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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破题 ...

  •   不悔这几日身子不甚爽利。
      大概是太累了吧,一直在赶制嫁衣。不悔坚持要亲手做,连奶娘要帮忙都不让,三餐也都顾不上,多亏有杨一直照顾着。
      不悔期待着。期待这次冲喜能让爹娘好转,期待从今以后身边总有他相伴,期待将来白头偕老终是两人为伴……
      想到此处,不悔皱起了眉头。
      曾经想要永远伴在身边的,只有杨一个,所以怜香伴也无妨;可现在终于明白,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不可与他人分享。那样又该怎么办呢?杨总是理解自己的,一定能够明白自己那会儿不过是年少轻狂……但问题在于伏见。
      伏见喜欢的是那个有才华的女子,伏见喜欢的是那个与自己有相同面庞的女子,伏见喜欢的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可伏见不知道。就这么瞒下去吧,因为即便伏见最初喜欢的不是这个自己,今后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的,还是这个自己啊……
      伏见啊……
      不悔在唇齿间默默咀嚼这个名字,感到一种又香又苦的甘芳,像杏仁,又像石榴……她走了好一会儿的神,等到夜深,才发觉外面下雨了。
      细密的雨水随风从窗飘进来,落在桌上、落在颊上,丝丝缕缕,清清凉凉。不悔忽的想起来,杨下午出轩并没带伞,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于是紧一紧披风,拿起一把伞去接她。
      踏过画桥,转过回廊,未出徘徊园,不悔就看到了杨——和伏见在一起。
      不悔脑海一片空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简直此刻化作了岩石。
      还不如化作岩石呢!心口疼的难过,为什么?
      杨,为什么?
      不悔不知如何是好,也就没有靠近他们,只是回身躲在了廊柱后面,悄悄地看着他们的幽会。
      ……说是幽会,其实也不对,杨与伏见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冒雨站在花丛中对立着。
      终于伏见忍受不了,首先打破了凝固:“杨姑娘,请问找我何事?”
      “不过是有一事相求罢了。”杨凝视着对方。
      “哦?不知有何处可为姑娘效劳?”
      “请伏见少爷放过我家小姐吧。”
      “呵,杨姑娘说笑呢……”
      “我是认真的。”
      伏见不笑了。
      “杨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我是不悔的未婚夫,难道会害她不成?”
      “你会害了她。伏见少爷,一切都是你策划去做的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从庙前初遇开始,到门口观诗徘徊、老爷久病不愈、夫人佛堂失火、守犬无法吠叫、甚至栽赃在羽少爷身上……都是出于你的计策!”
      “杨姑娘,说话请慎重!这样空口无凭的污蔑……”
      “有证据。羽少爷配合你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不论是开始的助演讲还是后来的借钥匙,都已知晓。而老爷之所以迟迟不好,也是因为你在下毒。”
      “我从未靠近过灶间一步,怎么可能……”
      “确实可能。你给小姐的巴旦杏仁就是毒药。”
      “那是我好意寻来的补品!”
      “这段时间我外出时恰好遇到过商队,从他们那里得到一点信息:巴旦杏肉苦涩不可啖,核中仁甘甜。日嚼十粒,祛病强身,精神百倍。”
      “就是嘛……”
      “可您给小姐的杏仁是苦的。”
      “……”
      “原来巴旦杏仁分两种:甜的营养价值极高,苦的却有剧毒,20颗足以杀死一个人。小姐之前从未入厨,不明白杏仁茶是原味甘甜,反以为本就是香中带苦,又极其珍视您给的小包东西,于是日磨一点混在普通杏仁砂糖中制饮,直到后来夫人又出事情,小姐忙不过来所以由我接管为止,都根本就等于是在慢性下毒。”
      “……就算我无知买错了杏仁,也不能说失火也是我的过错吧。”
      “正是您一个人的错。您用羽少爷的钥匙进来,又袭击后院看门犬,之后便在经幡上放了一把火,想要置夫人于死地,好让小姐更加艰苦无依。”
      “照你说的,既然我有钥匙能进来,又有什么必要去对付狗?”
