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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上!仕事人! ...


  •   文政三年,时值幕府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当政。
      这一年的春天姗姗来迟。
      如月刚过,一群一群的流民象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涌进了江户城。这些人一家家、一窝窝在河堤上、破庙里搭起了茅草棚子,竟有长住下来的意思。一时间,深川以西日本桥以南的店铺屋檐下、街道上挤满了乞讨的叫花子,不少拉不下脸来要饭的硬骨头或无力讨食的老弱妇孺,只得沦为私娼或铤而走险为匪为盗。
      本就人满为患的江户城越发的乱了。
      杀人越货的恶性事件频频发生,流民聚集的村庄常常被无缘无故烧起的大火夷为白地,然而人民的贫苦和世道的败坏并没能阻止家齐将军对穷奢极侈物质享受的追求。这位素以好色闻名的‘御三卿’一桥家的二代藩主掀起的奢华风气引得全日本的商人都像追逐腐肉的苍蝇一般朝江户涌来。

      十五夜,圆月当空。
      历经了两百多年风霜的江户城静静地沐浴在冷月下,黛色的屋瓦飞檐连绵不绝地向远方起伏蜿蜒而去,仿佛一头栖宿于江户湾岸的庞然怪兽。
      深夜。
      月明、人静。
      然而,吾妻桥畔的某幢宅院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若有若无的弦歌鸣响合着酒醉之人特有的粗狂笑声搅乱了静夜。
      宅子的主人是加贺屋的大地产商人加贺谷彦左卫门,在座的宾客里除了其子玄卫门以外,另有许多来自京都与大阪的大富商们。
      主人彦左卫门一身酒气,从头到脚红得象年货市场上买来装饰新年的大龙虾。
      “今后经商,不在江户开店,哪还叫大商户!”
      刚刚灌进肚子里的酒精似乎开始发酵,彦左卫门拍着身旁娇媚女侍的大腿放肆断言。泛红的眼眶与狂放的举止都像在说——醉了啊醉了,不过,在其眼中闪烁不定的贪婪光芒却泄露了他的醉意并不似外表那般深浓。
      今夜飨宴的目的是替日本桥附近的土地招标。为了哄抬价格,酒宴一开始彦左卫门便伙同儿子玄卫门一道极力煽动撺掇着眼前的同行们。
      “所言极是。不知您在哪儿还有多余的店面?”有人明知故问。
      彦左卫门故作高深地微笑不语。
      一直低头啜着小酒杯的少东家玄卫门抬起头接道:“把日本桥一带的大杂院铲平,建起商铺,以后那里就是一等地界,价钱绝对低不了哦!”纵使饮多了两合酒,又是在明亮的灯光下,加贺谷玄卫门那灰白的长条子脸依然没有一丝血色,阴沉沉的。
      “话是不错,”几位大商家哈哈大笑,不约而同地给头脑发热的地产商两父子泼凉水,“不过那儿的流民会肯乖乖搬走?”
      “那些贱民活着也是添乱。”玄卫门有如爬虫类动物的眼睛里闪过混浊的光,“至于景意大人那边则由我们去通融。”
      玄卫门口中的景意大人乃是南町奉行所的现任奉行鸟山景意。
      众富商面面相觑,对玄卫门毫不客气地直呼现任奉行大人的名讳若有所悟。玄卫门随之露出会心的微笑,只是这笑容和他的脸色一样,阴沉得叫人不寒而栗。“怎样?各位要不要先下预租的定金?这样的好事可千载难逢哦!”
      几位富商互望一眼,依次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说罢,玄卫门轻轻击掌,从描绘着妖娆弁天的纸隔扇后又唤出几名容姿艳丽的歌伎乐师。“请各位尽情享乐,在下先告退了。”
      从宴席告辞离去的玄卫门沿着走廊来到宅院另一端的库房。堆满灯油的屋里早有几名貌似地痞流氓的男子等候多时,其中一人年届四十、脸上一道凶恶的刀疤横跨过鼻梁,正是加贺屋属下负责丸建的安德组的组头喜助。
      “少爷,老样子?”
