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佳想听水星记

2、斜风

　　斜风

　　（1）

　　时依最后没能当成想象之中的大律师，她读了雾城师范大学。
　　原因很简单，因为李向晚在那里。她没能选到好的专业，便遂了父母的心意做了老师。
　　至于李向晚为什么选择了雾城大学，她说不清。
　　雾大的化学系业内闻名。
　　时依也只有这样想着。

　　毕业后时依留在雾城当了个政治老师。
　　李向晚在市人民医院的配药室工作。

　　虽然没有当成梦想中的大律师，但时依也很高兴。

　　李向晚没有父母，跟她回去过了六个年，时家父母几乎已经把他当成儿子在看。

　　李向晚对她，就像从前对钟晚一样，时依感觉得到，他应该是爱她的。
　　爱是什么呢？爱可能是珍贵的休假陪她去看海，是记住她想吃的每一样东西然后慢慢学，爱是他从此再也不会划伤手，因为怕她看了吓到，爱是他们整个医院都知道李向晚的女朋友，是他接她下晚自习所有的学生都说时老师你男朋友真帅。
　　爱是他永远都在她的身边

　　“依依，愿意陪我一辈子吗。”
　　“我愿意。”

　　时依一声声应着愿意，她是真的很愿意。

　　是在什么时候喜欢李向晚的呢？时依说不上来，说是贪图他的外貌，倒也不像是这样，因为她最初并没有对他动心，贪图外貌早该第一眼动心了。

　　喜欢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喜欢他看起来冷冷淡淡其实眼底藏着灼热的感情，那太令她着迷了。
　　炙热的，独一无二的。

　　时依太喜欢追求炙热的感情了，就像她所喜欢的夏季。

　　她有另一个梦想，生于夏天，也想死于夏天。
　　想死在盛夏的光线汇聚所造成的火灾里，生的热烈，死也如此。
　　这其实是个很奇怪的梦想。

　　（2）

　　黯淡的黄色灯光下，时依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呢？时依想着。
　　一辈子可以是三年，也可以是六年。

　　其实很多事都是有迹可循的。

　　李向晚是不婚主义者，时依多次试探后，说，那你陪我去试一次婚纱吧。

　　不结婚，拍一张婚纱照吧。
　　李向晚说好。

　　去试婚纱的前一晚，时依照常从背后抱着李向晚睡，她觉得这样很有安全感。

　　他不习惯关了灯睡，说没有安全感，从小都会开着灯到后半夜外婆来关。
　　时依听得鼻子一涩。
　　即便是同居了以后，仍旧保留了这个习惯。时依会在床头开一盏小台灯。

　　“依依，想抱着你睡，好不好？”
　　“不好。”
　　时依倔强的说，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其实抱的越紧，她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就越深。

　　说不清她在害怕什么。

　　李向晚有一个纹身，是字母“w”，从他们在一起后，他自己去纹的，就在左胸的位置。

　　时依问过是什么意思，他说是晚的意思。
　　李向晚从来不说谎，或者说，从来不对时依说谎。

　　“那晚是什么意思？”
　　“向晚的意思。”
　　“是吗？”
　　“是。”

　　他永远是淡然如斯，即便偶尔她能从他的眼底看到如八月烈阳一般的炙热汹涌，在他的眼底仿佛看到烈日底下翻涌的海水，汹涌澎湃，激荡不休。

　　时依抿了抿唇，淡淡地垂了垂眸，应了声好。

　　是向晚，还是向晚？她不敢问。

　　（3）

　　时依晚上做了个梦。

　　她睡得并不踏实，这很少见。

　　在梦里，他们还是高中时的样子，是在她高二他高三的时候。

　　那时候，李向晚仍旧总会在楼梯口等人，但等的却不再是钟晚了。

　　他总是向她伸出手，问你早上吃饭了吗，给你带了酸奶，草莓味的。
　　问她数学考了多少分是不是又没有及格。
　　问她多久放学能不能在楼下等等他。

　　那段日子，时依好像透过他平淡无波的外表，窥见一个真正的属于18岁少年的内心。或许时依就是那样喜欢上他的，那种仿佛藏在冰川底下的鲜活动人，她不敢忘。

　　让她感觉自己像太阳，连他这样的冰河也能融化。

　　梦见李向晚高考完，在学校拍毕业照的那天。

　　少年询问着她，以后想去哪里。

　　她说不知道。在心里默念着你去哪里我就想去哪里。并且问他想读什么专业。

　　他说化学或者是心理学。

　　时依想起了高一的时候，自己作弊也及不了格的化学成绩和他每次都和她炫耀满分求夸奖的样子，她笑了说道：“那就学化学吧，你那么喜欢化学。”

