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为君》周思庵

48、第 48 章

　　宋思意醒过来了。

　　在混沌一片中，她感觉像是从一个万丈悬崖重重地跌落在谷底。

　　睁开眼睛时，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缓缓地动了动头，环顾一下四周：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冰冷的白色铁床，还有“滴滴”作响的监测仪器。

　　这里是医院。

　　她终于回来了！此刻，她正躺在病床上。

　　但是她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兴。反而，心里像压了一块铅一样沉重。左胸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她刚刚已经死了，流着眼泪死在李君行的怀里。她死了，他该怎么办？中弹的地方是心脏，再神勇的医生也救不活她。原本的宋思意也根本回不去那个身体了。在那个世界，她已经完完全全地死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刚刚，李君行失去了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孩子。他会多么、伤心难过。

　　她死之前，奋力说出的那些话，他能不能听懂？

　　她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左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临死前，她死死握住的那枚钻戒并没有和她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她想留一件李君行的东西在身边，但是上天却这一丁点希望都不给她。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心像被锥刺一样。喉咙一阵阵地被堵住，悲伤让她无法呼吸。她在这个世界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她的哽咽声。然后这哽咽变成了痛苦的呻吟，眼泪如洪水般涌出。最后她嚎啕大哭起来。

　　病房的门开了！

　　一个身影闪现在她的眼前。

　　“啊，思意，你醒啦！”

　　她抽噎着循着声音望过去。她穿着蓝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装着X光片影像的袋子。

　　“啊，思意，思意，你终于醒了。”她激动地扑过来，紧紧握住宋思意的手。

　　她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不是李君行，不是阿婆，而是妈妈！

　　宋思意虚弱地说了一声：“妈，是你？”

　　她正高兴地抚摸着她的脸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妈。”宋思意再次确认了一次。

　　“思意，是妈妈。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奇迹啊。”

　　“妈，我现在在哪里？”

　　“现在你在医院，上海的瑞金医院。你整整昏迷了一年。”

　　噢，整整一年！这一年，发生了什么？

　　“是李君行请了最好的医生帮你治疗，你才捡回一条命。你在ICU住了两个月，但一直昏迷不醒，大脑活跃，但意识模糊。但医生说按你的状况，是极有可能醒过来的。现在终于醒了，终于醒了！我现在去叫医生。对了，还得赶快告诉君行。”

　　说完，妈妈就出去了。

　　宋思意躺在床上，浑身像被棒打一样的疼，尤其是心脏，呼吸一下都困难。

　　不久，她就被七八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包围了。

　　再然后，她被连同病床一起推着进入好几个安装着硕大机器的房间，进行了好几项身体检测。

　　当她完成最后一项身体检查，从脑电图科室被推出来送进病房的时候，远远地，李君行飞快地从走廊那头跑过来了。

　　他被一群白大褂医生、护士挡在了病床外面。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他看到了她的眼睛是微微睁开的，脸色虽然有点苍白，但睫毛随着眨眼一上一下地动着，使整个脸庞有了生气。终于，终于醒了！

　　宋思意也看到了他，隔着白大褂们的身体，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后停留在他的身上。他还是那样，头发一丝不苟，衣服是单色的深灰T恤，外面套一件棕色休闲外套，还是记忆中精神爽朗的休闲商务风。

　　李君行，好久不见！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医生、护士们在她的病房又忙活了好一阵，她的身上又被贴上了各种各样的圆形贴片，连接着床头的仪器。右手上被扎了一根透明管子，倒挂着的白色悬混液体通过这根管子一滴一滴地流进她的身体。

　　待医生们都走了，李君行才终于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

　　他说了声：“宋思意。”

　　他在叫她。宋思意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瘦了好多。

　　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是你叫我妈妈回来的吗？”宋思意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含着笑意：“是的。”

　　“你是怎么说动她的？”

　　“我去了趟美国找她。”

　　他居然还去了美国替她找妈妈。他跟妈妈到底说了什么？让妈妈愿意回来上海照顾她？

　　“思意，其实你的妈妈也是爱你的。你们之间有些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她听到你车祸昏迷不醒的消息，也很着急。是她主动说要来上海照顾你的。”

　　可能只有生离死别才会让人更加珍惜吧。

　　“还有你的外婆，她也来医院看望过你。80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来的。”

　　噢，宋思意知道自己有外婆，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也来了。

　　“阿婆呢？阿婆怎么没看见。”宋思意一直思念的阿婆她一直还没看到。

　　“阿婆住院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是腿部的老毛病。我请了护工照顾她。也在这家医院。”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阿婆？”

