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野草欢歌

8、第八章

　　良久的静默，只听得见蛙声一片，晏姝若手里的扇子还在摇着，晏晏此时已经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拎着灯笼，说了一句：“晏晏不敢。”

　　“你一点儿也不会掩藏自己。”

　　晏姝若忽然伸手捧住了晏晏的脸，手指在晏晏的眼睛附近打了个圈，最后轻轻点在晏晏的眼皮上，远处，宿令已经快要过来了，晏姝若小声道：“你的眼神里面，都是对宿令的恨意。”

　　不假思索的，只要宿令出现就会有的，明明不是个奴隶，明明费尽了心思混进侍郎府，却直白到像一个孩童。

　　谁要是派晏晏来做什么，也是蠢死了。

　　就连晏姝若都知道，最好的杀手最好的利剑也能最好藏住自己的情绪，顶级的杀手，甚至没有七情六欲。

　　倘若晏晏是个杀手，那她显然不是个合格的杀手。

　　因着夜风的缘故，晏姝若的指尖凉凉的，眼睛那样要紧的地方，晏晏都眨也不眨地盯着晏姝若，此时手指已经撤了下去。

　　凉意她也贪恋，热意她也要，只因那是小姐给她的。

　　“姝若，”宿令已经沿着池子的小路走到了晏姝若面前，“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宿令玉树临风，素有朗朗明月之名，此时这轮明月，其中毫无阴影。

　　他面上是端方君子的做派，倒是一点儿也不心虚。

　　“听水玉说，你去了尚书大人府上，留我一个人怎么好睡，所以在这里等你。”晏姝若的扇子顿在宿令身上，她惊喜道：“没成想，真的让我等到了。”

　　宿令将扇子拂过去，揽住晏姝若的肩膀，语气里难免有几分因为着急而起来的责怪之意，“这不是胡闹吗？万一一直等不到我，你就要在这池子边枯坐一夜？”

　　“要是着凉了，该当如何?”

　　他一面说，一面将晏姝若单薄的肩膀环得更紧。

　　几日前，晏姝若才刚刚染上了风寒，她身体底子一向很好，这一病竟然平白无故地拖了许久，宿令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是啊。”

　　晏姝若笃定的口气让宿令一愣，远处的睡莲，近处的晏姝若，在这无边的夜色下，都美成了一幅画，一幅很疏离的画，让宿令有些猜不透晏姝若的心思。

　　晏姝若继续道：“宿郎乃我情之所钟，我等几个时辰又算得上什么。毕竟宿郎为了娶我，可是费尽了千辛万苦的。”

　　她与宿令成婚是天子的旨意，但只要她父亲不同意，就算是天子，也不能罔顾她的意愿。

　　宿令就怕晏钧不同意，这样他平步青云的路就会寸步难行，朝廷里的状元不少，官职也相当不错，但宿令并不满意。

　　他要一步登天，要位极人臣，要做丞相，晏姝若是他最好的机会，他挖空了心思去与晏姝若偶遇，想要借机让晏姝若中意他。

　　正如他所计划的那样，晏姝若虽是侯爷的女儿，但跟那些待在深闺的小姐一样，极易动心，一旦动心，又是覆水难收的架势。

　　只要晏姝若动心，其余的，都不是问题。

　　宿令勾了勾晏姝若的脸，“能有姝若，那些又算得上什么。”

　　能有侯府，那些又算得上什么。

　　“宿郎，你同尚书大人商量了什么大事？”晏姝若微微一顿，眼睛在夜幕下格外亮，她语出惊人：“宿郎，你见的真的是尚书大人吗？”

　　明明是空穴来风，宿令却呼吸一窒，他不敢再看晏姝若的那双眼睛，难道晏姝若发现了什么？宿令攥紧的手心里都是汗，不可能的，他掩藏得很好，晏姝若不可能发现的。

　　晏姝若卷起袖子擦了擦宿令脸上细密的汗，她不解地问：“宿郎，你紧张做什么？”

　　宿令想抓她袖子的手落了个空，袖子在风中翻飞，晏姝若笑意盈盈地道：“难不成你见的真的不是尚书大人，宿郎深夜出去，要见的到底是谁呢？”

　　晏姝若步步紧逼，一丝余地也没有：“我那样想要同宿郎在一起，但宿郎……你又真的对我一心一意吗？”

　　宿令伸手去握晏姝若的手，却被冒出来的晏晏挡了过去，宿令有些尴尬，但眼下不是同晏晏计较的时候。

　　宿令清了清嗓子道：“我心如姝若之心，见的自然也是尚书大人，姝若要是怀疑，大可命人去查，只是……”

　　宿令低了低头，有些苦痛地道：“只是，我从不疑心姝若，姝若竟然会疑心我，这实在是让我……”

