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祠堂 ...
-
在白皙的手腕上套上金钏,理了理本已梳理得光鉴照人的如云发髻。叶绮绣凑近黄铜色的镜面。镜里映出的人唇红齿白,带雾气的眸子流转之间销魂荡骨。
她又自镜中打量端木华堂。幛帏半起,白衣白衫的庄主爷坐在榻上,趿着布鞋正忙着擦拭着佩剑的剑刃,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打座、拭刃,而后才是梳洗换衣袍,至庭院里打长拳。
华堂已过知天命之年,却仍风神如玉,微有须髯的脸庞上,眉斜飞入鬓,鼻梁笔直秀挺——其年轻时候不知迷死过多少人?
不知为何,绮绣轻叹口气……
端木华堂可能是常年习武的关系,身体不见丝毫赘肉,仍是肌肤光滑,四肢修长有力。他拥着她欢爱时,让她感觉到对方身上不仅有着不亚于少年人的激情,且有着一份少年人不常有温存情怀。
想到床帏之事,既便是叶绮绣,也有点脸红心跳,她胡乱地画着自己的黛眉。
“我打拳去了。”端木华堂扣着外袍的绊纽,着好革靴,一如既往的推门出去。
叶绮绣慢慢对镜扑粉,时光蜿蜒流转。无论怎么样,她总算进入了山庄……
她靠到窗边,看庭中景色。端木华堂将一套散拳打得行云流水拥雾翻波,老榆树下边的木围栏上,搭着他的长剑,上边的丝绦结着个同心结,那是她编的。
清风吹过那同心结,丝绦随之轻拂
绮绣微思,起身去内室抱来琵琶,手抹丝弦,下手急弹后,一串激扬凛肃音符崩裂而出。
《楚汉》。
这是一部武套曲,乐声急纵紧密。模拟了韩信于垓下围困霸王,形成十面埋伏之势。叙演了列营、升帐、发令、伏击、鏖战、追逐、及至自刎乌江,英雄末路的悲凉境地。
端木华堂收住长拳,朝窗内指指。
“楚汉之争,霸王卸甲,虞姬枉死,真是可惜……嗯!你错了两个音。”登堂入室后他端杯喝茶。
“爷深通音律,绮绣雕虫小技自不在爷话下了。”
“呵呵,今天让你听听我的琴音。”端木华堂也起了兴致,“青莲,取琴来。”
外厅的青莲“嗳”了一声。
“爷给弹什么曲子呢?”叶绮绣上前整平端木华堂的衣襟。
“先不说,考考你辨识能力。”
不一时,青莲抱来一架琴,置琴于架上。端木华堂端坐于前,微微思忖一下,阖目弹奏。
琴声清越处如泉水叮咚,沉阀处又如崖壑孤松欺雪。叶绮绣也闭上了眼睛。小时候的她家境贫寒困苦,常上黄山采摘草药,有时候,冷雨凄怆打在脸上,有时候,山风肆虐于身遭。又有时候,淫雨骤歇,排云如波涛般翻涌而下。峰回路转处险峻丛生,一如人生概莫能外。
“云与水在世外,人与物在世内。”她喃喃自语。
“不错!正是《云水》。”端木华堂划出最后一道重音,“我的散拳,也名‘云水’。”
绮绣若有所思,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华堂嘿然不语,脸色渐转冷峻,似笑非笑道:“我们的五爷,年纪越长越见神通广大。往年此时,德清、德沛,德湛几个必回山庄,一为押送茶叶,二为见见我这个做爹的,商量一些生意上事儿。今年却忽然玩儿起隐身术、茶遁法来。明堂处银两进进出出,就是不见茶叶与他们各地茶庄掌事的影子。你说妙是不妙?呵呵,他们自以为不回庄,我续弦就场面冷清了?小猫两三只,也敢在我面前弄鬼。”
绮绣默不吱声。倒是一旁的青莲侧头想了想,道:“从茶叶的采摘,抄制,至囤积,在至各地茶庄来接货,往年山庄是中转之地。今年五爷就算要想茶遁,必有个去处的。直接运往各地茶庄必不可能,那些掌事的爷都精明着呢。”说至此,她也忽地一笑,“其实庄主爷心里有数的,是不?”
华堂缓缓咽下口茶,起身笑道:“走罢,既得新妇,该去祠堂上束香了。”
端木华堂偕绮绣步出崇本堂,缓缓走在庄内巷道上。间或遇到孩童跑到逐去,一见到庄主爷,再是一脸顽皮相的,也噤若寒蝉躲一边去,又止不住好奇偷眼瞧绮绣。
绮绣对他们笑笑。
中途了,还遇到几位叔婆,倒是一脸恭敬地称绮绣为“新奶奶”。绮绣点头示意。
跟随华堂脚步,绮绣仍稍为紧张,她的第六识告诉她,今天的祠堂拜谒先祖,绝对顺利不了。
果不其然,道路尽头一个转弯,华堂脚步一顿,绮绣也随之停了步态,她静静地伫立在华堂身后。
半月池畔,端木祠堂门首。
端木林峰就这么大喇喇坐在地槛上,旁边围观着十数名庄客,还有晚峰与霜峰等诸人。林峰与华堂视线相触处,颇有几分电光火花四溅的味道。
华堂脸显讥诮之色,口中却极为客套,“少庄主尊驾昨日踪影不见,今日倒屈尊守在祠堂门口,不知意下如何?”
