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落红梅 十六 ...
-
廿九
六扇门的人过来询问：“如何处置？”
顾惜朝淡淡答：“烧了吧。”
问话的人步子一挫，“那孩子……”
闭上眼睛微微一叹，放在以前，顾惜朝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孩子的生死，多少性命在他手上不是说没就没了……晚晴，铁手……还有，那个人和自己的深仇大恨，多半也源于此吧。
取出一丸药交给来人，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
戚少商进来的时候顾惜朝正靠在窗口闭目养神，春日和煦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像一句诗：桃李春风一杯酒。可惜这人一开口就把气氛破坏了个十足，他气定神闲的声音传来：“戚总捕来，是兴师问罪，还是又想谆谆教诲？”
戚少商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说：“我又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不该留的自然不留。有些事情，我不会计较。”
这话本来没有错，听在顾惜朝耳里却不是味道。他不计较，那自己这样问他，岂不是说自己腹诽他？
“戚总捕当然是明白人，倒是顾惜朝不明事理乱自猜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有些时候，是有些不明事理……戚少商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戚总捕仁义无双誉满天下，视江湖侠义重于己之性命，哪个高位不想重用，哪个侠士不想结交，又有哪个姑娘不想嫁？”
被这么夸，很是有些不安啊……戚少商小声嘟囔：“我又不是银子，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我……”
“银子又如何？得千金，也不如得九现神龙一诺。”
你这不是在讽刺我嘛……戚少商苦笑着摇头：“我曾答应过一个女人要娶她，可惜到头来徒让她空等六年；我曾经发誓要杀一个人，可惜到最后也没能杀成，不想还赔掉了……”
“够了！”顾惜朝出声打断，面色阴晴不定。
“惜朝，你是在嫉妒么？”
“我说了，我和你不熟，请叫我顾惜朝。”
最不肯承认的，不是错误，而是心里的嫉妒。没错，他就是嫉妒戚少商。凭什么他满腹经纶一心想成就功名却落得身败名裂，戚少商一个山寨匪首却出入官府位高权重？凭什么他权相女婿却要与鼠辈虚与委蛇忍气吞声，戚少商一身匪气却不论走到哪里都与人称兄道弟？凭什么他要忍受亡妻之痛，戚少商却是人见人爱姑娘都疯了似的想嫁给他？
“顾惜朝，”戚少商看着他，慢吞吞、一字一句地说：“我心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人，不能杀，不能忘，更不能放，你说，他是谁？”
顾惜朝内心巨颤，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冷笑一声，说：“与我何干？”说着一步一步踱过来，接着道：
“戚少商，你不是说‘老天有眼’吗？既然老天有眼，你当日对天发过誓，不杀顾惜朝老天都不答应。今日我们就好好打一场，做个了结。”
了恩怨的人，了了恩怨，一了百了。自此不必再被恩恩怨怨叨扰，自此，云海烟波勿相逐。
戚少商大惊，打？为什么要打？这孩子在想什么……
来不及细想，顾惜朝已贴过来一把抽出了戚少商腰间的逆水寒，挽了个剑花就直刺向他，毫不手软。戚少商一脸震惊，他不相信顾惜朝真的想杀他，可是眼瞅着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凉……
终于即将刺到戚少商的时候剑势微微一缓，戚少商趁机跳开。顾惜朝再次举剑对着他，简洁二字出口：“还手。”
