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为君》周思庵

26、第 26 章

　　宋思意惊讶地转头一看，居然是李君行。他没走？

　　他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军装，外面披着一件熨烫妥帖的军绿色斗篷，衣领上对称着三颗金色的星星。他头顶军帽上的徽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黑色帽檐下的那双眼睛盛着富有深意的笑，和她一起望着前方如墨的夜空。

　　“又哭了？”声音里似乎有些调侃。

　　宋思意擦了擦脸，眼睛里噙着泪，高兴地说：“你回来了。我以为……你走了。”

　　“我走的时候，肯定会跟你说。”

　　“那谁知道。”宋思意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李君行笑。

　　宋思意：“那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你真的想知道吗？”李君行依然揽着她。

　　“能说吗？”

　　是干什么大事去了？

　　李君行松开她，把手肘靠在栏杆上，淡淡地说：“去和匡军首领匡良谈判了。”

　　果然！

　　“我们蓉军和赵恒元所拥的资军，以及匡良的匡军，这些年来在西南各自为政，日渐形成势均力敌之势。父亲一直想与匡良结为同盟，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年上半年，我军与赵恒元的部队在蝶水打了一场大仗，赵恒元部队元气大伤。我去信给匡良，表明结盟意愿。近日，匡良差人回复有意密谈，所以父亲和匡良约好了今日在边境秘密会谈。”

　　宋思意屏住呼吸，这可是关系蓉军生死的大事啊。李君行竟然说给她听。

　　“你这次回来，就是为这件事吗？”

　　“是的。”

　　“今天谈得怎么样？”

　　“匡良愿意结盟。”

　　“噢，谈成了？”

　　李君行并没有肯定回答：“不过匡良也是老谋深算，不能完全信他。要做好两手准备。”

　　宋思意听了，点点头说：“依现在的形势，他会做出对他有利的选择。我在轮船公司听说了，从上个月开始，去往仓岚的货船减到了之前的十分之一，仓岚……就就是匡军的地盘吧。”

　　“是的。”

　　她继续说：“所以他现在必须要依附于我们，才有出路，也必然要审时度势才行，由不得他选。”

　　“没错。”

　　李君行越来越觉得他的这个太太宋思意年龄虽然不大，但是思维缜密，头脑清晰，以前自己太小看她了。

　　“是你们切断了仓岚的水路货运？”宋思意偏过头问他。

　　“只要他答应我们的结盟提议，线路依然会恢复的。”

　　唉，果然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的，不是尔虞就是我诈。

　　宋思意把头转回来，看着天。

　　这次换李君行看着他说：“你这么晚不睡觉，在这儿干嘛？我找了好久。”

　　宋思意依然看着天空，幽幽地说：“刚才，我有点想家了。”

　　李君行一愣:“你想家随时都可以回娘家去啊。让张司机送你。”

　　宋思意看着天，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李君行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询问似的表情。

　　宋思意意识到什么，连忙回头对他眯眼一笑，像一弯新月。“呵呵，以后有机会的话和你说。你回来了就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谈下来，你肯定累坏了。你快去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说完，宋思意打了个哈欠，然后就抱着两只胳臂，颠着小碎步走了。

　　李君行愣了一下，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第二天一早起来，宋思意来到餐厅，李君行和父亲已经坐在餐桌上了。

　　这是少有的正儿八经和李君行坐在自家餐厅吃早饭。宋思意和父亲打了个招呼，开心地坐到了他的身边。李君行看了她一眼，又埋头吃早餐了。

　　不一会儿，弟妹红殷带着侄子也过来了。

　　小兰在桂嫂的带领下，把冒着热气的早餐端到她们面前。宋思意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宋思意看大家都不说话，她也安静地吃起来。

　　父亲放下手中的筷子，对李君行说：“聪儿，吃完早饭随我去书房。”

　　李君行抬起头来，答道：“好。”

