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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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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快要溺亡了,遇见你的夏季里,整个人都像下着沉闷又潮湿的夜雨。
像置身于盛夏里阳光聚焦那一点引起的火灾一样热烈地死去吧。
雨前
(1)
“同学们,放学了,你们的平安就是全家的幸福——”
时依恍然抬眼,猛地一回神,看见放学后的学生们如同落潮的海水一般涌出门外。有几个活泼些的,向她招手说:“时老师再见。”
夏季,夜雨没有来临之前的沉闷天气,伴随着雾城特有的湿意从地面蒸腾而起。时依提起包,在离开教室之前,看了一眼教室后的板报。
是每一年都有的防溺水主题。
时依小的时候是溺过水的,印象里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在七岁那年。
没有人可以救的了她,身体全部被水包围着,一直下沉着的,没有人可以接住她的,好像就要在窒息里死去的感觉。
她打了个寒颤。
夏天的风,沉闷又凉爽的空气里滴下来两颗豆大的雨珠,是要下暴雨的征兆,她却觉得有些热,伸手抹去额头薄薄的一层细汗。
时依回到家的时候,李向晚正不知道在厨房里捣鼓什么。
算算日子,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六年,这一年,时依24岁,李向晚25岁。
她伸手从背后抱住他:“你在干嘛呀。”撒娇一般地蹭了蹭。
他身上有一股她很喜欢的味道,说不出来,人家只说是在配药室呆久了的消毒水味,但时依却一直觉得闻着很安心。
男人微不可闻地勾了勾嘴角,和他在医院冷淡得像块冰的样子大相径庭:“你不是说,想吃冰激凌吗。”
“嗯——”时依的脸从他背后探出来,她甚至“指指点点”道:“我要吃芒果味的。”
“行。”李向晚宠溺地笑了笑,说:“依依乖乖的,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嗯,一辈子都给我做吗?”
“一辈子都给你做。”
时依靠在他的肩上,收紧了抱在他腰间的手。
这个人,这样的安稳的陪着她,向她做出过无数的保证,说会陪着她一辈子。
时依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2)
时依是在16岁的时候真正认识李向晚的,那个时候他17岁,是大她一级的学长。
在那之前,他们没有交流过,只是时依单方面的“认识”。
时依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他了。
最初,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知道他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身形娇小,小鸟依人。
他们似乎谈了很久的恋爱,是从初中开始的。
时依看了他们很久。
从小学时,时依开始看言情小说,向往着小说里的那些近乎完美的爱情。
但很奇怪的,她只是喜欢看别人的爱情,在别的女孩都幻想着中学会遇到一个真命天子时,时依却希望能做个旁观者,看看那些和小说里一样的情节。
她真正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个律师,执法律之利剑,维护正义。
所以从小,她就立下了要学文科的志向。
初二的时候,因为学校教学楼不够,初三初二只能混在一栋楼。
恰巧李向晚是在时依的隔壁班,又恰巧,他的女朋友钟晚在楼上另一个班。
时依常常看到,那个喜穿黑衣的少年,站在楼道口等着他的少女。
钟晚满眼欢欣地,扑进他怀里。
钟晚她可能看不到吧,但时依看见了,少年平日里平静无波的一双黑眸,也会在接住她的时候,泛起名为爱意的涟漪。
时依在那一刻屏住呼吸。
好像看见,故事里的男女主。
李向晚从小就长得好看,是那种清秀干净的好看,像从古诗词里走出来的清秀书生,眉目如画。
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总让时依想到夜里出行的猫,总是含着淡漠和冷意,像是没有温度的死物。
他总是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衣,即便在最热的夏季。
他只有在看着钟晚的时候,才会极少的笑一下。
他含着笑意,在楼梯口等着她。
他们挽着手来上学,挽着手放学。下雨时,李向晚的伞总是倾向钟晚的那一边。雨水淋湿他的肩头,衬衣沾染了水晕染一片深黑色,他会轻轻皱眉。
他们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接吻,拥抱。
他永远只看向她,在任何时候,只要她在他身边。
运动会他帮她提着椅子,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然后伸手等她牵。
……
时依总是在不同的场合里看到这样的细节,以为自己真遇到了小说里的男女主。
于是时依总是在下课时,站在门口,看着李向晚,和他身边的女孩。
直到他们考了高中后,时依就见得少了,但偶尔遇到的几次,李向晚都牵着钟晚的手。
时依一直不知道这两人的名字,后来托了好多人才问到。
晚,向晚。
连名字都那么般配,时依想着。
(3)
关于夏季,时依的印象总是那么强烈。
七岁的时候溺水,和十六岁的时候认识李向晚。
那是个夏季的夜晚,暴雨如注。
她在外面玩得有些晚了,在屋檐下,打算避一避风头,雨下得实在大,怕是撑伞也遮不住了。
雨雾朦胧,雨势小了些后,她有些惊讶的看见,屋檐外不远处,还站了个人。
黑衣黑发,浑身湿透,身形看起来很熟悉。
“学长?”
