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魂-逐日的余灰》晓戈

8、篝火夜话

　　“又是你啊，Nemo……已经好久没这样和你直接碰面了呢。”

　　经过了那么多次并肩作战，他已经深深记住了这位性格古怪的不死剑士。剑士身上的护甲被打磨得锃亮，和初见时风尘仆仆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和银骑士们大战三百回合才到达这里的。索拉尔不禁感叹错乱的时空可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他断然想不到，剑士推开门之前用人性把自己装点了一番，还特意把身上的护甲修复得干净整齐。

　　“怎么样，召唤用得还顺利吗？倘若你看到了我闪耀光芒的记号，就尽管召唤无妨，别客气~”

　　太阳骑士依旧用他充满阳光的语气热情地向友人问好，剑士直愣愣地看着他，这个心大的傻瓜怕是早就忘了前一阵子在不死镇的下水道自己才稀里糊涂对他说了那堆不敬神明的话……

　　不死剑士在索拉尔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当他发现索拉尔旁边的酒壶还有些惊讶。索拉尔把脑袋上的铁桶取了下来，微醺的脸红得像是被火焰灼烧了一样，也不知是不是交错的火光带来的错觉。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他并不记得索拉尔爱喝酒。

　　“也不知为何，我感觉……和你挺投缘的。在这交错的时空中能和你不断相遇，也非常乐意助你一臂之力。”

　　剑士一边听他唠嗑，一边捡起他的酒壶，自己也尝了一口。

　　这玩意并不算什么烈酒。当然，也不排除他的味觉已经不如从前这种可能。

　　“我可没有客气，每次看到你的召唤记号想都没想就把你叫来了。倒是你啊……我留下那么多记号你都没看到吗？”

　　烈酒让他原本就非常低沉的嗓音更加粗重，满嘴带着酒气的牢骚颇有闹别扭的味道，但神经粗条的太阳骑士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些微妙的小情绪，只是一边继续保养着自己的直剑和盾牌，一边没心没肺地笑着，

　　“有啊。发现你和我一样来到了亚诺隆德我很高兴。至少这段旅途并不孤独……”

　　他的笑容是那么诚恳，声音是如此明朗，仅仅是坐在他身边和他交谈，剑士都能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安心。他一直都是这样，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温暖着身边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他自己不需要任何关怀。

　　“你总是只想着怎么帮助别人，你就没有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吗？”

　　“不必为我担心，我的朋友~每一次艰难险阻，都必然是太阳给我的考验，这些考验只会坚定我的信念，让我愈发强大。”

　　灌下半壶烈酒且毫不自知的剑士转过头，直勾勾地注视着灯影下那双映着篝火的蓝眼睛。他现在是如此满怀希望，追逐着不知远在何方的太阳……而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连一句劝他清醒的话也说不出口。

　　“向朋友求助，并不是软弱的表现。我也希望能帮你……哪怕是在你看来可能微不足道的小事。”

　　剑士将手按在了太阳直剑的剑柄上，索拉尔并不知道他打算对自己的佩剑做什么，但还是任由他吟唱出了闻所未闻的咒语。

　　璀璨的光芒如同治愈的清泉，修复了剑刃上的磨损。索拉尔见过许多具有攻击性的魔法，但唯独这种修复武器的魔法他前所未见。他当然不知道，这个古老的魔法源于一个早已毁灭的王国——乌拉席露。

　　“谢谢你，Nemo。”

　　“比起你一直以来给我的帮助，这不算什么。”

　　剑士将酒壶还给了索拉尔，两人并坐在火堆旁，聊起了各自的见闻。

　　“亚诺隆德有个绘画世界，你看过吗？那是一幅好大的画，里面拥有一个独立的世界，和外面很像。除了一件事……那是一个无火的世界。绘画世界会随着颜料的腐败而逐渐崩溃，所以啊，需要不断有画家用新的颜料重新绘世，并用大火将残破不堪的旧世烧毁。那个世界的人习惯了毁灭与重生，并没有对永恒的执着。若是执着于某一个画境不愿放弃，只会和画中的旧世一起腐朽。”

