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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七章 忘川彼岸-5 ...

  •   若荪在镜台前呆坐,玉衡替她擦拭脸庞,用冰凉的手指轻抚她哭红的眼,柔声问:“你真要去?”
      若荪腹中一痛,是那孩儿狠狠踢了她一脚,将她踢醒。她拍了拍肚子,苦笑说:“不去看一眼,我怎么能相信他还活着。”
      “即便活着又怎样,神魔不两立。”
      “知道真相,我便死心了。”若荪转头望着落入云海的夕阳,天边没有云霞,已经数日不见云霞了,她这天孙当得一点不称职。
      领仙玉郎在莲华宫外叫门了,玉衡搀着若荪起来,道:“我就不陪你去了。”
      “嗯。”若荪冲他笑一笑,踩着云朵缓缓飘远。不敢回头,害怕见到那遗世独立的身影会不忍心、会愧疚难过。她此番只去求一个结果,或许很残酷,却算是解脱。

      正是凡间的元宵节,被白雪覆盖的村庄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北方呼啸,掩不去人们的欢声笑语。即便是严冬,这里的风光山色秀丽如春。城镇里的庙会热闹非凡,一大片红艳艳的灯光中,好似冰雪都会消融。
      若荪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行走,领仙玉郎跟在她身后嘀咕:“酆都是三界都管不着的地方,这会城里妖魔鬼怪什么都有,小心为上。”
      若荪不经意抬头,瞥见半山腰的楼亭上有块匾额,刻着“鬼门关”三个大字。凡人都要来这里买一张阎罗王的路引,死了之后才可以超生。酆都里兜售路引的小贩满街满巷,可凡人无法辨真假,大都上当受骗,死了之后过不了鬼门关,便当了孤魂野鬼。
      若荪臃肿而笨拙的身影在人群中分外引人注目,也不知周围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反正都要回头看上她一眼。偶尔碰上个好心的,会劝她快些离开酆都,以免招惹了脏东西对腹中的孩子不利。
      若荪笑而不语,继续在繁华的庙会上寻找。
      领仙玉郎趁人不注意,哧溜一下窜到树上,伸长脖子望了一圈,兴奋得手舞足蹈,“若荪,我找到他了!在那儿!”
      若荪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她看见了那张思之若狂的容颜,在街旁的花灯下,他的眼睛仍然灿若星辰,在万万人之中也能一眼就看见。而他身边的梵心娇俏可人,拎着一只灯笼像孩子一样傻笑着。他们原来就是天作之合。
      若荪收回视线,微微倚着身后的树,腹部痉挛,叫她一下子清醒了。这就是她要的结果,知道了也就安心了。
      玉郎一骨碌溜下来,扯着她的衣袖说:“我去引开梵心,剩下的你且自己看着办。”

      方才还晴空万里,突然下了雪,乌云遮挡了清冷的圆月,只剩人间的灯火映着夜空。若荪站在树下纹丝不动,直直看着前方依稀在靠近的身影。玉郎用什么法子引开了梵心她不知,也无法去思考,只是呆呆地站在哪里。
      他披着黑亮的熊皮大氅,笑着朝她走来。鹅毛般的雪落下来,他不在意,反而兴致很好。缭乱的花灯中,他似乎看见了什么,视线停留了一刹,眼波又灵动地转起来,在街旁的小摊前停下脚步,问:“这馍馍怎么卖?”
      “一文钱两个,公子要大肉包子吗?刚出炉的!”
      “不要不要,我就要馍馍。”
      “好嘞!公子拿好!”
      他接过烫手的大馒头,一面吹着气一面继续朝前走。
      若荪用双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不由自主地迈开了脚步,她还没想好要和他说什么,或许他看见她会先说点什么。她忐忑不安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
      那一刻,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她的头纱却还在飘扬。喉咙很干,令她没有勇气发出半点声音,只是麻木地迎着他走去。
      眼看就要撞上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中没有任何波澜,然后如路人一般与她擦身而过。如路人一般擦身而过。她预想了无数可能,想不到竟是这样,形同陌路。
      若荪僵住了,无力的双手从腹部一点一点滑下。一片雪花落在入她衣领中,被体温迅速化开,雪水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淌,激得她浑身打颤。
      他们之间,就这样吧。

