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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180 ...

  •   今有大树无何有

      知微百般想不通,为甚么师兄是仙姑,她却不是。里头必定有古怪。

      “你骗我,必定是‘道长’才不尊重的,你哄我!”

      她义正辞严,两腮鼓鼓。

      “哪里,当真如此。凡人遇着道士,都要唤句道长、称句仙长,才显敬重。”

      “那为甚么幼真师兄是仙姑!她不尊重么?我才不信,你哄我的!”

      篦子一下下用力刮在他头发上,沙沙作响。潇池听得胆寒,发际怕要难保。他赶忙转向知微,看一回,又不忍搪塞。

      有一阵子沉默,他忽然作出几分犹豫,欲言又止,一会儿又清清嗓子,向知微小心招一招手。

      知微耳朵一闪。潇池见有戏,又招一招手。

      “此事原不当说,这是仙家隐秘,何况事属不敬,说来……唉……”潇池忽然掩住,低头长叹一声,甚是无奈。

      知微立刻来了劲,跳下椅子挪近了,闪着眼睛摇一摇头,“你告诉我罢,我不告诉人的!”圆眼睛一瞬一瞬的。

      潇池忍笑,表情愈发认真起来。“当真?此事可马虎不得。你可愿意起誓?”

      知微立刻三根手指竖起来戳在头上,认真道:“知微起誓,定不告诉旁人,要是告诉了……”她使劲想一阵,“教知微一辈子没点心吃!”

      潇池正色点一点头,招招手教知微附耳过来,知微毛茸茸地贴上来,潇池咕叽一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知微恍悟,“嗷”地一声捶了手。潇池肃色还道:“所以她符咒如此,如何称得道长?只是此事伤人,你可千万别告诉了人,尤其你幼真师兄,明白么?”

      知微连连点头,认真答应:“晓得了我晓得了!不告诉幼真师兄的!”她就拼命摇手,潇池肃色点一点头,腹中忍得生疼。

      又近半个时辰过去,潇池头发终于束起,乌簪两边发环一大一小,戳在发冠外甚是可笑,知微仔细瞧瞧,却甚是满意,揣了篦子终于要走。走时口中还念念有词:

      “……道行高的叫道长,符咒不灵的叫仙姑……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等得人去了,潇池手揉在肚腹上,脸深深埋进桌儿里。

      ~~~~~

      谎话编出去,总算几日消停。潇池从此提防着,有一天那人要上门,报复他口德,却不见人来。又几天过去,石子儿抛进水里,一个响不见,波澜一个没有,石沉入水。他等着,提防着,预备着,最后熬着、盼着,人来报复。人不来。

      《清静经》抄了一遍又一遍。甚是清闲,早课晚课,早膳晚膳,唯每日一个时辰花在头发上,日日轮着“小道长”来打点。总不见她身影,仿佛消失一般。潇池耐得不能耐,斗胆探着众人口风,话音散在秋风里,知微都不露。

      秋气一下清凉起来。

      潇池渐渐难捱。这知槐观清净得仿佛不似人世,而自己,则比这宫观更甚,甚而不似人身了。寄于这观中,似有似无,似存似亡。从没有人唤他做甚么,早课晚课,他来便来,不来,便不来他曾试过,一日不曾去用膳,无人来劝,来则来,不来,亦便不来。

      潇池渐渐待得心虚。他怕是碍手碍眼,白吃白食,早被人嫌足了,只是他不知道。于是便寻着活计来做,绕遍一座观宇。

      这女观原不大。一座正殿,一座山门,山门内一座铜香炉。两边耳房,后进两排云房,一座方丈。再后,再是一座后院,空庭水台,苔痕铺遍,寂寥无人。

      做不得别的,潇池想着,帮着厨下做些闲事也好,到底不算吃白饭。于是去了灶间。谁知厨下寂寥无人,空空荡荡,他从没见过这样寂寥的厨房,锅清灶冷,米面菜蔬一样不见,连柴都不知堆在何处。

