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波谲云诡 ...

  •   渐渐地,在卡洛塔的储物箱中摞了好几本写得满满当当的日记,那个简陋又破旧的阁楼似乎也多了些生活气息。她用在二手市场淘来的蕾丝钩花布盖住掉漆的柜子,为年久失修的木门换了个新把手,空置的花瓶中插上了时令的鲜花,而这些娇艳的花朵大多来自街坊邻里的慷慨赠与。那些落了蛛网的床底和收纳橱的顶上,堆积了好些旧报纸和二手书,仔细端详则会发现主人在上面细谨的批注。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墨西拿度过了三年的时光,就连那恼人的湿腻海风也变得习以为常。
      此时少女推开吱呀作响的门从集市归来,臂弯里夹着最新的报刊,薄纸上还带着一股油墨的刺鼻气味。她在阁楼唯一开的窗口前的书桌前坐下,将带回的报纸平铺在桌上,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各个板块的版头。
      “又是剿匪行动吗。”意料之中的内容让卡洛塔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当然听说过位于埃特纳山的布龙泰庄园曾经发生的农民起义,纵使他们的怒火足以焚毁布龙泰城,手无寸铁的庄稼汉依旧无法推翻地主的统治和契约,他们隐匿于心中的火种随时间的推移必将发展为燎原之势。
      她不愿再看报纸上明晃晃的黑字印着的数字,因为那表明着又有多少平民遭到逮捕、流放,抑或是被处决。卡洛塔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捻开漏裁的页边翻至次页。

      啪的一声,男人把报纸拍到桌上,闭口无言。片刻过后,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取出一根烟点上,呛人的白雾瞬间充斥了这间不算大的屋子。
      G一手撑着下巴,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前拧着眉默不作声。直到皮奇利掐灭将要燃尽的烟头,又毫无介怀地续上一根衔到嘴里时,G忍不住出言打断了男人点火的动作。
      “你今天抽得够多了。”
      男人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才迟迟放下拿烟的手。
      “明明还是个小鬼,口气还真不小。”
      “随你怎么说。”G并不理会皮奇利的嘲讽,他知道他的心情不太好。他的视线瞟向窗外,灰暗的暮色正迅速蚕食着死寂的街道,像是为深渊般的夜埋下了不安稳的种子。
      围绕着镇子的是附近的几个农庄,一旦临近作物成熟的季节,抢劫烧杀的流寇便会不遗余力地侵犯承受接连不断的重创而早已千疮百孔的乡镇。于是,为了确保农场的安全——或者说是为了生存需要的口粮,同时尽可能消除对镇上百姓直接的威胁,一个以皮奇利为首的自卫巡逻组织就这样诞生了。
      两人简短地用完晚餐,G率先开口询问道:“今晚你还要去吗?”
      皮奇利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掀起帘布钻进里头的一个小隔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几杆枪。二十年前在战场上大显骁勇身姿的火铳时至今日已然失去了昔日的光彩,然而并没有充足的募捐款用以让他们更换新型的枪支。两鬓苍苍的男人低头用深切的眼神凝视着手中的燧发枪,就好像在那冰冷的武器上依然残存着过去回忆的温度。
      “我也一块儿去。”G的声音在他头顶冷不丁地响起。此刻他已起身,伫立在柴火堆旁颓然蹲踞的男人身侧。
      “你看,我已经跟着练了那么多年,”他从男人的手中接过长枪熟练地上膛,端到与肩膀持平的位置,作标准的瞄准姿势,“是时候该检验成果了。”
      “老实讲,我希望你用不上这个技能,最好这一辈子都用不上,”皮奇利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就像一位长辈那样语重心长地感叹着,即便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遗憾和惋惜,“只可惜老天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出发了。”他背上一杆枪,给了G一支,剩下的一半夹在自己的胳膊窝下。
      推开大门,一阵凉风呼啸着窜进少年的衬衫袖筒里。他不禁皱了皱眉,因为不仅是初夏让人打颤的风,还是萧瑟得见不到人影的街头,甚至在扎堆的民居中只有零星几户亮着灯,种种迹象都让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先到尼斯广场去,”男人的低沉嗓音逆着风传到G的耳边,“我们在教堂汇合。”
