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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寄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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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呼……..
      呼…..呼…….啊!
      又到达了一个车站,火车渐渐地驶慢,最后停下,开门,涌进了一潮人。
      又一噪吵的脚踏声,还有人语的喧哗,本来已不空荡的车厢,又济满了人。这样只得尺串空间,困在互争氧气的车厢内..这尽是他所似熟非熟的人。
      梦醒了。
      他擦擦瞪不大的眼睛,灰眸由梦中毫无焦距地渐渐回复,拍拍自己的脸,之后轻拨额前抢眼的金发。开始漫无目的地目盼周围的人,济满了。
      之后,列车又驶离了这个车站,再一次向下一站奔驰。窗外都是他似熟非熟的风景,在不断地快速划过,消失不见。在旁边的母亲,却目不转睛地远望窗外的走马灯,细细地说着那处那处本是什么..
      十年非快却匆匆,物事都不如往昔了..也许对母亲来说,这都是令人怀念的往事。可是自己却是一点也几乎记不得了。对着这片又重回的土地,那矮矮的平房,他只觉得模糊,感情却在模糊中隐却了。
      他现在的心,其实是灰成一片片的,因为碎裂了。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劲..无论在旧居收拾行李,上车,到机场,上飞机..直到现在已到达这似熟非熟的地方,都如梦一样。
      甚至连他的离去,也都像恶梦一样..
      “光,下个站要下车了..到站后打个电话到叔父的家,之后就可以了。”光的母亲进藤美津子拿起手上沉重的行李,在口袋中取出小纸片确定无误。光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母亲这当初泪流得比谁都要多的眼睛,现在却流露着坚强..
      列车渐渐地慢下来,窗外的风景开始清晰..车门开了,人潮渐渐流逝,也渐渐涌进..
      和美津子走出车厢,个子比她还要高的光,十年后已经是个挺俊的少年,额前醒目的金发给人一种小不良的感觉,样子也好像笼罩了一层阴霾。
      在母亲于电话亭前倾谈之时,光也打量着这不新不旧的车站。车站内的一柱一物好像曾有印象,却又全改变了般..就像这阔别多年的,自己的故土一样。
      但对现在的光来说,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像是一层灰暗的迷雾。

      “多年不见,你这小不点竟然长得牛高马大了!竟然还学染上些颜色的头发,还要只染前面,真活像个小不良!”双手搭合在胸前,穿着传统的黑和服,脸容和眉宇间都是不满与疲累。在宽阔得有点冷清的大厅下,叔父严肃的嗓门响着可怕的回音。
      “正夫竟然就此死在国外,若不是见着弟妇你们两母子沦落至无家可归,正夫见了也于心不忍,把你们收留下来..你们就可别再节外生枝了!我已经给你们麻烦多了。”叔父托了托老花眼镜,跪坐在对面的进藤母子都默默地低着头。美津子勉强地挤出了笑,鞠上好几次躬“真的谢谢哥哥你..若不是你肯收留,我们都不知怎办..”
      “别说什么哥哥了!我只有正夫这兄弟,没把弟妇放在什么眼内。”叔父的眼光变得锐利,射向光略低着的头“还看这小不点也余一点正夫的影子,他的供书教学可没问题,只是你要给我乖一点,好好读书,别再出什么乱子。尽快娶上个女孩,替正夫留点血脉,可不要让你父亲绝了孙!”
      “嗯。”光回答了一声,但他现在心里仍好像空荡荡的一片空白。
      家中巨变,父亲在半年前因工逝去,最后甚至连美国也混不下去,只好回流到日本,寄于别人的屋舍下。已经沦落至此的自己,仍然好像飞不起的鸟,什么都做不成。他只能任由这一切流去,将现在的一切承受。反正他没有任何能力挽留和拒绝什么。
      “下个月我们会到神社祭祀正夫,看你们过了去那么多年也没有什么正式服饰吧。明天跟令子到和艺庄那边洽谈,造回一套像样点的和服吧!免得正夫以为我亏待了他的妻儿。行李都已经搬到二楼了。”叔父头也不回地走了,渐渐远去的木屐声被流水竹的潺潺掩去了..
      “抱歉呢..小光,妈妈没用,现在只能寄人篱下了..”美津子低声地向光道“刚才受了你叔父的冷言,一定很难受吧?”
      光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向母亲回头一笑“这也没什么啦..白吃白住,只受一点言语的气,已经够好了。我们上房间收拾好吗?”
      那背影,还未成年的稚气已经消失了?
      他心里还在默默地承受那酸味..