　　不知道父亲要对李君行交代什么？宋思意巴拉着筷子，心里琢磨着，肯定又是紧要的大事。

　　李廷看向宋思意：“思意，怎么不吃东西啊？不合胃口吗？你尝尝蛋酒看看。我早前吩咐厨房做的。”

　　“噢，好。”宋思意拿起她面前的陶瓷小碗，盛了一碗蛋酒。她拿一个白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好吃，又糯又香。入口爽滑。”宋思意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最近在轮船公司上班怎么样？”

　　“挺好的。爸。”

　　“噢，那就好。”

　　“红殷，你也尝尝。”父亲倒是一点也不偏心。

　　红殷含笑说道：“好的，谢谢爸。”

　　李廷欣慰地眼含笑意。

　　宋思意把头抬起来偷偷看他，他现在哪里像是一方首领，统领几十万军队的大帅？只是一个慈祥可爱的老人家呀。

　　早饭过后，三楼书房里。

　　李廷把手背在身后，问李君行：“赵恒元那边动向如何了？”

　　“近日已经派钟遂远去郴城，目前还没有消息。”

　　“好。能在桌上谈的就一定在桌上谈。能不打就尽量不要打。”李廷蹙着眉，脸色凝重。

　　李君行知会，点点头。

　　“但是，我们的军队操练，我们的武器装备更新，步伐还要加快。仕行负责军队内部管理，你负责外部事务。你们两兄弟要配合好，不要让外人钻了空子。仕行性子急，有时候做事情鲁莽不计后果，从军之人讲的是有勇有谋，仕行不缺勇武之力，缺的是领兵的智慧。你要多提点他。”

　　“知道了，父亲。”

　　“对了，那批秘密进口重武器，什么时候到陵远？”

　　“货已运至扬州，往西行三日后能到陵远。”

　　“好。跟船的人够不够？”

　　“都是挑选过的精良部队。”

　　“到了码头下货要快，要迅速入库，该封路的要封路。”

　　“明白了。水陆交接已经提前安排妥当。”

　　“是走申昌轮船公司的货运吗？”

　　“是的。宋恩明亲自点货过目的。”

　　“好。那我就放心了。”

　　李廷舒了口气，从大书桌后面缓缓踱出来，走到李君行面前：“这批货一到，由你亲自把关入库。”

　　李君行正色道：“是！父亲。”

　　“三日后到的话，那你这两天就得出发陵远，提前做准备了。”

　　“我订的船票明日出发，为的提早做好准备。”

　　李廷来回踱着步子，说道：“后天是冬至。过完冬至出发，来不来得及？”

　　“这个……”李君行真没有想到后天就是冬至节。

　　“回来一趟，要是能和家人团团圆圆吃顿汤圆，就好了。你一去半年不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冬至节也不能一起过，你太太思意会不会有遗憾？”

　　“真是不巧啊。”李君行犹豫着，“要是后天出发的话，万一货船提前一天到了，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这批武器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纰漏。”

　　李廷想了想说：“嗯。……那就明天走吧。今天你就陪你媳妇好好玩一天。提前过个冬至。”

　　李君行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李廷挥挥手，催促道：“去吧。”

　　宋思意怎么也想不到，李君行会来轮船公司找她。

　　他从玻璃门外进来的时候，宋思意正在认真地整理一堆资料。当她从文件堆中不经意抬起头来，看见李君行正趴在吧台前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干活。

　　“啊？李君行，你怎么来啦！”

　　“来接你下班。”

　　“接我下班？”宋思意不明白，“可是这还太早了吧。才上午十点。离下班还早着呢。”

　　“已经帮你请过假了。”

　　“帮我请假了？”

　　“嗯。所以你放心吧。不会扣你工资的。”

　　宋思意还是不明白：“不是。你是有什么要紧事情需要我陪你去办吗？”

　　前几天不就是拉她去贺寿。

　　“请你吃饭，陪你买衣服，陪你狂街算不算要紧事？”

　　“啊？逛街吃饭？”宋思意睁大了眼睛。

　　“翘班去逛街吃饭。不太好吧。”宋思意连连摆手，“经理会以为我仗着我爸是董事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人家答应你那也是敢怒不敢言吧。我可不想给人留下这样的坏印象。”

