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为君》周思庵

8、第 8 章

　　太阳的最后一抹光线也暗淡了下去。如钩子一样的月亮高悬在天空，在江水上洒下一片白色的光影。

　　多么迷人的夜色!

　　傅安南走到江边，双手撑在水泥栏杆上，望着长江对岸村庄里亮起的点点星火。

　　“一个人在这儿，不和他们去打牌？”李君行走过来，站在了宋傅安南的身边，他手里拿着一罐啤酒。

　　“哦，不太会打牌。”傅安南转过身来靠在栏杆上。

　　放眼望去，宋思意正和她的朋友们“激战”。露营灯下，时不时发出哄堂大笑。

　　宋思意也看到了他俩。

　　他们在聊什么？

　　她打死也不会想到，李君行和师傅说的是那一句话。

　　“她喜欢你。”李君行直接进入话题。

　　傅安南心头一震。

　　李君行喝一口酒，继续直截了当：“宋思意，这姑娘喜欢你。但是一直埋在心里。不敢说。”

　　傅安南当然看得出宋思意的心思，他也一直刻意保持他和她之间仅仅是同事关系。

　　半晌，傅安南道：“我要结婚了。正在准备婚礼。”

　　要结婚了？已经在准备婚礼了？这是李君行万万没想到的，难道宋思意这个傻丫头连傅安南要结婚了都不知道吗？傅安南有没有女朋友她没去调查过吗？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马上道：“哦，要结婚了，提前恭喜啊。女朋友是？”

　　“是我大学同学。”

　　李君行称赞道：“校园爱情，难能可贵。”

　　“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好。一定到。”李君行举起酒罐敬他。

　　傅安南和李君行同时望向打牌的方向，宋思意正快乐地沉浸在牌局中……

　　*

　　不久，宋思意和同事们就收到了傅安南的婚礼请柬。

　　周五那天下班前，傅安南拿出了准备好的请柬，一一分发给大家。

　　“哇，安南哥，你要结婚啦！恭喜恭喜啊，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啊？”莎莎捧着请柬翻来覆去地看，不敢相信地叫道。

　　“恭喜安南哥，是啊。这消息也太突然啦！”

　　“也没见过你女朋友啊！什么时候让我们提前见一见嫂子啊。”

　　傅安南把请柬递到宋思意手中，郑重道：“思意，欢迎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宋思意努力使自己平稳一点。这些日子，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他了，他有女朋友。但是傅安南就要结婚了，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感到震惊。还有难过。

　　“恭喜安南哥。”宋思意看上去笑意盈盈。

　　大家热烈鼓掌。

　　“谢谢大家！”傅安南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宋思意陪着大家笑，又连忙把自己埋进工作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城市的灯火已被点亮，公司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收拾好，准备回家。

　　电话唱起了歌。一看，是李君行。

　　“喂？”

　　“吃饭了吗？”

　　“还没下班呢。”

　　“这么想当卷心包菜吗？”

　　宋思意“噗嗤”一下没忍住。

　　“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饭。”

　　宋思意想了想说：“呃，我想吃小龙虾，爆辣的，能把人辣出眼泪的那种。”

　　*

　　“哇，爽！”

　　宋思意喝了一口冰水，满足了。

　　“君行哥，我给你剥一个。”宋思意戴上一次性手套，又熟练地剥了一个，很自然地递到李君行的嘴边。

　　李君行只得吃掉，宋思意看他吃了，满意地笑了。

　　“还是这种路边小店，做出来的东西地道。你不常来吃吧？”

　　“也经常。”

　　“你知道吗？小龙虾是我老家的特产。我们老家的小龙虾个头特别大。那时候，一到夏天，我爸爸常常会买回来自己做。做得跟外面一样好吃。一口嗦下去，全是肉。”

　　“你上次和我说过，你出生在澧州。”李君行看她滔滔不绝。

　　“对。还有紫苏。我老家的紫苏大都是野生的，到处都是。要做菜了，就在院子外扯一把，洗洗直接放进锅里，那香味特别浓。”她近乎手舞足蹈地讲着。

　　李君行看她也不像得到傅安南要结婚的消息的样子。

　　周围忽然静止。

　　宋思意变成低气压，搓着纸巾轻声说：“傅安南，下个月要结婚了。”

