃去，暴露在空气中的耳朵因为冻雪而显得分外红。前方碎发轻轻落下，露出小半的额头，一头齐刘海，不烫不染，简单短发，出落地稚嫩，彰显出阳光。给人一种干干净净，又有些萌萌的感觉。而一双剪水秋瞳，温柔似水，仿佛漫天星光，干净纯洁，不沾染世俗的尘埃污渍。嘴角浅浅的笑，显出可爱的小酒窝，是那么开朗，令人不自觉地也笑意盈脸。
　　正是于幽暗处升起的烛火，无穷地光明，为黑暗中的难者赋予温暖之善。
　　那是从天穹上降落的仙子，高贵地微笑，给落拓时的众生赐予援助之心。
　　更是自冰雪中诞生的王子，谦卑地弯腰，向冰层下的子民伸出救赎之手。
　　或许这话是真贴切：
　　羲和出旸谷，金乌烛沧溟。
　　叆叇晴雪隐，远山雾岚平。
　　风吹衣袂举，手抚垂柳轻。
　　霓裳羽衣舞，湖光丽人行。
　　暖玉筑肌骨，冷霜凝脂清。
　　流波望晓晴，七窍存珑玲。
　　见色起心念，猎艳求芳名。
　　只因踌躇意，险失一段情。
　　只见那人静坐在湖边，左手扶着一块画板，右手在上面行云流水，看着无比丝滑，仿佛瞬间便勾勒出美丽无瑕的清湖晨景。
　　看样子，那是一个美术生，竟是那么文静。
　　暮时遥见猎心喜，几欲上前，却又觉得这当真是一副美景，不忍破坏。不知为何，从那时候起，便相中了这个男孩。竟是呆坐着，直到看着男孩起身离去，都呆立在原处。如果不是后来又有些缘故，再次相遇,心中当是后悔极了。
　　与此同时，暮时容也是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想着今日之事。
　　他又出现了，消失了那么多年，何故现在出现，难道那些陈年旧事又要沉渣泛起吗？
　　暮时容好一阵胡思乱想，心中终于有了计较，这才睡着了。
　　这一晚，暮时遥睡得很不踏实，他安慰自己：自己只是认床，绝不是因为想他。然而好不容易催眠自己睡着，却又半夜惊醒。暮时遥苦笑着摇了摇头，抬手看了看时间，却不过凌晨四点，距离日出尚早。
　　暮时遥叹息了一声，终究睡不着了。掀开被子，爬起来，连鞋也不穿，赤着脚——所幸四月间的天气还不算太冷——走到洗手间洗了一把冷水脸。冷水打湿了脸颊，一颗颗水珠从头发上滴落，缓慢而冷冽。暮时遥看着镜子中的脸，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这、究竟是你，还是他？”
　　本来有些模糊的面容，竟然又清晰起来。
　　这是多年前的梦魇，一个经久不息的梦幻。
　　暮时遥怔怔地看了一阵，抓起毛巾，胡乱地抹了一下脸，方才回去穿着鞋子，靠着床坐在一旁，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然而手腕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自从白天见了那背影，暮时遥越发觉得自己放不下那人了。这些年认识不少男的女的，想要试图依靠谈一场恋爱来忘记他，只是毫无成效。原本以为会随着时间而淡忘的人，却又无端出现在眼前。如今遇见故人，他的身影却是越发清晰起来——原来自己从来未曾放下过。
　　此时暮时遥想起那人来，心中惆怅万分，便也无心入睡，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站在这三十层高楼望下去，只见一条条街灯汇成的河流蜿蜒向远方。呆立了一会，走到桌旁，打开电脑，就着苍茫夜色，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很快，天光大亮，暮时容便敲开了她哥的房门，却看见人一脸疲惫，像是彻夜未眠的模样，心疼道：“工作再怎么要紧，你也要多注意休息啊！休息不好，嗓子也会跟着受损。你可得保护好自己的嗓子！”
　　暮时遥笑了笑说：“我有分寸的。”随即看了一下她手中的文件，简短地说道：“走吧，该去签约了。”
　　“吃了早饭再去。”
　　暮时遥听了也没有拒绝，随着人下楼去了。
　　早饭过后，两人径直出了酒店。此时酒店外正站了三四个人，却是暮时遥公司的工作人员到了。因今日才去签约，故而才到。等到正式完成签约，也才会正式对外发布行程信息。
　　这时，暮时容对着一个小伙子唤道：“小齐，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名唤小齐的正是暮时遥的助理，名叫齐光，他也没有随暮时遥而来，而是准备好方案后赶来。
　　齐光急忙笑着说道：“准备好了！不过还有些细节，最好还是跟对方的专业人员现场对接一下，听听他们的意思。”
　　暮时容听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为了避免发生同样的错误，方案还是请对方过目一下为好。一些细节尚需对方支持。
　　“也可。”暮时遥走在前头说道。
　　“是。”齐光笑着说，“我们现在出发？”
　　说着几人便上车离去。
　　来此之前，便已租赁了当地的车辆和司机，故此很顺利地抵达目的地。