      墨西拿主教堂一如既往地在夜色中肃穆矗立,稀微的月光让他勉强看清一旁钟楼上时钟指针即将指向的罗马数字十。
      敞开的大门昭示着似乎有同伙已经先行抵达,门口的看守不知所踪,他们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幽邃的走廊。皮奇利挥挥手示意让G先进去,无心欣赏教会从十二世纪以来留存的雕塑和精美壁画,他径直走向教堂的主殿。
      宏伟华丽的诺曼式木屋顶笼盖着他的头顶,在穹顶之下规整排列的长凳中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衣着随意的壮汉。为了不引起宪警的注意,教堂内并没有点灯,透过雕花窗格的月光是仅有的光线来源。G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纤弱身影,那头金发在他的眼底灼烧,一瞬让向来冷静的少年感到头昏脑胀。他快步冲到最前排,乔托就在祷告台的前方正襟危坐,仿佛对他的到来等候已久。
      “我找了你一下午,G。”他的语气温和平静,如同和好友谈论再平常不过的家常。
      比起真的四处寻找他本人,G倒认为他更像是在守株待兔。虽然不知道乔托是从何渠道得到的消息,不过他既然已经到场,那就代表自己再也无法阻拦他的行动。
      “现在可算被你找到了。”G盯着乔托波澜不惊的双目看了一会,放弃内心的挣扎把头扭到一边。
      “建议你们不要去送死,这可不是闹着玩。”在后面几排长凳上坐着的男人发话,他的声音不大,但偌大的厅堂鸦雀无声,足以让两位少年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闻言不约而同地回头时,刚巧主殿的门扉被人推开。随着一阵轻微的骚动,G看到来人正是在门口把守的皮奇利,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
      皮奇利穿过走道,招呼了坐在第四排中央的男人。G听到他喊他班迪。
      这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他心想,眼里生出几分敌意,直到坐着的乔托轻轻拉了拉他的袖管后他才收敛下来。
      皮奇利和班迪互相打了照面之后,似乎因为皮奇利说了些什么,班迪挥动着胳膊看起来像是动了怒火,可惜随着人流的聚集四周变得嘈杂起来,两人争论的内容也就不得而知了。
      “行了,”皮奇利甩甩手,和对方做了个了断,“我带他们到西部城区去,那里最安全。”
      这等无关紧要的插曲还不至于影响到接下来的计划。待大伙都到齐之后,整装待发的部队从教会出发向各个方向陆陆续续四散开。
      G和乔托在皮奇利的带领下,来到了城镇的西侧。那里离隆起的山丘还有一段距离,周围的一些农舍土楼可以作为掩护,相较于光秃秃的平原来说没有那么危险,不过对于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已经足够了。这也是皮奇利让他们来这里驻守的原因。
      鉴于人手的不足,皮奇利还得马不停蹄地赶往北边港口附近农庄的要道。
      男人在离开前匆匆叮嘱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因为搞不好就会引火上身,警察也会来找我们的麻烦。我相信你们有这个判断的能力——首先保护好自己,再考虑其他。”
      两人郑重地点头,煞有介事地抄起枪支,显然为接下来漫长的防守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过了好一会儿,皮奇利壮实的后背早已没入了道路尽头的地平线,乔托才轻声道。
      “明知道我会生气,为什么还要自己一个人跑过来?”G冷哼一声,责备的意味不言而喻。
      “抱歉,我只是……”乔托敛下双目沉吟着,“有种不好的预感。”
      G漫不经心地回着:“这么说是有些荒唐,不过你的直感一向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两人都迅速地躲进干草垛间的缝隙里。
      “——还真是该死的准。”
      G压低了音量,咬牙切齿地补全了方才没说完的话。
      “真是奇怪,这个时间怎么还会有马车经过?”乔托确认了自己正处在蓬松草堆的阴影之中,谨慎地探出些头向着声源的方向望去。
      “除了特立独行赶夜路的,剩下的就是不长脑子的家伙。”G的手探向夹在胳膊里的长枪。
      “我想应该不是赶路的。”乔托悄声回答道,一边戒备地盯着外面的动向。
      不远处传来了马匹受惊的嘶鸣,接着是几个粗莽的声音冲着来人凶狠地大吼大叫。
      “停下!都给我停下!”