　　剑士顿了顿，随后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我们的世界，会不会也是一个又一个在成住坏空中生灭与轮回的世界呢？这些神明，会不会也仅仅只是像画家们一样，不断创造着他们想要让我们看到的世界？“

　　世界之初，只有一片虚无与混沌，直至初火出现，一切才有了二元性，给无序的混沌带来了差异，冷与热，生与死，光与暗……一切因初火的存在有了概念之分。

　　所有人都是被如此告知的。人们无法想象世界如果没了初火会如何。那一定是世界末日吧。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没有初火，这个世界仍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索拉尔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拥有太阳的世界。他没想到剑士会明目张胆地在神的王都说出这种忤逆之言，但他依旧没有打断剑士的话，耐心地在一旁倾听。

　　“我又说了很奇怪的话吧……“

　　剑士以为自己可能又说了让索拉尔讨厌的东西，但索拉尔其实并不介意。他和剑士一样，拥有一堆周围的人无法理解的怪诞想法，每次他讲出来几乎没有什么友善的反馈。剑士肯将这些话说给自己听，一定需要不小的勇气。

　　“相反，我很高兴你能主动跟我聊起这些。等我找到了我的太阳，一定会去你所说的画世界瞧瞧。“

　　“哈，忘了告诉你，那个世界的人可排外了……看到我这个外人都以为我是要来毁掉他们的世界，见面就喊我滚蛋，一言不合就刀枪问候。不过我已经在那个世界留下了召唤的记号，如果你看到的话……“

　　“知道啦知道啦~我是不会客气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索拉尔将酒壶里剩下的酒分成了两杯，篝火旁的两人举杯对饮，烈酒与篝火的温度仿佛驱散了奔波的疲劳，让他们短暂地忘记自己现在正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堡垒里。

　　”已经好久没有和谁聊得这么开心了。搞不好你也是个相当奇怪的怪人，才会对我感兴趣……该不会……你对我有意思吧？哈哈哈哈哈……”

　　也许是因为相当放松，索拉尔看上去已经有些困意，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从未露脸的剑士，头一次好奇起对方的样子。而剑士现在满脑子都在咕哝着到底是怎样的傻瓜才能这么漫不经心地说出这种虎狼之词……

　　索拉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像是为了化解尴尬，他赶忙摆着手补充：“抱歉抱歉，玩笑而已，就当没听见就好……别当真啊！”

　　剑士取下了头盔，凌乱的发丝垂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是索拉尔第一次看到剑士的真容。还未能仔细打量，剑士就板着一张脸凑到了索拉尔面前。

　　“真是不巧啊，我可都听见了，而且我可没当成玩笑。”

　　他们从未靠得这么近，近得鼻尖都快撞在一起。带着酒气的呼吸如同火舌炙烤着太阳骑士微红的脸颊。

　　拥有足够的人性让剑士的面容看上去依旧年轻，但诡异的伤疤与深邃的眼睛却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东西。太阳骑士并没有躲开，只是僵在原地，用他因为酒劲蒙上一层雾气的蓝眼睛盯着那张脸。惊讶又手足无措的表情竟让剑士想起了老家的大橘被提住后颈皮的模样。这让他不禁好奇，如果自己接下来做出更出格的事，索拉尔会是怎样的反应……

　　“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索拉尔的脸现在热得就像一轮小太阳。即便还未碰到他的面颊，剑士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度。

　　果然吓得不轻吗？说出那堆话的时候可不是这幅表情啊。

　　“噗…………把你吓到了？”

　　刚刚还一脸严肃的剑士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索拉尔长舒一口气，“我的朋友，你该不会喝多了，把我看成你老家哪个老相识的姑娘了吧……”

　　切……索拉尔像是个姑娘的名字吗？再说了，自己的酒量可不像眼前这个酒后胡言的傻瓜……

　　这个傻瓜压根没有注意到剑士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果然，那时候他真的是在开玩笑啊。

　　只有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把这句话当成玩笑吗……？

　　那位没心没肺的家伙很快就在篝火旁睡着了。想必醒来的时候，他们又将回归各自的时空吧？剑士百感交集地看着太阳骑士恬静的面庞，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几缕因为靠近篝火而快被点燃的金发拢在了友人耳后。

　　“I do have feeling for you……I always 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