      风中是樱花的微香。
      那时的自己,也许个子还很小,倚在大人的脚边,玩弄着四周飘舞的花瓣,轻柔的粉红粉红,好美..诀别多年,还很怀念那些花的颜色。
      走在路上的一景一物,却好像完全不一样了。那曾经倚在父亲单车身后踏过的街道,已经消失不见。连那时的自己,都在风中默默地洗掉。
      是呢..可这条通往和服艺庄的街道,却仍是熟悉的。依旧的矮旧房子,石铺的街地,略密的灌木,那风中古旧的气味和樱花的香气。
      但为什么会这样熟悉,却是模糊的。
      “啊,到了!待回要好好挑喔!这里人手和服的工夫是一流的。”在前的姨母走到一户三层高的优雅日式楼房,在樱花飘动下如超然不凡的和服艺庄,大得却十分典雅。那流水乔木,卵石小路,转入楼阁。都是宁静的香味,竹流滴水的清脆。
      跨到一阁,工作间内人影晃动,都在专心地绘画,拆线,缝制,一丝不苟的清静,只有满地布料纸张这适当的凌乱。一位少女莹步而来,笑容灿烂,躬身有礼“早上好呢。进藤夫人,今天来艺庄有什么吩咐?”
      “菊理,正好了。下个月我们要去祭祀,我们要来订制两套和服呢。一套男装,一套女装,都要黑色的。”令子姨与少女寒暄几句,少女领步于前“订制和服的就是这两位先生女士吗?那么请先去选取和服样版吧,之后..”
      经过了窄小的园子,那开满樱花的小园,停步。
      那园子楼阁,都是樱花的幻影..园子通往的那小楼,如幻影中的绮楼,仿佛看见那纱幕的背后,好像一晃即逝的人影。
      “小光?干吗停下了?”光定神,跟着她们的脚步离开园子。樱花还在飞舞..
      “对了,弥姬小姐她还好吗?”
      “很不错,谢谢进藤夫人担心。当家她也很好呢..”

      “哎?小光走到哪里了?”正在量身的美津子突然道“这孩子..刚才完了量身就不知走到哪里..”
      “不要紧,我去找他回来吧。”菊理爽快地步出。快步地走过通往工作室的小园,倏地停下了。
      园子的尽头,小楼之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

      这里..一景一物..都好像熟悉的..却又陌生。
      “不知为何..总有点奇怪的感觉..我以前曾来过这里吗?”光小声自言自语,站在拱门身后的他,头正伸出的,好像偷窥的姿态,在窥见眼前小楼最底层的和室。
      其实他本应什么都看不到。因为和室用橘色的纸门,封得十分挺实,只有一小处倘开,还有半透明纸质下迷糊的景象。倘开的门缝在矮矮的木色走廊上,安静地倘开。门缝内是飘逸的白纱,纱幕除着风缓缓飘动,轻轻地触动走廊中小小的樱花瓣。正因纱幕完全掩盖了室内的景象,才令人对室内有无限想像。
      也许光也是因此被吸引来的?可是他在极力地想在纱幕中看见刚才一闪而过的人影。诡异的..然而对光来说,却有点熟悉。
      周围除了风声,落樱的飘舞,一切都好像是理所当然的沉静。
      一点声响都没有?
      不。偶然的,从诡异的房内传出的,清脆的一声“啪”。
      就是这样清脆的声响,令光空荡的心中泛着一点点沉静的,回忆的涟漪。
      涟漪一直漫延..一直地..回到那记不清的回忆中。那充满清脆声响的回忆中,只有黑白二色,只有盘上角力的回忆..
      可是,仍然一片模糊,只有声音是清晰的..“啪”.. “啪”.. 快速的,慢速的。只看见黑白,一团的迷雾间..另一边的对手正在夹子,在那星罗棋布的盘上下子..一波又一波,却看不见自己,还有对手..是?
      “进藤先生!”背后突然一声呼唤。
      光立即定神过来,回头一看。刚才领路的少女菊理摆出一个以示肃静的姿势,拉着光的手静悄悄地离开。站着樱花满地的小路离开,一切都是没有声响,仿如从没发生过般。
      光回首,那小楼愈来态远..可是依旧看见纸门深闭,白纱在吹。