      玉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若荪那张惨白的脸大气不敢出,灰溜溜地跟着她回了天界。
      若荪失魂落魄倚在窗边的榻上,也不点灯,黑暗中脸色麻木。玉郎杵在窗外瞅她,察觉出自己干了一件不是很好的事,懊恼得直跺脚,啐道:“我真看走了眼,小墨墨竟是个没良心的!”他是极想安慰若荪,可若荪对他不理不睬,他又不肯拉下脸去求玉衡,便只好悻悻离去。
      玉衡一直在莲华宫等着,枯等了一夜,直到天明。寻至西殿,见庭内冷冷清清,门窗紧闭。他心头一紧,忙推门而入,见若荪裹着几层凌乱的锦缎蜷在矮榻一角,双臂抱住腹部,以一种寻求庇护的姿势将自己和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玉衡蹙起眉头,脑子里试想过许多种情形,最怕看到她受伤害,却又这样暗暗希冀着,只有伤得彻底,才能狠心忘掉罢。
      若荪睡得很轻,好像根本就没睡着,背对着玉衡说了一句:“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他的生父是谁。”
      玉衡应了,俯身去拥住她,“你安心睡罢,我就在这里。”
      她蜷得更紧了,就像是昨夜的雪一直跟着她下到了天界,冰天雪地,没有丝毫温暖。

      夜色深沉,冷月从云层中钻出来,银白的光映出青宫里一前一后两个追逐的影子。
      沉锦慌乱地冲入屋内,将门闩插好,心有余悸地轻轻拍着自己的前胸。屋里亮着神荼灯,那光似乎比月色还冷。若荪正在给自己的真身浇水,头也不回说:“你躲了他好些日子了。”
      沉锦苦笑道:“躲有何用,他法力无边,要把我囚禁起来轻而易举,只是他也顾及颜面罢了。”
      若荪浇完了水,又回到机杼旁织云霞,说:“若实在不想在天界呆下去,让觅风带你走吧。”
      沉锦喝了杯水,气喘吁吁道:“他放心不下你。要走,大家一起。”
      “有何放心不下的。”若荪握住梭子的手顿了一下,“我和玉衡这样很好。”
      “既然很好,你脸上怎么一点点笑容都没有。”沉锦猛地按住她的手,“别织了,隔壁已经堆了一屋子,够几年时间用的。你这样日日夜夜织下去会累垮的。”
      “我是天孙,织作是我的职责。我要像我的母亲一样优秀,绝不能被外人看轻了。”
      “可你身怀六甲,累着孩子就不好了。”
      “他一天一天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把我变成吸血的怪物,他又可曾为我着想过?”机杼的声音忽然停了,若荪发出冷漠而怪异的笑,“还不知生下来会是什么样的怪胎。”
      “若荪!”沉锦激动得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不能这样对待那个无辜的孩子。”
      若荪狠狠丢下梭子,一语不发冲出了殿门,踏着云不知往何处飞走了。沉锦扶着门框探头看,空中已没了她的身影。