　　可是李向晚没有回答她。

　　时依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操场另一边——是穿着白纱裙的钟晚，正和同学拍着照，欢声笑语。

　　时依却如坠冰窟，她感觉得到那女孩并没有向这边看来，却还是移开了视线像做了贼。

　　“那就听你的，依依。”她听见李向晚在长久的沉默后这样说。

　　她却再也不敢问你想去哪里了，感觉就像是明知故问的笑话，说了句我回去写作业了，匆匆离开。

　　下午第三节课是自习，时依坐在窗边，听见雨声抬起头，看到窗外下起了大雨，她急忙打开窗看着远处的操场，空无一人。

　　“时依你有病啊？雨都飘进来了。”后桌责怪到。

　　她轻轻叹口气说道对不起。

　　（4）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半。

　　时依起身关掉了床头的灯。一只手被李向晚抓着就是不放开，她起来得甚至还有些困难，这也是他这么久了的习惯，睡觉就喜欢抓着她的手，否则就说睡不着。

　　看着被紧紧握住的手腕，时依却感到眼底有一抹酸涩和灼热，她感觉自己的手腕就像被灼烧了一样疼痛。虚幻的疼痛感从手腕蔓延到心脏，让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鼻腔堵塞像溺水一般难受。

　　她想起当初他和她刚刚认识的时候。

　　他好委屈的样子，和她说起种种从前。

　　那听起来简直不像是真实的生活。他说起母亲被父亲骗取身体生下他的故事，说起母亲在他七岁的那年去世，说起彻夜长明的床头灯和外婆的白发与皱纹。

　　他说起刀尖上的血，和表面看起来是黑色，雨浸湿后却流出红色的黑衬衣。

　　不知为何，李向晚最初给她的感受是古诗里清俊的少年郎，但听得多了，却变成一片黑色的海。

　　他像一片黑色的海。

　　海面的上空，有一束光叫做晚晚。

　　他也说起钟晚，说起她眉间浮起时依曾经偷看过无数次的熟悉笑意。

　　他们在夜里接吻，她牵着他在雨里奔跑去同一个屋檐下躲雨，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的日子里只有她愿意和他玩。

　　他是如此的依赖她。

　　“可是她不要我了。

　　“那又能怎么办呢，我还是想等，我不敢接受别人，我怕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人陪了，我怕她一个人会难过，可她好像从没担心过我。”他说。

　　八年前，16岁的时依为这句话感到感慨，她以为这就是be故事的结局。

　　八年后，24岁的时依为这句话却感到心碎。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些话一字一句她记得那么清楚，清楚得如同锋利的刀尖能划开她的胸膛，让她血流不止。

　　窗外的雨还在下。

　　她的手扶上李向晚的纹身，想起他说这是向晚的意思。

　　她忽然有些庆幸当时说你学化学吧，不管他是否为了她选择，还是凭借着雾城大学化学系的近水楼台能够离钟晚更近一些。

　　倘若换成另一个选项，他或许早就会发现，她其实最近心理不太正常了吧。

　　（5）

　　“好看吗？”时依提着巨大的裙摆，连带着转身都有些困难。

　　“好看。”李向晚笑着，是从十八岁开始就只对她露出的笑容，他说：“能够想到你出嫁的时候有多好看。”

　　他没有说她的名字，少见的说了“你”。

　　“嫁给谁？”时依问道：“嫁给你吗？”

　　他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你明知故问了。

　　婚纱店的工作人员只当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可时依却知道，他是在说你怎么会嫁给我呢，他是在说自己一辈子不会结婚你一辈子不会是我的新娘。

　　她终于穿上了从小就渴望试一次的婚纱，那么沉重又那么美。

　　高中的时候，学选修政治，学到婚姻法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出嫁了会是嫁给谁，如果有一天她也可以穿上婚纱那会是给谁看，十六岁的时依只能想到李向晚，很难再想到别的男生。

　　工作了以后，教选修政治，课本上写：“婚姻确立的是长期的法律关系，夫妻之间要互相扶养，互相忠实……”

　　有一个学生问道：“时老师结婚了吗？”

　　越界的问题。时依笑着摇头。

　　“那时老师会结婚吗？”

　　时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她说：“不知道。”随后迅速地切了ppt说我们来看下一道题，却没想到后面幻灯片已经放完，她有些尴尬的发现已经下课。

　　李向晚的目光让她想起前一晚的梦，梦里看着钟晚，眼前却看着她。

　　她不禁想问你到底是不想娶我还是只想娶她。

　　时依没有问。

　　工作人员替她整理好婚纱的拖尾，她挽着李向晚的手，对着镜头露出个真要结婚似的甜蜜的表情来。

　　“百年好合。”婚纱店的导购说道。

　　时依在心里默念到，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