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术象再现,雪一直下 ...
-
如若方子泓在这儿,会称之为“术象”。
术局之内的术象皆是术局之外真正发生过的事,也便是说,尽管看不清模样,但江知缇能够看见的女子翻窗,是术局之外的世界真正发生过的。
下雪了。
江知缇抬起头,有雪花飘到额头,化开,一点凉意。
她在后面看着薄衫女子踉跄的身形,不知为何,她有些怔愣。
恍然间她好似见过类似情形,只是雪中的身形不太一般。
雪落在女子头上,似是白了头。
蜿蜒的路慢慢洇出血红,风雪越发大了,叫人睁不开眼,江知缇抬起手挡住不断往脸上拍打的风霜。待到这陡然变大的风雪堪堪消停后,她才放下手。
野狗。
女子走过的路此刻似乎是被拖行出一段长长的血痕,血色入雪层许久,已经有些暗黯。
野狗就蹲在那条长长的血痕之上,神色似人。
江知缇:“……”
江知缇只看着它,不说话。
“你不应该来这里。”野狗未开口,但江知缇听见它这样说。
陌生的声音,有些嘶哑,分辨不清是男是女。
江知缇抬眼,周围一望,她的师父不知何时消失了。
半晌后,她才问:“为何?”
“这于你而言没有好处。”
江知缇警惕地看着它,她还分不清眼前这条野狗是否有敌意:“这是术局,既然不慎入局,那便破局,有何该与不该,好处与坏处?”
“术局不好吗?术局之内比起术局之外要和平,安定。”
江知缇:“……”
“如若可以——”
江知缇只见野狗微微一笑,随后身形飞快窜入不远处的草丛,消失在江知缇眼前。
江知缇想要追它,但紧跟着风雪又呼啸着刮起——
她的面前又出现那个薄衫女子,但此刻有所不同,那个身形削薄的女子匍匐在雪地里,背上还驮着一具浑身染满血污的人。
久居深宅的女子身躯到底太弱了,不足以让她在风雪地里背起一个人。
那人双腿空荡荡,应当是被何人砍断了,路上的血痕似乎就是这般拖出来的。双手无力垂下,但应当也是有抱住女子的,因为女子的衣衫前有模糊的攥痕。
那双手全是伤痕,指甲都残缺不全,血肉翻飞。
女子在哭,她的哭声在呼啸的风雪间断断续续,凄厉,不甘,但又绝望。
她竭尽全力地带着背上的人往前爬,沉,那便抓着雪,抓着路上的冻石,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往前爬。
扬起的脸庞仍旧看不清,但一定是双目泪花泛泛,咬紧了牙。
江知缇试图上前去,但她只会一次次穿过两人的身形。
这是术象,是早已发生过的事情,无力回天。现在也只是在术局之内重现,类似走马观花,中术的人只能看见,无法改变。
女子背上的人应当恢复些许神智了,动了动,半边脸翻过来,江知缇看见那人的双目血淋淋,空荡荡。
被抠挖了眼珠去了。
江知缇攥紧了指尖。
“不怕,阿余,我们去找大夫……大夫,大夫会救你的……”
“你……是个好姑娘,芝兰……”
“我冷……先抱抱我吧……”
沈芝兰连忙抱住祝余,冰天雪地里,他们穿的都单薄,此刻抱作一团,像是互相取暖过冬的小动物。
他们在说着什么话,江知缇只看得见他们双唇翕动,有人在流眼泪,泪水砸在雪地里砸出点点小坑。
伤势太重,失血过多,现在也只是回光返照,活不下去了。
江知缇眼底有些悲哀。
没有人过来,这会是夜半,下人们多半熟睡。风雪交加,呼啸不断,一时也不会有人在这儿巡逻。
那人脖颈间一片青紫,曾在茶楼对面见过的江知缇,知晓这是如何来的痕迹。
那人似乎最后在女子耳旁说了什么,随后笑了笑,没了声息。
很显然,死了。
他本便活不下去,能够在这风雪夜里撑着最后的神智同沈芝兰说话,已是毅力非常。
雪地里死一个人,本便不奇怪。
沈芝兰只紧紧抱着他,哭声凄厉飘远。
她想抱起他来,跑出去,找大夫。她唯一能够找的便只有大夫了,她不知道还能有谁来救他。
救救他吧!
他这一生做错了什么呢?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识人不清,只是遇人不淑,只是做错了决定,付错了终身……但是他没有伤天害理,没有作恶多端,也没有为非作歹。
他明明有在努力地活着了,也虔诚地祈求天地庇佑,敬畏生灵自然。
可是为什么还要落得这般下场?
沈芝兰不明白。
她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纷飞的雪花。
她呢?
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她听从父母之命,嫁给王爷,恪守妇道,宽待下人,哪怕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得不到王爷乃至下人们的尊重,她也未曾对此不满,未曾因此气急失态。
可是为什么她会那样难过、那样不幸、那样悲惨?
她像是抱着最后的珍宝,在雪地里蜷缩起来。
她想回家。
可是她没有家。
祝余也想回家。
可是他回不了家。
春天什么时候来?
冬天真的太漫长了。
沈芝兰想。
她记得祝余说过,王府后院的春天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到时他种的药草也会抽出新的枝叶,会生长得一片郁郁葱葱。
她那时候不信,说,哪里的春天都一样,不会有哪里比哪里不一般。哪怕是皇宫,在她眼中看来,都没有太多区别。
祝余只是笑,他的笑容藏在茶烟里有些模糊,但漂亮极了,让沈芝兰看得一时有些痴。
她说,阿余好漂亮。
祝余说,漂亮吗?
她点头,真的很漂亮。
祝余笑,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沈芝兰在冰雪夜里,是被冻死的。
她还是蜷缩着,跟无数个夜晚那般,将自己,以及自己怀中的人紧紧抱着,保护着。
哪怕她同样柔弱,但她还是敢用自己柔软皮肉下的骨头来保护她自己,以及她珍爱的一切。
雪没有停,一直都在下,一直覆盖住他们。
江知缇看着他们,指尖有些麻木。
天亮了,有人来了。
先是惊呼,失措,而后越来越多人,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都在哭,都在叫喊,都在焦急失措。
江知缇定定地看着,只觉心底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