      若荪去了酆都,那里是三界之中最杂乱的地方,一定有人知道,神和魔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怪物。未免被发现,她变作衣衫褴褛的乞丐,掩去了仙气,蹒跚地行走在酆都漆黑的街上。莹绿的鬼火在四处飘飘荡荡,有一群小鬼从地底下钻上来,熙熙攘攘赶去瞧什么热闹。
      若荪便也跟去了,途中不停有妖鬼加入,队伍越来越壮大,浩浩荡荡往山上行进。走到半山腰,有一座高台,唤名孽障台。台上那衣着鲜亮的女子红唇一开一合,尖声说道:“七月初七子夜,是本座与天魔的大喜之日,将在酆都设宴,广邀各界宾客。大家若是愿意捧个场,便上来领喜帖,届时凭喜帖入席。”
      周遭的妖魔鬼怪争先恐后涌了上去,若荪被挤倒了,无数鬼爪从她身上踩踏而过,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护住头,在沸腾的吵嚷中,只听见梵心刺耳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赛过夏日的蝉鸣。
      恭贺和道喜的话语充盈在台子四周,无人注意到一个乞丐的呻吟。若荪艰难地爬起来,腹部传来抽搐的阵痛,腕上的镯子又剧烈地抖动起来。梵心就在前面,她不敢施展灵力压制魔性,生生忍住疼痛,逃命似地跑出了酆都。
      拼了命地逃,逃开那些阴森而怪悚的笑声,逃开方才的所见所闻。然后渐渐被魔性侵蚀,迷失自己。凡人的血,她还没吸过。也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她蹲在树上看着来往的人,仿佛隔着皮肉就嗅到了血腥味,诱得她蠢蠢欲动。她安静地等待一个时机,像豹子一样盯着自己的猎物。
      一阵微醺的风拂过,几根冰凉的手指搭在她肩上。若荪出于本能地伸出魔爪,尖利的指甲刺入对方的身体。
      玉衡闷哼一声,血液被抽离的速度叫他一时承受不住,他牢牢捉住若荪的手,艰难发出低弱的声音:“若荪!别伤凡人,不然你真的万劫不复了。”
      若荪听不见,合上双眼尽情地享受这种残酷的快慰。
      玉衡见情形似乎与往日不同,使出大量的灵力带着若荪飞上云端,寻到一间破庙。他们从天而降,砸破了屋顶,摔落在一堆废墟之中。
      “师父,救救她……”废墟之中的玉衡发出微弱的呼救,接着昏了过去。
      正在打坐的枯瘦僧人循声望去,正对上若荪一双通红的眸子。他微微愕然,手指间飞快变出一道符,一面念着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符贴在了若荪额上。
      刹那间,符咒化作一道金光劈下,若荪清醒过来,手指上的利甲一点点缩回去,最终恢复了原样,只是指尖还在滴血。若荪大惊,脸色灰白看着身旁的玉衡,指尖一颤,鲜红的血染上了他月白的绸衣。
      “玉衡!”若荪大声唤道,用力摇晃他,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她感到孤独和恐惧,就像看见庭院里那些麋鹿的尸首一样的感觉。这时,有干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没事,反而你很危险。”
      若荪警觉地扭头去看,发现昏暗中有一具嶙峋的身影,手中的法杖金光闪闪。她瑟瑟发抖问:“你……是玉衡的师父?”
      对方点点头,在她面前盘膝而坐,缓缓说道:“你临盆在即,若控制不住胎儿的魔性,会随它一同堕入魔道。”
      “可有什么方法,还望师父告之。”
      “胎儿已经成熟了,不再需要鲜血,你要尽最大的努力控制它嗜血的欲望。直到产下婴儿,即刻封印它的元神,让这个孩子像凡人一样长大,这样方能保全你们母子。否则,你不仅自身难保,还会拖累旁人。”说着,僧人瞥了玉衡一眼,淡淡蹙眉。
      若荪垂眸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一股恨意从胸腔迸发,她拽起一片霓裳用力地将手擦干净,霓裳本来就幻紫凝红的颜色,多添了几抹也是这样。
      他织的霓裳,他留下的孩子,却要由她来承担所有苦难。
      她竟从未这样恨过,恨得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僧人接着说:“只要你们母子平安,这个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相反的话,我对你们也不会手软。”
      若荪懵了一下,苦笑道:“有些时候,我真想求个解脱。”
      “为人母,不要说这样的话。”僧人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按在若荪眉间,注入一道法力以压制她的魔性。
      那股源源不断注入的法力踏实而温暖,令若荪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僧人挽起念珠,静静为他们吟诵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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