　　他看见她眼睛里升起一层水汽。

　　“我知道，我收到请柬了。”李君行递上纸巾。

　　“啊，不好意思。”宋思意接过纸巾，捂住整张脸，又好像在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我也其实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他。”

　　宋思意拿下纸巾，又恍然大悟道：“哦，你今天请我吃饭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什么目的？”

　　“想看我失恋难堪的样子啊。就这样啊，你看。”宋思意摊开手，摆出一副出尽洋相后，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李君行笑：“你这不叫失恋。你懂什么叫失恋吗？你们都没有谈过恋爱。顶多是你单方面对他有好感，而问题是他喜欢的人是他现在的未婚妻，也许已经领证了。会难过一阵子，过一阵就会好的。”

　　“你怎么知道？搞得好像你失恋过一样。”宋思意放下手，开始夹菜，反问道。

　　宋思意忽然觉得自己唐突了。

　　“我没有失恋过。但是，我失去过我爱的人。”

　　“什么意思？”

　　“她去世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宋思意愕然。

　　她停下手中的筷子，有点抱歉：“对不起啊。”

　　他爱的人是谁？是发生了什么不测吗？宋思意偷偷看向他，他的目光明显暗淡了下去。

　　他现在还很思念她吧。

　　两个人都这样沉默着。

　　似乎是下定决心，李君行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宋思意抬头问。

　　“苏州。”

　　“苏州？你老家？”宋思意想起李君行好像对她说起过。

　　“走吧。”

　　不会吧！现在？

　　宋思意惊呆了。“啊？现在就去吗？天马上就要黑了。”

　　“就现在。我本来是准备明天忙完公司事情下午再去的。但是，带你去的话，就多带你看些地方。就当你失恋了，陪你散散心。”

　　一阵暖流从心间流过。李君行，他真的很暖啊，他并不像传说中的那种冷面霸道总裁，虽然他的确是总裁。

　　被打乱了节奏的宋思意一阵慌乱：“但是我什么也没带啊。”

　　“不用带，那边都有。”

　　“哦。”

　　就这样迷迷瞪瞪地跟他去了苏州？宋思意还在恍惚中，就已经上了李君行的车。

　　一上车，李君行就开始用车载电话吩咐工作：“小佩。发个通知，把明早的公司例会推迟到下周一。”

　　那边的声音清脆响亮：“好的，李董。”

　　“还有，明天下午的原厂渠道商会议，改成视频会议。你把开会资料今晚发到我的邮箱。”

　　那边回复：“好的，收到。还有明天下午四点，陪同锐星公司参访集团总部的活动，也需要帮您取消吗？还是您……？”

　　李君行沉思片刻：“我自己和李总打电话吧。”

　　“好的，明白。”

　　“辛苦了。”

　　“不辛苦，李董。”

　　他还会和下属说“辛苦了”，这比何主编还好啊，给他打工应该感觉良好吧。宋思意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听得屏息凝神，生怕影响了他工作。

　　李君行摁断电话，看向她，笑着说：“怎么了？”

　　“啊，没什么。就是怕影响你。”

　　“噢，没关系的。是我助理，小佩。你上次应该见过。”

　　见过？那应该就是第一次在大聚集团办公室顶层拍照那天，一直跟在李君行身边的那位干练的女助理吧。

　　*

　　一个小时后，汽车在一栋古朴的徽式建筑前停下。庭前是一丛竹子。

　　门铃响起。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挽着发髻。

　　见到李君行二人，她惊喜道：“君行。”

　　“秦阿姨。”

　　秦阿姨看见一旁站着的宋思意，十分欢喜：“啊，还带了朋友来。好好好，快进来，快进来。”

　　秦阿姨把她们二人迎进客厅，朝楼上叫道：

　　“顾老师，青姐姐，君行回来了。”