      潇池大吃一惊,以为当日便要断炊,谁知时间一到,仍旧素馔满席,汤温菜绿。潇池疑惑极了,望了一桌菜肴几乎忘记动口。唯有知微声音“咯嚓咯嚓”,仍抱了陶碗吃得香甜。

      潇池抬头看看,那张椅子仍空着。

      这次,他也不敢问了。

      自从到此,一切云里雾里。潇池仰头长叹一声,拄了怀中竹帚。厨下如此,想来想去,他隔日便从侧院柴房翻出一把竹帚,无人吩咐,开始扫了庭院。

      他曾读过,这叫“发心”洒扫。于是他发了心,逐日扫了一座空庭。

      几日过去,便又是一日,他扫遍后园。扫至尽头,从没留意处,藤蔓缠了一座小门。深秋中,荒门凄凉萧索。潇池庭院扫遍,一时好奇,卷起袖子擎起竹帚,小心扳了藤蔓。

      藤蔓早已枯朽,被他一扳,断落几枝,朦胧露出一层清漆剥落的斑驳木门。潇池轻轻一推,“吱呀”声格外刺耳,木门豁然中开,潇池里外看了,全不见然。

      眼前一片藤蔓萧然四野,极远处,一颗巨树遮天蔽日,独立空旷之中,高至处仿佛可达天际,树干便远观亦有十人合围之数。潇池全无预料,对了那孤树瞠目呆立,几不能喘气。

      如此巨树,撼天动地,何以在观毫无所见?

      潇池怔望许久,待缓过神来,虽是悸动,却难忍好奇,拔步便要上前。岂料足下才举,却被甚么绊住,低头一看,却是那藤蔓蜿蜒遍地,早将去路掩尽。潇池俯身下去,小心拨开脚下藤蔓,下面却不是红土,竟是青砖地。潇池又一诧。——举目四望,荒山野地,风吹雨淋,谁要铺设青砖地在这里?

      潇池小心撕开一片藤蔓,吹去浮土,细细看了地上,砖却极好,并不见丝毫破损。

      这却奇了。潇池抬头又望望。

      一片萧然寂静。宫观如是睡着了。……处处透着稀奇。

      潇池又呆一阵。远处那巨树,参天透地,葳葳蕤蕤,那一片浓绿,惊心动魄,仿佛勾着人魂魄一般,潇池几次故意不要去看,却终被他又吸回目光,不能转眼。潇池极想去探一探,几次试了,终被脚下藤蔓绊着,下不去脚。只得退出,关上院门。

      一夜牵念,不得入睡。

      第二日便问了知微。知微倒不含糊。

      “哦,那个呀!早就在那了!有颗大树是不是?那是大树的院子。”

      ……大树。好在这树却不是秘密。潇池无奈一笑。

      “你们到底何时炊饭,为何我从来不见?”潇池仍是不甘心。

      “……”知微却没动静了。“今天给你梳我的揪揪好不好!这个好看!”她忽然两手提起自己发揪,比给潇池看。潇池连忙谢绝,话题又掩过去。

      却总是不见仙姑。潇池终于抄完六十遍经书,揉着手腕,却无人可付。天色尚早,潇池想一想,终于提了竹帚、铁镰,肩了竹箕,一个人转向后园。

      则是风轻云淡,却是衰草连天。秋阳熠熠。潇池长叹一声。

      寂无人迹空旷处,一片苍凉境地中,忽然生起淡淡的青草香。镰声清脆,潇池一点点清着藤蔓,到日落天黑。

      不知几日。这活计一日进不得丈许,潇池边割着蔓草,边清着青砖。恁是极精致的青砖,上头有些还生着纹路。这纹路极是古拙,他却认不得,只得更小心地清了一片荒庭。

      直至那天傍晚,云霞漫天,潇池终于行至树前。那巨木,其实足二十围不止,独木成林,人在树下仰头而望,巨树高不见树顶。

      天边云霞层层,殷红似血,霞光将宫观都遮蔽,唯那树在苍茫中独自对了云霞,通身碧翠,翠得仿佛滴出绿光,仿佛不惧,仿佛一些儿不肯被那霞光皴染,傲然对立,仿佛是一句正名,一句定音,高荒亘古,云红木绿,远自洪荒的木火通明。

      潇池对了巨树不知多久,百味翻腾,似悲怆,似苍凉,似震撼,似鼓舞,仿佛碎了,有仿佛又被结实地拼上,似有豪情万丈,却又似秋江逝水。他百感难诉,仿佛失了控制似的,忽然抛下箕帚,退后数十步,对了巨树,深深作下揖来。

      门外枯枝“咯嚓”一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1章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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