      又回到了样板室的小路上,菊理放开光的手,笑容依然“抱歉呢。刚才得罪了,因为你母亲正找你呢。而且那小楼不是普通人客可以涉入的。”
      光这下子在意识到自己周围乱走的失态“对不起..只是迷了路。刚才的那个是?”
      “是艺庄当家的工作房间呢。”菊理露出可爱的笑脸,续道“因为当家不太喜欢噪吵,所以刚才都要静悄悄的。”
      光瞪大眼睛,又回复原样..大概是自己胡思乱想了吧?当家的头面这么大,不会是自己熟悉的人..大概是个老太婆?还是中年妇人?
      “我们回来了..弥姬小姐午安。”看见菊理鞠躬在前,看过清楚..除了姨母和母亲外,还多了一位少女。光把落眼点定在少女身上,好美的少女。
      她有过肩的紫色长发,脑后的长发用典雅的发饰束起,只有耳边的贴服地散开。少女不染姿粉,仍然明艳,只是肤色过于苍白..她穿得体的浅蓝和服,一点点的成熟味道。看见菊理身后的光,微微点头含笑。
      “小光,怎么在人家工作地方乱走?这很没礼貌的!”进屋后,母亲轻轻责怪,可是小光仍然留意那突然而来的和服女性,难道她就是那当家吗?耳边听着她与姨母的对话,名字大概正是“弥姬”。
      “弥姬小姐,身子不错吧?看你面色还挺好的,病情该是没问题吧?”姨母寒喧几句“其实不用又你去辨那些小事吧?应该去休息呢。”
      弥姬微笑“好多了。谢谢进藤夫人关心,反而休息太多了,我应该去做我可以做的事情呢。要不然她就太劳心了..”
      光一直盯着弥姬不放,总觉得她微笑的样子有点面善,但又好像只是初次看见..突然弥姬竟然望向他,光只好羞怯地立即低头。
      看不见弥姬的笑脸,但她的声音清而甜美“这少年是犬儿吗?好精灵..”光早已对这些称赞麻目,正想在心中反驳时,她补上一句“我应该在很久之前曾见过他。”
      光顿时瞪大眼睛,投向弥姬,可是姨母已经拉着她继续寒喧..
      “((啊..那个少女..就是纸门里的当家吗?果然和她见过面..可是刚才从房内传出的声音..不是有人在的吗?而且..总觉得没有印象..))”
      在光想得出神的时候,却已经完成工作,走在前头的弥姬,光还是不敢看她..