　　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位身着素服的老人。他配戴眼镜，鹤发染鬓。

　　“顾伯伯。”

　　“君行回来了啊。”老人拍着君行的肩膀，高兴地打量着。

　　“青青，你快看谁来了。”

　　一位体态优雅的妇人出现了。

　　“青姨。”李君行走上前去。

　　青姨亦是激动不已，走上前来，紧紧抱住了李君行高大的身体，似乎要哭出来。李君行俯下身来拥抱，轻拍着青姨的背。

　　青姨稳定稳定情绪，看见李君行身边站着的宋思意。询问道：“君行，这位是？”

　　李君行站在宋思意背后：“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她叫宋思意。”

　　宋思怡礼貌问好：“伯伯，伯母，你们好。”

　　“好，好，好。”两位老人会意地点头。

　　青姨招呼他俩坐下：“过来坐。”又吩咐秦阿姨，“小秦，去安排他们的房间。君行就住朴文的房间。宋小姐，就安排在西边惜文的房间。”

　　“好的。”秦阿姨斟完茶水，便上楼去了。

　　李君行恭敬道：“顾伯伯、青姨，你们最近身体还好吧。”

　　“我身体还好。顾老师的眼睛去年做了个手术。其他都好。”青姨说道。

　　“朴文呢？最近一年我都很忙，没有经常和他联系。”

　　“朴文还在英国。这好几年都没机会回来。电话倒是常常打回来。视频也方便。”

　　“听说你接任你父亲的公司了。还顺利吗？”顾伯伯问。

　　“基本顺利，我也还在学习摸索中。但有我父亲指导牵引，也还不担心。”

　　顾伯伯满意地点点头。

　　青姨说道：“君行啊，你工作那么忙，还过来看我们。以前在国外，也是常常打电话问候。我总是说，君行这孩子太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

　　李君行笑而不语。宋思意默默地观察着他们，思纣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宋小姐，叫思意是吧。”青姨转而问起宋思意来。

　　思意点点头。

　　“好名字。一看也是好女孩。跟我们惜文一样漂亮，一样懂事。”青姨说到此处，竟情不能自已起来。

　　“青青，咱们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君行他们才刚到，让他们早歇息吧。”顾伯伯劝阻道。

　　宋思意不知道这个惜文是李君行的什么人，但看得出他和他们家渊源和情感。

　　*

　　夜晚。房间。

　　秦阿姨推门进来，送来睡衣。

　　“宋小姐，这是新的睡衣。您可以换洗。”

　　“好的，谢谢。”

　　秦姨把折叠好的几件裙子放在床上：“还有这几套衣服也是新的，您可以选您合适的穿上。”

　　“好的，谢谢。”宋思意再次道谢。

　　这也太周到了。

　　秦姨退了出去。

　　宋思意环顾房间四周，简洁的轻中式装饰。她的目光停留在书桌，那上面有一张女孩的照片。只有二十岁的样子。多好看的女孩。那么灿烂地笑着。

　　她就是惜文吧。

　　深夜，宋思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拿出手机，犹豫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发出一条信息：

　　“睡着了吗？”

　　一会儿。嘀嘀——

　　“还没有。”

　　“问你个问题。说错了不要生气。”

　　“好。”

　　“惜文，是你的什么人啊？”

　　宋思意守着手机屏幕等待着。

　　嘀嘀——

　　“我们一起长大的。六年前，她在英国去世了。”

　　“是女朋友吗？”

　　宋思意屏住了呼吸。

　　“是的。”

　　啊，果然！他好可怜啊，比她可怜多了。宋思意有点心疼他，失去自己最爱的人是什么滋味？宋思意懂。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想要再发点什么。

　　忽然电话响了。

　　“喂？”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李君行的声音，低沉又温柔。

　　很奇怪，宋思意并不感到害怕。

　　“不害怕。只是——”

　　“只是什么？”

　　宋思意终究没有问出口：“算了，没事了。”

　　那边沉默了半晌：

　　“那快点睡吧。”

　　宋思意道：“嗯，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宋思意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只是，想安慰你，却不知怎么安慰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