      “有必要。您经常来,全院的人都认识您,甚至猫狗都对您熟悉了,但只有后面独院佛堂一处威严,您从来没理由去靠近过,更别说让守堂狗不戒备您,所以您要想靠近,就得对狗痛下杀手。”
      “那么大的两条恶犬,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做到?”
      “您可以的。我从老爷的洋务朋友那里听过,日本的‘雅库扎’(流氓)对付狗的方法非常高明,他们用肉汤烧煮整个萝卜,烧得滚烫了就抛给狗咬。狗咬住后无法将牙拔出,会活生生的烫坏,整个喉舌都无法再发声。您在日本留学多年,一定很清楚他们的做法了吧。”
      “……聪明的女孩子,我喜欢!不错,我是步步为营欺骗了你们,可你们又何尝不是欺骗了我?”伏见不再否认,也没被激怒,却是开怀畅笑起来,清俊眉目一舒展开,煞是好看。
      杨只是没有表情的看着他。
      “杨姑娘,我可清楚得很,那天抛诗给我的,其实是你吧?作诗的,也根本就是你!和不悔在一起这段时间,我完全搞明白了,她就是个天真的孩子,而有头脑的是你!女孩子柔顺固然好,但我喜欢的却是这玫瑰花儿,又香又美又有刺……杨,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老爷夫人年迈,不久会一命呜呼;小姐本就体弱,估计活不过冬天——等一切事成之后,我做了这府宅的主人,你来做我的夫人如何?”这阴险很辣的轻薄少年说着就走上来,像是要拥抱杨的样子。
      听到此处,不悔终于忍不住从柱后跳出,奔上前去撕打这个恶人负心汉。她一下子站到了二人中间,挡住了杨的视线。
      一瞬的慌乱过后,杨才看到伏见的动作。他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朝那张梨花带雨的相似面庞刺去——
      “不悔!”
      ……
      不悔弄不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周围似乎是场庙会,办在一条不知名的河边,人来人往如潮水般。但这庙会却丝毫不热闹,相反冷清的诡异——无论是河水还是人群,都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不悔害怕了。河上大雾并没看到桥,这么多人是从哪来的?为什么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看不出是男是女的款式颜色?为什么看不到别人的脸,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走着?
      不悔想呼叫,却发不出声音。她摸摸自己身上,是和别人一样的衣服。颤抖的指尖轻触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一张面具——她摘不下来。她想停下,却身不由己,只能随着人潮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她实在惊恐极了,可是却不能行动,呼吸都被遏止住,仿佛自己已冻成坚冰。
      ——谁来……谁来救救我!
      仿佛是在回应她心底的呼声似的,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换了个方向;有一个声音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让她从头到脚都回暖过来——
      “不悔。”
      那是杨。和她同样面庞同样身形的杨。
      杨抬手摘下了她的面具,非常轻易。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能呼吸了,于是便想要开口说话:“一……”
      连杨的名字都没有叫完全,她就被制止了。杨捂着她的嘴,笑着对她摇了摇头。接着牵起她的手,逆着人流朝桥的方向走去——他们竟在雾中摸上了桥!
      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走到桥拱最高处。杨轻轻地对她说:“回去吧。”
      不悔这才发现,杨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那种众人一样的衣服。若不是她拿着那个面具没有带上,不悔真的会觉得她和其他人一样——这副样子走进人群,自己一定不能认出来的!
      不悔慌了。她紧紧抓着杨的衣袖摇头,无声表示“一起走啊”,杨却只是微笑着,坚定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不悔最后的印象,是杨狠狠将自己一推跌下桥去,而她在完全戴上面具之前,轻声对自己说——
      “再见。”
      ……
      秋雨无尽,在倚云轩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窗旁的杏树已经开始落叶了,徘徊园中的玫瑰也行将凋零。
      今年的秋来得早。轩内雕花牙床上静卧的小姐,已经盖上了薄薄的棉被,颜色淡黄中微透出一点红。小姐的面容却依然苍白,纵使雨声零乱也迟迟沉睡未醒。忽然……她的眼角滚下一滴泪来。
      再没有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伸出手来擦拭。这滴泪慢慢滚入鬓角,缓缓风干——没有打破这一室安宁。
      自从杨到这家,已是第十个年头了。谁也没有后悔过。
      愿用自己的一生,换你十年安宁。
      不悔,好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 破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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