      “我们回来了!”踏上玄关,光脱掉鞋子整齐地摆放。清脆的声响好像远远地从厅室飘来..又是那熟悉的声音“((是我耳鸣了?还是太记挂着刚才..))”
      直至听到走到厅室的姨母的声音,他才肯定自己的听觉“敬户先生,又来下了?”
      一鼓冲动突然从心中涌起,立即瞧厅室走去,那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楚..
      看到了!光耳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微喘..还有,落子的声音,“啪”..
      依然严肃的叔父瞧了瞧光,又望回姨母和她道“选好了?”光没空听他们俩之间的谈话,只是一直地走近..迫近..那多年不见的东西。
      它没有变,色彩依旧..他却已经是个少年。
      那时久违的朋友..还未到外国之前,他一直与它为伴,在那棋盘上布阵,拆阵..现在,他又回来了,再一次看见这在外国多年看不见的朋友..那熟悉的光泽,熟悉的声音..就是它。那近乎空白的回忆,几乎一涌而上,都回来了..
      那记忆中有很多人..母亲与死去的父亲,很多不记得名字的人,围棋..还有他的对手。那个他..曾经是最好的对手吗?可是他名字与样子,都忘了..只记得那长发。
      令人念念不忘的长发,伴着他..他是个能胜过自己的男孩子。
      “咦?那小伙子晓得下棋?”棋盘前的老人托托眼镜,奇怪地望着已走到棋盘前的小光,就像着了迷..突然叔父大喝的一声“光!别胡闹了!!”
      光搔搔头,回到矮桌旁,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棋盘。老人呵呵地笑,破解可怕的气氛“进藤先生,也不必太怒了,不要紧的。那小伙子真有意思,现在的年青人大多对老头子们的玩意都不肖一顾了,他却好像..很想下?”
      美津子听见儿子被称赞,笑了起来“是呢..我记得小光在小时候曾经很沉迷围棋,经常上围棋会所去玩,棋艺也不差的呢。”她的一番热情立即就被叔父的冷水淋熄“那小鬼晓得什么?!小时候的他都忘记了,还说什么下棋!敬户先生可是业余棋手,实力不是盖的!他要和敬户先生下棋,大概让三十子也会输!”
      敬户先生不好意思地摇头微笑,光却突然冲动起来,已经好久不曾试过..自从父亲死后,他都没有这样激动过..心里尤如有一团火,架不住的野马。谁说他会输?
      小光用力地鞠躬,额前的金发盖过了他冒火的双眼,声音更响更亮。只要是在围棋盘上,他就不会未上场先认输“伯伯,请多多指教!”
      叔父不肖地让座。坐在棋盘前的光,眼神好像以前般..虽然胆怯,但不怕输。
      “小弟弟,让你四子好吗?”敬户先生仁慈地笑,光却取上属于黑子的棋盒“谢谢,不过伯伯让我用黑子就够了。”
      他再一次熟悉地拿起棋子,感受那棋子的温度,那夹起棋子的手感..棋子是冰冷的,但手指却是温热的。把它放在棋盘上的交叉点,清脆的声音清晰地响澈耳边。
      就是那么熟悉的布局与开局..一切,都又陌生而变得熟练。不管是第一次,还是再一次..

      盘上,只余下黑白交舌的残局。
      光依旧坐在棋盘前..他双眼正在凝视自己的双手,虽然亳无特别,但他却激动得说不出话,那千言万语也是等于无言,因为没有一个词语能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玄关外,敬户先生笑容可掬,赞叹之声不绝“你家这个孩子..真是难得之极!很久很久都没有小孩子胜得过我了!!进藤先生,这孩子若好好培养他,将来一定能成大器!下次我再来找他下棋!”
      “承蒙敬户先生错爱了,那小鬼什么都不懂,围棋倒是晓得呢..难得你不介意!”叔父用公式的笑容送走敬户先生。门一关上就立即走到厅室,变脸的大声苛责“你这小鬼!我好心把棋局让给你下,你却赢了他?!如果我的生意少了,谁来还我?!”
      “什..什么?”光刚挂上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叔父“哼”的一声“他是我的大客子!难得和他关系打得这样好,现在给你毁了!如果在生意上赚少了,怎白养你们一家?!”
      “白养”这个字,深深地打进了光的心坎..
      外面的樱花仍在飘..室内静得可怕,光仰起头,他在微笑“..叔父,对不起..如果有损失的,在我的零钱里扣掉,都没关系。”
      “哼!我才不会,这样刻薄你们,正夫看在眼里不好!只是你别再来坏我生意!”叔父双手扣于胸前,好像已消了点气..“我回房间去了。”走的时候,光还是笑咪咪的。
      他太明白了,现在无论他做什么,也是徙劳。
      刚才一刹的兴奋,令他太得意忘形了..竟然想到叔父他们或许会称赞自己..他太清楚了,会称赞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可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没所谓的..既然父亲死了,他可以靠的只是自己。只要人们高兴,叔父满意,也就成了..代价多大,对他来说都不沉重。
      因为最沉重的,已经过去。

      挽手.一.寄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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