　　李君行帮她拉了拉被子：“那你要好好加油，快点好起来。说不定也是她过来看你。”

　　李君行总是这样鼓励她。

　　“不过现在，你可以给她打个电话！”李君行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她的面前。

　　宋思意接过电话，拨通了阿婆的电话。

　　“喂。君行啊，思意现在怎么样啊？”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阿婆的声音。

　　宋思意：“阿婆，是我。我是思意。”

　　“哎呀，思意啊。是你吗？你醒了吗？真的是你吗？医生说得真的没错啊。哎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阿婆在电话那头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婆就是这样的。宋思意笑呵呵地：“阿婆，您注意身体，您的腿好些了吗？”

　　“我这是老毛病了。抽了积水，需要躺床上几天。都是君行给安排的。你刚昏迷那段时间，他忙得没日没夜的，我们都以为你快没有了，只有他一直坚持积极治疗，请了英国来的医生，叫什么联合治疗，反正我也不懂，硬是把你从鬼门抢了回来。后来，他又去美国找你妈妈。再加上这段时间这段时间他又要照顾你，又要加上照顾我。还有他自己有那么多工作要忙，我这个老太婆子真是过意不去啊。君行真是个好孩子啊。”

　　阿婆还是那样，说起话来像倒豆子一样，倒起来没完，喋喋不休的。听起来阿婆的精气神还是很好的。

　　“呵呵，阿婆。现在，我俩都是病号了。我们两个来比赛，看谁先能走动。谁先走过去看对方，谁就赢啊。”

　　“哈哈哈，好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嘛，我感觉现在我就能过去找你了，只是医生不让，身上到处连着仪器，像个机器人一样。哈哈哈哈……”

　　李君行看着她那张苍白着的脸，笑得那么开心。她真是个天生的乐天派，这性格一点儿都没变啊。

　　半个月后，宋思意彻底出院了。她和阿婆最后到底是谁去看望谁呢？不用说，那当然还是阿婆来宋思意的病房的。不过她们见面的那一刻，宋思意已经可以举着正在打针的手吃饭了。

　　在她住院期间，杂志社的同事一波接一波地来看望她，都说宋思意的名字起得真好，思意思意，不可思议，宋思意创造了不可思议的人类医学奇迹。同时，覃总监还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就是宋思意的摄影作品三个月前获得了荷兰摄影大赛金奖。

　　“不枉费我当初对你的苦心栽培。宋思意你真争气啊！”不过他又话峰一转，“但主要还是我慧眼识珠，又擅于点拨，整天带你天南地北见多识广，磨练技能，所以你才进步神速。哈哈，没错吧。”

　　宋思意开心地笑道：“没错没错。覃总监教导有方。出院后请你吃饭啊。”

　　“就只是请吃顿饭？”

　　“那你想怎样？”

　　“场地怎么地也得红毯、鲜花，乐队起步，高低得整一个隆重的西装、白裙啊。”

　　宋思意这是听明白了，覃总监这是在催婚呢！

　　*

　　出院的前一天，李君行带着一个医生来到她的病房，是这段时间宋思意从来没有见过的医生，他并不是她车祸的主治医生。

　　“思意，给你介绍一下。”

　　宋思意坐在病床上，看向这个斯文白净，和李君行仿佛年纪的人。

　　“顾朴文！我跟你说起过的，英国伦敦医院的心脏外科专家。这一次，你出车祸，我把他叫了回来，他也参加了你车祸后的联合手术。”

　　“噢，顾医生，谢谢你。我听说过你，你是君行的朋友。”

　　“思意，恭喜你获得了新生！”顾朴文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

　　宋思意礼貌地回握：“谢谢。我现在的心脏怎么样？”

　　宋思意先前一直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疼，不知道是那个世界遭遇枪击的应激反应，还是这个世界的她本来心脏就不太好了。出了车祸，心脏的状况是不是更糟糕了？

　　“你车祸后，肺部等内脏也受到了损伤。在联合手术中，我们给你做了心脏房间隔缺损封堵，用了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封堵技术。你很坚强，手术持续了十二个小时，你都挺过来了！你今后，几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宋思意没听错吧。

　　“真的吗？我的心脏真的没问题了吗？”

　　顾朴文肯定答道：“是的。”

　　“啊！太好了！”宋思意激动地抓着被子，然后又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些好消息的到来，让她幸福得快要晕倒。这是她高兴的眼泪。

　　李君行缓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好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