　　李君行低下头，慢慢说道：“你误会了。我跟他说，后天是冬至，但是我因有重要军务在身，明天就要走了，后天不能陪你过节了。所以请他批假一天给你，陪你提前过节。他听完很感动，当场就答应了。”

　　原来是这样！他明天就要走？

　　“冬至？你明天就要走吗？”宋思意听完既难过又高兴，难过的是他这么快就又要走了，高兴的是他这一次考虑了她的感受，会为她单独提前过节。

　　“嗯。”李君行声音低沉。

　　“那……好，我们走吧。吃饭时记得点汤圆哦。”宋思意提醒他。

　　李君行笑着点点头。

　　来到公司门外，李君行说了声：“上车。”他为宋思意打开车门，待宋思意坐稳后，又绕到另一边坐上了驾驶位。

　　宋思意发现张司机并没有来，是李君行亲自开车来接她的。

　　算是很有诚意了。

　　宋思意认为逛街是男生都讨厌的事，所以她想就随便逛一下吧，就当两个人散散步了。

　　可是，她却低估了那些漂亮的衣服对一个女人的致命吸引力。一进百货公司的大门，宋思意就忘了散步这回事了。只想要大血拼！这里的进口洋装一件比一件好看。试了这件，好看。再试那件，也好看，每一件都爱不释手，每一件都想买，不知选哪件好。

　　她问李君行：“这件好看吗？”

　　“好看。”

　　“这件和那件蓝色哪个更好看？”

　　李君行认真给她分析：“嗯，这件鹅黄色更活泼一点。深蓝色更偏稳重。两件都挺好，都买吧。”

　　“真的吗？我也两件都喜欢。都可以买吗？”

　　“喜欢的话就都买下。”

　　“啊，谢谢。谢谢老……”宋思意“老公”的“公”字没说出来，瞬间卡在喉咙里，赶紧换了个词“老……板”！

　　谢谢老板？什么鬼！

　　走出百货公司的大门，宋思意手里和李君行手里都多了一个购物袋。

　　然后，李君行又开车带宋思意去他们常去做衣服的裁缝店，量尺寸，做旗袍。

　　老师傅带着小徒弟，见到李君行进来，连忙作揖行礼。老师傅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肩上搭着一根皮尺，问道：“少帅好久没亲自光临‘锦玉堂’了。这次是做西服还是做……”

　　话还没问完，李君行就说：“给我太太做几身旗袍。您给她量量尺寸。”

　　“噢，好嘞好嘞。”老师傅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无数惊讶，“丈夫带太太来做旗袍的本就很少见呢，更别说是少帅您了。夫人您真是有福气啊！”

　　宋思意微微一笑，鞠躬道谢：“有劳您了。”

　　宋思意还从没定做过旗袍呢。

　　“夫人，您请。”老师傅把宋思意往镜子前让了让。宋思意“噢”了一声，走了过去。

　　李君行则拣了木制长椅靠边的地方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木头扶手上，一只手放在膝盖上。

　　宋思意听从老师傅的指挥，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修身的素色旗袍。

　　“抬头挺胸。双手下垂。”“好，把手打开。”“好，放下。”“转身。好。”“转过来。……”

　　腰围、胸围、臀围、肩宽、臂长、身高、脖围……要量的尺寸比她想象的多多了。老师傅量完一一记录在本子上。

　　“夫人，尺寸量好了。我们去布料房挑一下布料吧。”终于量好了，老师傅记下了最后一个数字。

　　宋思意轻轻舒了一口气。刚刚量尺寸时一直憋着肚子呢，现在可以悄悄缓一缓了。她不经意看向李君行那边。李君行立刻有些神情慌乱地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他刚刚一直在看她吗？

　　还好自己不胖不瘦，穿上旗袍也算前凸后翘，少女风姿，流韵婉转。

　　宋思意挑了挑眉，转身随老师傅和小徒弟进布料房选布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