时依吓了一跳,有些磕磕绊绊地跑过去。
真的是他,李向晚。
他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眼底是常有的漠然,夹杂了几丝怨气。
脸颊泛着红晕。
他发烧了吧。时依下意识想着。
为什么会有人发了烧还站在雨里??找死?
“学长,你……需要伞吗?”
时依从包里翻出另一把折叠伞来,想递给他,被挥手打断了。
“打什么伞,她不会来了。”
“谁?”
“她不会来了。”李向晚喃喃着,像是丢了魂似的。
黑衬衣粘粘在身上,时依看着他衣服下的身线,有些不知所措。
手臂那一块,有些格外的颜色深。
她没想什么,把自己的伞往他那边靠了靠,遮住了雨。
“我把伞给你,你去医院看看?”
“不想去。”少年有些倔强地,摇了摇头。
“你都要烧死了!”她也倔强地不太肯走,怕这人真死在这。
“关你什么事?”他露出个顽劣的表情。
“……”
她拽着他的胳膊就想走,没想过要回家这件事了。
反正父母也不怎么管她,今天好像又在外打麻将。
“嘶。”
她听见他抽了口气,有些犹豫的松手。
手上是雨水混杂着浅浅的血色,好像还闻到些血腥气味。
时依猛然停住脚步,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他真的想死。
她不再敢去牵他的手了。
少年收回手臂,有些嘲弄地,声音却很虚弱地说:“怕了?
“怕了就走吧。”
“我把你丢医院就走。”
话虽如此,时依还是留了下来。
傍晚十一点。
她靠在医院的冰冷座位上发着呆,床上李向晚都已经睡着了。
发烧,自残。
神经看上去也不太正常。
是个危险人物。
不过,最近好像很久没看到他和他女朋友了,他说她不会来了,是不是说的钟晚?
时依收拾了包打算走,走之前还想着去给他把输液和处理手上的刀伤的钱付了,以后再要也不迟,反正他现在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了。
起身的一刻,她被床上李向晚一把抓住了手腕:“晚晚。”
……烧高了,说胡话了。
时依去扳开他的手,说:“我叫时依,学长,我不是晚晚。”
“时依。”
他重复了一遍,手却仍然没有松开。她只好任由他扯着。
“对,我叫时依。你可以松手了吗?我先走了,下次记得来还钱,高一九班。
“算了,你也记不得,我给你写下来。”
时依看着他真睡着了不再烧了,才轻轻地,抽出手。
就当是,安慰一下病人罢了。
她留了张纸条,和一把伞,提起包真的走了。
(4)
再次见到他,还真的是还钱来的,时依想着还挺诚信。
“时依,对吧。”
“是。” 时依看着他,眼神不由自主想朝他的胳膊上看。
“还你了。”
他给了钱和伞就想走。
“学长。”时依突然叫住了他,眉间有一抹不忍,李向晚看着刺眼又熟悉,在那个雨夜,在她脸上见过同样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记得这样牢靠。
“怎么?”
时依愣了一下,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停他。
——你和学姐分手了吗?
——你为什么那天发了烧还去淋雨?
——最近怎么都没看到钟学姐了?
时依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问题,一不留神问出来了,最后一个。
她看到李向晚狠狠地,停顿了一下。
“她不要我了,读美术去了。”
“啊……”
时依感觉好像说错了话,又不知道怎么补救。
“遇到比我好的多的人了。”
李向晚最后这样说,尾音上扬,带了点颤抖的意味,好像是没由来的细微哭腔。
时依愣愣地,微微捏紧了手里的伞,忽然也有些想哭似的,她说:“也没有啊,你挺好的。”还亲自回来送伞给我呢。
“如果真的觉得很难过的话,还可以和我说说啊。”
她说。
自己的cp怎么be的,总也得找到个结局。
故事要从,李向晚也还只是读初二的时候说起。
李向晚从小长得清俊,像是水墨画画出来的一样,黑发黑瞳,看着就让人心神一荡的俊雅。
初中的时候,从初一到初三,几乎每个班都有为他着迷的女孩。
但他太孤僻了。
没有父母,家里只剩外婆和李向晚两个人,相依为命。
没有父母关心的日子里,他遇到很多女孩,迷恋他的外貌,但他从不动心。
只有钟晚是个例外。
最初,她其实说明了就是见色起意,李向晚长的好看,她就喜欢李向晚。
她就愿意陪着他。
说不上来是怎样的原因,李向晚就是这样莫名地被她所吸引,那是一种很带有依赖的感情。
他很粘人,很喜欢她。
那时候钟晚也确乎是喜欢着他的。
于是他会夜晚里绕路牵着她送她回家,会无时不刻关心着她在干嘛,他会和为数不多的朋友说着,喜欢她。
喜欢钟晚。
晚,向晚。
那个时候几乎就真的相信他就是为了她才出现的。相信她会陪着他,一辈子。
但所谓的一辈子太短,算满了也就那么三年。
他们之间,其实有很多矛盾。
李向晚不善言辞,吵了架惹了她生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总是用那双无辜的眸看着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问题或者沟通。
她说:“你总是那样粘着我,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没事干的你知道嘛李向晚,我会烦的。”
李向晚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有些难过地想着喜欢他为什么觉得他烦。
她说:“你也从来不会解决问题,你也不会怎么哄我。”
李向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想他会学会的,只是时间问题。
她后来说她要去艺考集训,她说要等她回来。
她后来去了雾城,一去,未曾想,就此,抛弃他了。
钟晚喜欢上了别人,在集训的时候,和她一起画画的美术生。
这就是时依后来也没有再见到她的原因。
李向晚后来求着她,求着要再见一面,但她不愿意了。
“我对不起你。
“可是和你在一起太辛苦了李向晚。
“你不会哄我开心,你也不会道歉,不会说任何一个男生都会说的好听的话,哪怕只是一次呢?”