　　要说的话不说完，心里的意思将露未露，从来都是宿令惯用的手段，他这一番话颠倒黑白，瞬间就将晏姝若置于了怀疑夫君，罔顾情分的地步。

　　倘若没有人接宿令的话，没有人说出宿令本想说的话，宿令又会如何，晏姝若倒真的挺想看看的。

　　晏姝若就站在晏晏身后，晏晏一手提着灯笼，横在宿令身前，一手往后护着晏姝若。

　　她是真的将宿令当成敌人来对待。

　　宿令茫然地抬起头，“姝若？”

　　他已经习惯了晏姝若能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什么都想要，但不能从他嘴里出来。

　　好一个侍郎大人啊。

　　晏姝若握住晏晏的手拍了拍，晏晏往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宿令。

　　这一刻，晏晏是实实在在地动了杀心，没有人可以对不起小姐，包括她自己。

　　也包括小姐的夫君。

　　对小姐不好的人，都应该去地狱里。

　　晏晏冷冷地扬起手，在她眼里，宿令的血已经喷涌而出。

　　“我只是随口一提，宿郎这样说，难免有损你我之间的情分。”晏姝若同宿令并肩站到了一起，脸上不无爱意，“我怎么会找人去查你呢。”

　　这当真是最好的时候，宿令摸了摸晏姝若的脸，他的官运亨通，身边又有娇妻相伴，外头更有人等着他。

　　世间男子所求，不外乎如此。

　　晏晏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小姐还喜欢宿令呢，要等小姐不喜欢宿令的时候，才能动手。

　　不然小姐会难过的，晏晏用力按住指尖，不能让小姐难过。

　　晏姝若坐在铜镜前，吴妈妈伸手拆了晏姝若头上的所有首饰，晏姝若道：“妈妈，将首饰盒捧来我看看。”

　　“小姐，我瞧着姑爷送的那一副头面很是华丽，小姐明日要不就戴着那些个吧？”吴妈妈试探地问。

　　她也感受到了最近晏姝若和宿令之间不太对劲，她身负夫人交给她的任务，务必让小姐与姑爷和和美美的，此时自然要从中劝上两句。

　　“好啊。”

　　但晏姝若还是伸着手，她执意要看她的首饰盒子，吴妈妈没办法，取了过来递给她。

　　晏姝若在里面挑挑拣拣，到了最后，和吴妈妈对视上一眼，吴妈妈明白过来，“我马上找人去查。”

　　晏姝若合上盒子，响声不小，将吴妈妈都吓了一跳，晏姝若将盒子往铜镜前一搁，“妈妈，不用了，有心之人总是防不住的。”

　　说到这里，晏姝若抬起头，遥遥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吴妈妈却会错了意，她叹息一声，“圣上的口谕，姑爷也是不得已。”

　　方才宿令陪着晏姝若刚刚回到和芳园，宫里就来人了，是传圣上的口谕，关于赈灾的事情。

　　晏姝若不置可否，她接过香冬的帕子擦了擦脸，去了床上。

　　吴妈妈放下帘子，又将外头的蜡烛吹灭了，点燃了夏日里惯用的安神的熏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晏姝若伸出手，随意摸了摸，果然摸到了晏晏的手，她一扣上晏晏的手，晏晏就警惕地问：“小姐，怎么了？”

　　晏姝若的手指在晏晏手心里挠了挠，“晏晏，你的警惕心不错，很适合当一个杀手。”

　　晏晏知道小姐又在同她说笑了，她的下巴轻轻抵上晏姝若的手指，蹭了蹭，“小姐，我不想当杀手了。”

　　她只想做小姐的晏晏，一直陪在小姐的身边。

　　“那就陪在我身边吧。”晏姝若从帘子后探出头，“不用当个杀手。”

　　晏晏沉默了，她可以不当杀手，但她有必须要杀的人。

　　晏姝若摸了摸晏晏的脑袋，顺手抓住两条辫子，她皱了皱眉，“怎么还没松开?”

　　“我不舍得。”

　　就两条辫子有什么舍不舍得的，晏姝若撑着坐了起来，帘子披在她身上，她拍了拍旁边，“你过来坐下，我给你拆了。”晏晏没动，晏姝若有些动气，“过来，晏晏。”

　　晏晏还是没动，她宝贝她的两条辫子。

　　晏姝若支着手，看向晏晏所在方向，那一团更黑，只余下两个小亮点。

　　那是晏晏的眼睛，晏姝若总能透过这双眼睛想起当日的大火。

　　她怕火，对当日的记忆仍旧心有余悸，但她从来不会不敢望晏晏的眼睛。

　　晏姝若突然会意，她略带狡黠道：“晏晏，你留着辫子，是不是因为它们是我编的?”

　　晏晏轻轻点了点头，后来发现晏姝若看不见，又低声道：“是。”

　　晏姝若勾住晏晏的脖子，晏晏想要起身，却被一向娇弱的小姐压住了。

　　晏姝若使坏道：“你要是喜欢我明日再为你编就是了。”

　　“在你心里最宝贝的，是辫子，还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