林峰慢慢支起一腿,搁在地槛上——这种轻慢不雅坐姿在向来稳重的少庄主身上可是头一回见到。他下颌朝绮绣一仰,微笑道:“祖父自当入内,她——不能进去。”
华堂冷笑了,“哦?原来我在庄内,还有命令我之人。这倒是我华堂头一回见。”
林峰脸色微显苍白,道:“我怕堂内祖宗神位不稳,端木氏再不济,也羞见风尘肮脏之辈!”
华堂终于脸显怒色,“好!好!如此不孝不悌之辈,也敢来诘问我,堂内祖宗!呵呵,没我华堂,堂内祖宗之神位早已不知散落何方,今日也轮不到你端木林峰拿来作藉口了。你真以为这个山庄已是你囊中之物不成……”说至此华堂声息一顿,厉声喝道:“明堂!明堂何在?”
端木明堂是华堂族弟,总管庄内奖惩事务。此时得人报讯,正心急火燎赶往祠堂而来,人才到巷子口,就听到华堂唤自己名字。
“来了,来了,庄主爷何等吩咐。”明堂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他身后跟着数十名年轻力壮的峰字辈庄人,俱是明堂手下,也算是林、霜、晚诸峰未出五服的堂兄弟们了。
华堂冷哼,“端木族规共有十诫,第六诫是什么?”
明堂大声答:“不孝之徒不敬长辈者,当众杖责十数。”又幽幽补充一句:“脱裤子打……”
绕是气氛紧张,围观人群中还是有人笑出声来。
华堂却仍冷峻着脸色,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林峰也一阵冷笑,立起身喝道:“谁敢!”他忽地腾身数丈,单手一勾,已然从上书着“端木祠堂”的木匾后抽出一把剑来,剑鞘暗红为鲨皮所制。正是林峰的兵刃“逐虹剑”,那可是饮过血的。他抽刃出鞘,冷声对着正围上来明堂带来的庄人,道:“十诫第三诫,为虎作伥倒行逆施者,死!谁愿上来试试。”
话音未落,忽然有逼人气韵转瞬而至,华堂虚握半拳衣袖微动。这股气势委实太熟悉了,围观在侧的晚峰脸色一白。
“千里不留行”。这是特属于端木子弟的内功心法,每个子弟都自小运习,根据潜质不同,每个人的阶位都有所不同,而其中,唯有华堂一人已达十二阶,满阶了。而今这么强的气韵流转,除去华堂再无他人,这动真格了……晚峰顿时身形微动,然而旁边已有一人先窜出去。
“啊呀,庄主爷……祖父……”,端木霜峰猛扑过去,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哭将起来,并大胆拉住了华堂袖子,“五哥糊涂了,您……您这不成亲了大喜事,我们哥仨心里头高兴,是吧,高兴!”他回头示意晚峰,眼风溜过林峰。
“昨晚我们去徽州城太白楼喝酒去了,我们高兴,却有人不高兴,见不得我们山庄好事,说了些闲话,这不,五哥沉酒了,这当儿还没有醒呐。”
“我们这就劝五哥离开,你和新奶奶的事要紧,别误了时辰……”
晚峰也醒过神,一个剪步上去,拼命拉住林峰,大声嚷嚷:“五哥醒醒酒!”又忽地压低声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五哥!”
林峰一个怔忡,已被晚峰拉到一边儿去了。
这边霜峰还在声泪俱下当中,“九叔公,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事儿……别弄岔了。”
被霜峰点了名的明堂微咳一声,退后一步,道:“三嫂,你劝着些庄主爷。”他这话是对着绮绣说的。
迫人气势微消。华堂凝目瞧了被拉到一边儿的林峰一眼,微哂一声,并不回头,只道:“绮绣跟我入内。”并一抬脚进了祠堂大院。
“爷……”绮绣忽然轻声唤道。
华堂身形一顿。
“爷进内致香吧,绮绣在堂外遥叩就是……”
华堂并没有回头,口中道:“随你。”长袖一摆,已进入堂内。
绮绣后退一步,跪在祠堂外,深叩三下。
林峰擎紧了剑柄,晚峰却拉他出人群,拖着他往庄内行去。霜峰也退出人群,边走边回头对着看客们道:“快散了,小心庄主爷一会儿出来,卡。”他做了个抹脖子动作后,就追上了林峰与晚峰的脚程。
“五哥,祖父没迫那叶氏入祠堂,已然给了你面子。”
霜峰最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