——但是从此以后,有别的男生会哄她开心了。
(5)
“然后呢?”时依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就是be故事的结局吗?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穿黑衣服吗。
“因为我自残——啊你应该是知道的。”
“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她只是玩玩 ,可是后来才发现她是真的认真了的。”
“我求着她回来见我一面,可是那天她答应了却没有来。”
你好笨。
时依捏着衣角,想着。
“那天在家里发烧,外婆回老家了,我打碎了体温计。
“我想起她说来见我一面,就出去在那里等,都忘了其实是没约好在哪里见面的。”
“可是她没有来,还下了好大的雨。”时依说。她记起那个时候她手上蹭到的血迹,和闻到过的铁锈味,觉得这人真是疯了。
“你觉得我疯了吗?我也这么觉得。”李向晚偏着头,他好像从来没有对一个除了钟晚以外的女孩说过这么多话。
可是如果不说出来他才真的要疯了。
在迷迷糊糊的梦里,他曾经感觉到到一个人牵着他,他就以为是晚晚。
但她说:“我叫时依,学长,我不是晚晚。”
醒了以后护士说真有过那么个小姑娘,付了钱就走了,还留了个纸条,要他还钱。
“晚晚说我烦,可真的喜欢我,又怎么会嫌我烦呢?”
时依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信息量好大,时依说可以和她讲时,其实也没想过李向晚会真的和她一股脑都说了。
他的情绪就像像长明区每年泄洪放闸的水一瞬间一拥而出。
时依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但是她没说出来。
“要上课了学长。”她说:“下次我再听你讲。”
李向晚本想一走了之,就当她是个树洞,说过一次下次就不再有瓜葛。
但她却说,下次也听他讲。
好久都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这么多话了。外婆老了,说也不知道能陪他到多久,李向晚总是沉默。
外婆说,我们向晚,生来就好苦。
外婆从前是知道他谈恋爱的。
她说也好,至少晚晚会陪着向晚。
而今这样,李向晚也再没和外婆说过钟晚这个人了,老人似乎也明白,再没问过。
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的话,现在都说给时依听了。
(6)
李向晚的外婆是在他大一那一年后半学期去世的。
他沉默地处理了后事,存好了遗产,沉默了半天,没能想到和谁说这件事。
葬礼上的亲朋哭的几欲断气,李向晚却始终没哭,人家说他没心没肺,外婆养他这么大,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他连一滴眼泪都不肯流。
怎么好在外婆面前哭呢?她或许会心疼吧。他想了想,其实好像什么也没改变,只是他又失去了生命里为数不多的一个重要的人。
他已经麻木了。
他在微信上对时依说能不能见你一面。
算起来,时依要算做他现在“最重要的人”了,虽然说上去很奇怪。
他只愿意和她说,关于这些事。
从高二过后就是那样。
李向晚仍旧被很多女孩爱慕着外表,但都是一个个拒绝了。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着,时依到底是一个怎么样重要而特别的角色。
总之是个重要而特别的角色。
他还记得,高考分数出来的那一天,时依问他想去哪里,想读什么专业。
他说想学化学,或者心理学。
时依就笑了说学化学吧,你那么喜欢化学。
他也笑,其实他是更喜欢心理学的,可他不知为什么,不但选择了化学,并且圈了不接受调剂,每一个学校,都如此。
外婆去世没多久,又是一年高考。
其实时依或许是喜欢他的。
但他每次都退却。
这次不退却了,他不想在等着雾城那个无望的人了,他要走向另外一个人了。
考试结束。
在熙熙攘攘来接孩子回家的家长中,时依可以一眼看到李向晚。
不再是黑衣黑发了,他穿了一身白衣。
清秀的少年,站在人群里那么显眼,还抱了很大一把白玫瑰。
这么久以来的头一次。
他说:“依依,我在等你。”
时依愣了又愣。
别人故事里的男主角,成了她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