      面对附耳过来的喜助,玄卫门将手划过脖颈做了一个切咽喉的动作,顺手将一个沉甸甸的纸封塞进喜助衣襟。
      白色纸封里整整齐齐地叠着十两小判。
      得到赏赐的喜助格外起劲地指挥帮手们盛满一桶桶灯油,狭窄的库房里充斥着浓重的灯油味道。这气味喜助并不陌生。去年冬天米铺上总屋的一场大火烧死了老板的一家十二口,事后加贺屋从衙门手中低价收购了这块地,转转手便得了个好价钱。
      今夜天干、物燥、无风。
      正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如果手脚麻利,说不定还来得及去相好的阿初那儿喝半夜酒。喜助掂着怀里的金判盘算道。
      浅草的钟声转眼敲过了亥刻。
      喜助率领一干手下从店前的吾妻桥上走过时,迎面袭来的冷冽寒意激得他打了个喷嚏。从桥下潺潺淌过的河水中,来自上游的流冰发出互相碰撞的叮当脆响。喜助掏出手巾正要擦鼻涕,忽然瞥见了奇异的景象。
      黑黝黝的河水在月下泛着粼粼波光,远远有一点星光摇曳不定。
      喜助不由得停住脚步。
      星光顺流而下,顷刻便到桥下。原来水中浮着一艘长不盈尺、帆橹俱全的精巧木舟。舟上燃点着一支守灵用的白烛,方才那一点摇曳的微光正是蜡烛的烛光。
      不知道为什么,这白惨惨仿佛来自幽冥的烛火竟令喜助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提着油桶挎着长刀的手下们早就嬉笑着拐过了街角。
      桥上只剩他一人。
      妖异的青色月光似水流泻,他的影子宛如鬼魅。
      传言中,满月夜,地狱之门大开。
      喜助杀过不少人。
      想到这点,月光照不到的暗处似乎蠢动着无数欲寻他索命的凶鬼厉魂,或许因为喜助杀过不少人,所以他的经验告诉他此时、此地、暗中、有人正冷冷地盯视着他。
      杀意象这深冬里的流冰,淌过人的肌肤,激起一片颤栗。
      喜助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某处传来‘嗖’地一声微响,宛如长虫窜过草丛。喜助刚刚拔出长刀,颈上蓦地传来勒紧的窒息感。
      喜助感觉像被一条鳞片坚硬的巨蟒死死地绞住了喉咙,翻着细长的白眼挣扎了几下,‘扑通’一声掉进冰冷的河川里。冰寒彻骨的河水象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鼻腔、搠进肺部。
      ‘救命!’曾被无数次这样恳求过的喜助在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里,像众多丧生在他手下的亡魂一样发出了软弱的嘶喊。
      吞噬了喜助的隅田川在加贺屋前打了一个深深的旋涡,无声无息地向南流去。与此同时,加贺屋的大宅内酒宴正酣。
      交易达成开怀畅饮的宾主双方一个个丑态百出,衣衫不整的大富商们纷纷拉起随从的女侍载歌载舞动手动脚。宴席的主人——加贺谷彦左卫门也借口酒醉拉着新请的女乐师溜了出来。
      女乐师据说来自近畿地区的三重。因原本预定的三弦师傅阿菊生病来不了,于是便介绍了名叫阿凉的乐师代替。相比娇小的江户美人,阿凉身高腿长、容貌俊美中自有一番狂放不羁的关西风情,令得年近半百的加贺谷彦左卫门不自禁地色心大动。
      女乐师阿凉顺从地跟着彦左卫门悄悄来到卧室,卧室的榻榻米上早已铺好了两人份的锦被。或许是因为女性天生的羞涩,乐师显得沉默寡言,从宴席开始对于问话对答一概以颌首或摇头回复,惹得彦左卫门对她愈加怜爱。
      或许今夜之后把她收为侧室也不错。加贺谷彦左卫门一面想着一面向着含羞答答的乐师扑了过去,然而乐师象一尾游鱼般灵活地闪开了。
      美人灯下,眉目如画。