脑袋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当前形式，实在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眼看着顾惜朝又要刺过来，戚少商情急之下喊道：“你拿着逆水寒先机在握，我们怎么好好打？不如你把剑扔了我们再来过？”
顾惜朝说：“笑话！兵家有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为什么要抛下这先机？”
天予？明明是他刚刚自己从这抽的好不……
“再说，你内力比我高，我没剑在手岂不吃亏？不然你自封三成内力？”顾惜朝算计起来眼放精光。
“好。”戚少商答得干脆动作也干脆，立刻点了身上几处穴。
顾惜朝一愣，不料戚少商如此利落，放下了逆水寒。
两人交手，几招过去顾惜朝忽觉不对，惊呼：“你使诈？！”
戚少商嘿嘿一笑，说：“《七略》中有写：‘兵者，诡道也。’我可都记着呢！”
一个自信满满的仗着内力深厚制住另一个怒火中烧的，胳膊和腿纠缠在一处压在墙上，顾惜朝怒目横扫戚少商：“放开我！你这个……这个……”
戚少商对上他熠熠生辉的眼睛，靠上去低声说：“不是说要做了结吗？咱们之间的恩怨，可不是用剑能了结的。”
“骗……唔……”刚想到最佳形容词，还未说完就说不出话了。顾惜朝只觉得一张脸在他面前突然放大了数倍，唇就被人吮住，瞬间石化。
湿湿的，热热的，麻麻的，痒痒的。还有个灵活的家伙来回扫过嘴唇。
戚少商的舌温柔地勾着他的唇线，间或吮一吮两瓣香香的软软的唇瓣，吻得深情款款。发现顾惜朝在愣神，不禁想肆无忌惮地开始前进，舌尖探进唇间触到牙齿，坚硬的结构让戚少商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顾惜朝就回了神，张口狠狠咬在了戚少商的下嘴唇上，手脚终于获得解放，立刻一闪就没了人影。
怕他咬他还真咬……死孩子……幸好反应够快，不过没咬到舌头咬到嘴唇也很痛好不好……
看顾惜朝逃得飞快，戚少商摸了摸自己被咬痛的下唇，笑得颇为得意。
卅（最终章）
封城一干事项均告一段落，是打道回府的时候了。
不同于来时，返回的路上顾惜朝提早半日给谁也没打招呼就一马当先地闪人。唯一知道缘由的戚少商领着顾惜朝带来的六扇门众人晃晃悠悠地上路。
等回到六扇门，已是晚了一整日。
春江水暖好天气，该把屋子里留的炮打灯拿出来了。
戚少商兴冲冲去接孩子，结果屋里竟然没人。
出去了？那就在这等他回来。坐了一个早上也没有等到人，窗外人影一晃，戚少商心一喜，下一刻出现在门口的却是追命。
九分像的脸，到底不是他。
“戚少商，你在这干什么？我路过看见门开着，差点以为六扇门里也能遭贼。”
“我等人。”
“你找朝朝？他走了。昨天连夜跟二师兄一起走的。”
什么？戚少商站起来，有点没听明白追命的话，“‘走了’是什么意思？离开六扇门，再不回来？”
追命被戚少商的样子唬住，似乎真是因为他看管不利放走了戚少商的大仇人，老老实实地交代：“我也不是很清楚，二师兄是昨天突然回来的，直接带了顾惜朝去找师父，然后他们就走了，也没说回不回来。”
死孩子……招呼也不打一个……还有铁手，前御前总捕竟拐卖人口……
戚少商看追命偷偷观察自己脸色，脸上挤出酒窝和追命勾肩搭背：“追命，走！几日不见我请你喝酒，上醉仙楼！”
追命两眼放光芒，对戚少商大加褒奖：“够哥们！”
掂了掂快空了的钱袋，戚少商套到了大部分情报。追命这个六扇门活跃分子，什么事不缠着人打听清楚是不会罢休的。
事情还得从两年前皇城决战后说起。顾惜朝痴痴颠颠守着傅晚晴不食不眠，铁手无法只得点了他睡穴，然后葬了晚晴。顾惜朝醒后神智稍有回复，铁手便哄他吃饭喝药，说等他好了便带他去看傅晚晴。顾惜朝外伤内伤还没好透就开始变着法儿的给铁手下毒，试图以解药相要挟。铁手肚量再大也不是佛，折腾几回脾气上来索性干脆不告诉他了。终于在一次中了顾惜朝搞的什么稀奇毒药后，把人丢到了六扇门，并威胁他敢乱杀无辜不听诸葛小花话的后果，就是一辈子见不到傅晚晴的墓。然后自力更生跑到云南找解药去了。