　　与对方约定签约的地方——离此并不算远——是在主办方的会议室中。而签约的事并未耽搁太久——毕竟双方早有意向，现在不过是现场签约，当然没起波折。
　　暮时遥虽是志愿服务，但是对主办方而言却不能等闲视之。如今有了官方的名头，自然有必要做好管理。为了不至于说错话，主办方特意安排了一队人来支持暮时遥的工作。
　　见对方负责人笑嘻嘻地透露机密，暮时遥却没有多大兴趣，当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相较来说，自己了解的算是极少部分。虽然自己这边做了方案，他们也认可了，到底比不上对方的专业人员。
　　按照约定，暮时遥将要直播的内容是位于玉瑱市北部区域的地质展区，其中多含花卉展览，地质风貌。据传闻，玉瑱市有多种地形地貌，甚至还有第四纪遗留下来的冰川遗迹。
　　暮时遥并不清楚这些，免不了需要人的支持。毕竟若非不了解，也不会闹出这场闹剧来。就是因为当时说错话，为弥补过失，才有了后来的事。说到底，还是他最烦这一类人文地理，虽然他是艺术出身，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在此类上颇有心得。时遥心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端地想起某人来。
　　对方主动安排人来对接，对齐光来说，可算是个好消息，静静地等着。
　　彼时一行数人静待了片刻，便见到外面走进五人来。
　　其为首的自是那负责人，余下四人便是来配合暮时遥的人了。
　　那负责人当下就对着暮时遥说：“这几位都是从各友单位挑选来的十分出色的人，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们，需要什么也可以找他们。”
　　暮时遥朝众人望去，次位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年纪与自己相仿，只是皮肤较为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外跑的人。
　　其左手侧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子，比男子矮了一个头，长发及腰，扎着高高的马尾，颇有些俏皮可爱。
　　接着又是一个女子，有些上了年纪，但是保养得还算不错，装扮朴素，戴着眼镜分外斯文，颇有些文人气息。
　　位于最末的是一个男子，戴着一个大大的眼镜，左额上贴着一纸创可贴，斜放的碎发倒是将其遮了大半。厚重的眼镜让人看起来呆呆的，没有半分灵气。一件纯色宽松的有领长袖，显得身材纤细，穿一条灰黑色带有花鸟的休闲长裤，小麦色的肌肤在衣着衬映下倒没显得特别黑。
　　只见人面无表情，气质一下子便俗气了好些，早已没了昔日容光。
　　原本暮时遥还有些不在意，可是看到最后一人时，登时便怔住了，根本没去听那负责人在说什么。好不容易被齐光叫醒，还急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唯恐自己看岔了。细看之后，终于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人对上了。
　　业经多年，他看起来变黑了，变瘦了，也憔悴了好多。竟似改换了容颜，失去了昔日唇红齿白的清秀模样。好似饱经风霜，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历经岁月变迁，虽然与彼时不同，到底刻在心底的痕迹未曾消散，到底容颜未曾改变。
　　可是那人看起来竟是相当冷漠，目不斜视，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只言未说。
　　几许华年，三生醉梦。不想兔走乌飞不相见，暑往寒来已八载。
　　暮时容在一旁戳了戳暮时遥，暮时遥这才醒过来，只听那负责人笑说：“此前便听小初这小子说了，你们是校友。起初我还不信，如今看你们这光景，竟还是熟识。”
　　原来他的话是这个意思。暮时遥心中有些不满，怪道说那人说有个熟悉的人，现在才终于明白了。
　　“这小子一听说你的名字，就希望换个人来。不过嘛，熟人好办事，也没必要换，你说是不。”那负责人乐呵呵地说着，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末尾男子，似乎意有所指。
　　“真的是你！”暮时遥十分惊讶地看着他，此时方敢确信，原来自己未曾错认，起初看他如此冷漠，不免令人也怀疑自己看错了，记差了。
　　此时的他已是模样大变，没有了昔日温情，若非刻入骨子里的思念，时遥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会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