      乐师犹如猫一般上扬的眼角晕染着桔梗草的紫影。细腻的小麦色肌肤虽与崇尚白皙的传统审美相悖,在昏黄的灯光笼罩下却散发出一种蛊惑人的妖艳魅力。彦左卫门正想再度扑去,乐师‘噗’地一声吹熄了烛火。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真调皮,要和老夫捉迷藏吗?”彦左卫门发出醉醺醺的笑声,朝着乐师的方向摸索过去,半道上被褥绊脚,令他扎手扎脚地摔趴在榻榻米上。彦左卫门挣扎着想要立起来却猛地僵直了身体,自心肋间瞬间传出的尖锐刺痛令他连发出惊呼的余裕也没有,便如烂泥般瘫软在地。
      “捉迷藏的话,恶鬼已经抓到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彦左卫门耳畔响起,萦绕于鼻间的正是乐师阿凉那介于麝香与兰花之间的独特熏香气息。随着男子的话语,彦左卫门分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脏已被一根冷锐的钢针穿透。
      “你——究竟——是——谁!”
      只是说这几个字仿佛就用尽了彦左卫门一生的力气,然后他的声音就象常年哮喘的病人陡然哽住了气。鲜血似乎溢满了彦左卫门的心房,而他的口中也确实溢出了血,鲜红的血象坏掉的水泵一样泉涌而出,直到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听到异动的侍女手执座灯匆匆赶来,一打开拉门,便惊叫着昏了过去。被烛火照亮的屋内处处开满了一朵朵连京都御用画师都画不出来的深红色花朵,彦左卫门身覆血衣倒毙于地,新请的乐师早已不知所踪。
      酒宴骤成凶宴,突发的命案令加贺屋内乱成一团。众人在慌乱中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沉着瘦长的人影,慢慢地从门外踱了进来。
      眼见父亲尸体惨状,少东家玄卫门原本灰白的脸上更增添了几许灰败,那泛着铁青的脸色直至瞧见瘦长男子方才稍许缓和了一些。
      “太好了,官差大人来得好快。”
      被玄卫门称为官差的男子头戴深笠,眉目五官皆为阴影笼罩,然而那身线条凌厉的五纹黑色捕服与腰间系着红绳的捕叉确系町奉行所的捕快制服无误,何况还有手中那盏‘南町奉行所’的提灯。
      男子默不作声。
      玄卫门以为男子想索取贿赂,将其引到庭院一角,塞过二两金判。
      男子垂首,不明白玄卫门的用意似地望着手中赂金。
      “大人辛劳,请赶快勘察贼人踪迹,抓到杀害在下父亲的凶手。”玄卫门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
      “酬金已经收过了。”男子说罢,一振手腕。
      两枚小判朝天直飞而起,在空中发出‘铮’地一声长鸣。
      这回轮到玄卫门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巴。
      就在此时,一道雪亮刀光如疾电般自男子腰间扬起,凌空划过半轮圆弧,两枚小判一裂为四,当啷坠地。
      刀光一闪即灭。
      深笠男子双手拢在袖中,仿佛从未出过手一般。只是玄卫门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灰蒙蒙的脸上先是呈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颊上慢慢洇出一道猩红色的血痕,友蝉华服的衣襟层层裂开。这一刀自上而下,几乎将玄卫门劈成了两半,血从骤然裂开的伤口里喷溅而出,在雪白院墙上激起一蓬妖娆红痕。
      “你的狗命,只值两文。”
      这是玄卫门倒地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参上!仕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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