戚少商问：“铁手不怕解不了毒？”
“唉，你想想，朝朝给二师兄下的药，会把人毒死吗？不过就是整整二师兄罢了。”追命喝了一口酒，说：“对了，他在六扇门这么久，也没让你尝尝他的药吗？我觉得你吧，还是小心点好……”
戚少商苦笑：我怕是老早就中了他的毒了……
半个月后，戚少商离开六扇门，出任京城金风细雨楼楼主。铁手归来继续担任六扇门东方总捕，同时带来顾惜朝的消息，他要在亡妻墓前守墓一年。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单间比六扇门的总捕房大了许多，摆设精致了许多，却也寂寞了许多。京城白道武林之首，被江湖众生所仰望。高处，自不胜寒。行每一步都需考虑周详、再三斟酌，硬是把快意恩仇的戚大侠变成了有担当有城府有思量的戚楼主。
戚少商话变少了，眼神却更加有内涵，时常叫人捉摸不透。风雨楼的总管杨无邪私下里感叹：刚来时候多欢实一小伙儿啊，才过多久就老气横秋了，老大这个位置果然最是摧残青春。唉，从来寂寞是楼主啊……
某几个睡不着觉的二半夜，戚楼主在黑暗里仰躺着看帐顶，心思飘得无边无际，却总是绕着一个人转悠。
他知道他不做捕头了么……
一年，好像也不算很久的样子……
他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若是回来，会找他吗……
春天过去是夏天……
他在那里，有没有人找他麻烦……
夏天过去是秋天……
铁手这个人，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讨厌……
秋天过去是冬天……
孩子要好好教育，要懂礼貌，去哪儿必须打报告……
冬天过去，一年就到了头……
这床怎么这么大，一个人睡真浪费，两个人倒刚好……
……
凭金风细雨楼的手段，傅晚晴埋在哪儿一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可是戚少商始终待在楼里，哪儿也没去。不是说了吗？只要是他，他就懂。
一日一日又一日，这个世界上，数着天数过日子的人，还有谁？
好在风雨楼事情多，连天地忙下来，日头便像长了腿似地疯跑，渐渐习惯。顾惜朝留在六扇门的东西，除了他住过的屋子，就是他床下的一口大箱子，戚少商走时一并搬了来。打开，里面零星几样东西，全都与戚少商有关：一本被人粘补过的书，一柄断成两截的剑，还有一坛炮打灯。戚楼主再摆两坛酒进去，把箱子塞到自己床底下。
春。戚楼主怨：无情无义有如此，有心有恨徒别离。
夏。戚楼主叹：本知人心不似树，何意人别似花离。
秋。戚楼主还没说什么，楼里的弟兄先哀嚎：楼主你再这么文艺下去我们就手拉手去跳海！
冬。小年夜。金风细雨楼。成家的都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没老婆的聚了个摊在楼里守岁兼值班。
戚少商看着万家灯火通明亮，蹭地跳下屋顶，卷了包袱牵了匹马就擅离职守地跑了。老子不等了！戚少商决定。
一个小弟喝多了，大着舌头问有家不能归的杨总管：“楼主这是去哪？”
杨无邪面无表情答：“不该知道的别问。”心想：你们呀，以为楼里的鸽子来回飞，送的全都是情报么？太幼稚了！
天还没亮透，被敲门声吵醒的顾惜朝睡眼惺忪瞪着门外站着的人，没好气道：“戚少商，你去死吧！”
“我才不去死，我要吃了你！”
【货真价实的河蟹，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屏蔽中……】
大过年关门收拾孩子，人生很和谐。
把灯点着。
鸡叫了，梅花开了。
鸡叫三遍，梅花只开了一枝。
戚少商说，枝高处的梅，恰似情人心口那颗朱砂痣。
怀里的人反驳，错！是墙上一抹蚊子血。
“说什么傻话？大冬天哪来的蚊子？”
“啪”的一下，一手轻拍上他脸：“这不就是么？”
（《落红梅》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落红梅 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