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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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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安,或者说林岱,是个标准的美人,五官精致得像是从某本东方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有着白皙的象牙色皮肤,微微上翘的眼尾,乌黑的眼瞳,看上去既英气又俏丽,不过脸颊上还带了些婴儿肥,再加上修剪至下巴的黑色短发,使得她看起来更像个小孩,而非成熟的年轻女人。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中国的一座著名的山,而林这个姓氏也有树木或者山林的意思。我生于大山,长于森林,听见她磕磕巴巴却如诗如画一样的描述,倒也对这无辜的孩子生出了几分亲近。
唯一的问题是,她敏捷的身手与结实的肌肉处处暴露了她曾经受过一定的训练,可她表现出的天真与对周遭环境的不设防却显得她好像生活在一个从未发生过战争的养尊处优环境中,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场战争。她的手上有茧和疤痕,但都不是长期持枪造成的结果,也绝不是干农活。这是我在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就得出的结论,那时我几乎是立马就拽着她的胳膊细细检查每一寸皮肤和肌肉,除了检查咬伤以外,也是因为我需要正实在先前的观察中得出的结论,却没想到把她给捏疼了,无声地皱着眉,委委屈屈地朝我看。
肌肉紧实,有着充满力量的线条却又没参加过战斗,还像个小娃娃一样一捏就碎,我越来越搞不懂她,但是能碰到一个幸存的活人是件好事,没见过的服饰与和欧洲土地格格不入的肤色或许也彰显着她知道些什么秘密。我沉默地看着她,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但我没有追问。
柏林已经变成地狱,我们活下来的人能多一个是一个。
就这样,我带着这个名为林岱的中国女孩儿上了路。
对我而言,称呼的改变是件奇妙的事。
刚刚成为新兵,和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从互称姓氏变成开始娴熟地喊起对方的名字,然后又开始起各种外号。由于德国佬总是带着蔑视地戏称我们是“伊万”,我就干脆让大家喊我万尼亚,或者直接用姓叫我,大家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都纷纷喊起我的昵称而非姓名,导致我连写正式文件的时候,都差点把名字写成万尼亚·伊万诺维奇·恰巴耶夫。
唉,这帮混小子,即使过了这么久,我想起他们也忍不住要笑。
所以,听黛安一板一眼地喊我恰巴耶夫同志很快就成了件不能忍受的事情,她不让我称呼她为“林娃小姐”,反倒坚持着要我称呼她为黛安,我也挺过意不去的,所以作为交换,黛安很快就娴熟地喊起了万尼亚,而我也逐渐习惯了身边多出来这么个活泼的存在,成为这场或许没有终点的旅途的同伴。
夜幕降临,我们不得不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整。柏林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危险,黑暗中隐藏着那些游荡的怪物,它们的嗅觉和听觉比白天更为敏锐。城市已经死了,只有寒风穿过废墟的低吟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低沉嘶吼提醒着我们,这里已经不再属于人类。
借着手电筒的光,我在地图上比划着,确认着当前的位置。黛安坐在我身边,托着腮帮子,安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专注,像是个认真听课的学生。我不知道她到底听懂了多少,但至少她学得很快,从一个连丧尸都没见过的“新手”,到现在已经知道如何避免感染,如何在废墟中潜行,如何用刀刺穿丧尸的脑袋。
“丧尸通过血肉传播感染,像诅咒一样。”在她第一次学会独立杀死丧尸后,我告诉她,“你要尽量避免和它们近身搏斗,不要让它们的血溅到你身上,或者开放性的伤口里。甚至连空气里的血雾都有可能让人感染,尤其是在封闭的空间里。”
她怔怔地看着我,似乎还没完全理解我的话。我只得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如果你的手沾上了丧尸的血肉,必须立刻清洗,否则...”
我没有把话说完,但她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黛安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用刀刺杀的丧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脸色白了白,像是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匆忙从包里掏出水瓶,哆嗦着倒了点水在手上,胡乱地搓洗着指缝,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看上去就像个受惊的小动物,生怕自己哪一步做错了就会立刻死去。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小心点,别浪费水。”
“所以我们在东柏林的郊区?”此时的黛安低声问我,视线在地图上的街道标识之间游移。
“这里曾经有一片工业区,或许还能找到能用的补给。但离市中心太近,丧尸的数量也不会少。”
她点了点头,小声问:“那我们今晚怎么办?”
“找个能锁住门的地方。”我合上地图,环视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座老建筑上,“那栋楼看起来还算结实,我们可以去看看。”
她没说话,只是起身跟在我身后,一如既往地安静又迅速。
夜色渐浓,我们在死寂的城市中前行,尽量避开会发出声响的碎玻璃和金属残骸。柏林在黑暗中像一头沉睡的野兽,而我们只是试图不去惊醒它的两只老鼠。
这里曾是某家商铺,玻璃门早已碎裂,货架东倒西歪,地上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血迹。我找了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把门口简单封住,以防丧尸夜里闯进来。
黛安已经累得不行,靠在墙角没多久就沉沉睡去。她的呼吸绵长而轻柔,像是终于在这片废墟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忽然想起了我们初见的那一刻。
其实,我本可以直接从她身上碾过去,或者干脆绕行,甚至都不需要停下来搭理她。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丧尸的存在,站在街头像个迷失的小孩,面对迎面而来的丧尸手足无措。我可以假装没看到,就像过去在战场上一样。
但我没有。
我停下了车,把她带上来。她面对四溅的腐肉时,死死咬住嘴唇的模样让我想起战地医院里那些新兵,可那些新兵至少还知道自己在打仗,而她,甚至连这个世界已经变成地狱都不知道。让这样鲜活的孩子被死人撕碎的话,即使回了家妈妈也要唾弃我的。
更何况,战场上待久了,人们总得找个盼头让自己多往前看看。在此之前我只管前进,乌拉尔号停在什么地方就算是与兄弟们葬在一起。但现在不同了。油灯的火光在墙上投下两个摇晃的影子,一大一小。
商铺外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丧尸的嘶吼在远方的某个路口形成回声。小小的油灯里跳动的火苗映着黛安软软的脸,将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像白鸽留下的羽毛。
鸽子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天空里了,但是我现在觉得自己又见到了一只。一想到这里,我保养枪械的手不由自觉地慢了下来,连带着呼吸也都变得轻轻的。
我们总能出去的,黛安,不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