      车轮碾过石子路迸发出金属撞击的巨响,那辆马车挣扎着向前拖行了几十米,终于停了下来。车厢剧烈地摇晃颠簸一阵,所幸最后没有翻车。
      “打劫的来了。”G屏息凝神,他听见那帮土匪开始发话了。
      一个男人冲上前粗看了眼两侧门上雕刻的纹章:“没有错,这绝对是波维诺的马车,一看就明白。”可怜的车夫被他猛地拖下车,嗓眼发不出一个音节,哆哆嗦嗦地抱头瘫倒在路中央。
      “嘿,今天真是撞了大运!”另一个同伙跟上去,拿铁锹粗暴地撬着车门。
      “来,让我们瞧瞧——”后来的男人拿枪对准了尚且拉着的帘子命令道,“里面的人——统统给我下来!”
      “这个角度根本看不清啊。”G蹙着眉低声咒骂着。
      紧挨着他的乔托一言不发,右手下意识摸索防身武器,伸手却一把扎进了身后的干草堆里。突如其来的痛觉使他清醒了不少,乔托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但眼下无法预测的形势更让他焦急。
      由于视野受到限制,他只能借着车檐挂的油灯勉强看到三四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围着马车,里面无辜的乘客情况如何一概不知。
      不出一会,脆弱的车门便在铁器的冲撞下缴械投降,随着铰链断裂的哀鸣,阻挡恶行的最后防线土崩瓦解,人堆中爆发出无赖且猖狂的欢呼。
      乔托橙黄色的瞳孔骤然紧缩。
      透过人墙的间隙,赫然挺立着一个女人。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混乱的思绪里只剩下她死命地堵着车门的模样和充斥鼓膜的污言秽语。而很快,她就因寡不敌众像块破布似的被无情地甩到一边。
      紧接着,一声嘹亮的哭啼蓦地划破静谧的夜。
      还有孩子?G心下一惊。
      见那帮土匪放松了警惕,G刚想作出手势暗示乔托现在正是行动的时机之际,一阵风扬起他侧脸的红发——就在身边的少年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去。
      G不知自己是何时追着乔托冲出去的。
      化作光带的街景、劫匪一瞬慌张后恼羞成怒的表情、金发少年义无反顾的背影还有趴在地上的女人脸上惊愕的神情都飞似的成为眼前掠影,最后一个有着水绿色鬈发的男孩占据了他的大半视角,他见他惊恐地张大嘴,磕磕绊绊地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小、小心——”
      砰的一声枪响和男孩终于脱口的惶恐大叫重叠。
      G顿时感到右颊一凉,与此同时他手中火铳的枪口冒出几缕白烟,很快便消融在惨白的月光里。他的运气很好,因为果敢的出击使对方未能给他们的枪上膛,G打出的子弹正中离他们最近的男人的右臂。那人吃痛地叫出声,沾着血的刀从松开的手里滑脱,落在地上的声响如同打响的鼓号角。
      女人立刻反应过来,朝被乔托护在身后的男孩喊道:“把枪扔过来,蓝宝少爷!”
      只见浑身发颤的男孩使劲一振臂,手枪就这么滑到了四五米远的地方。但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这算得上是良好的表现。女人扑过去够到了地上的武器,迅速上膛对准捂着负伤手臂的男人就是一发子弹。
      见对方手中都持有枪□□几个男人面目狰狞,虽心有不甘最终还是灰溜溜地遁入夜色之中。
      乔托慌忙从自己的衬衫扯下布条,按住G血流不止的伤口。
      年幼的男孩终于意识到这场无妄之灾已经结束,猛地抱住了女人的大腿使出浑身解数放声大哭。
      “埃利切——”名为蓝宝的男孩泪水糊满脸颊,又因他的动作眼泪鼻涕尽数蹭到了女人的裙摆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晚上偷跑出来的。”
      “好了,知道错了就该回去了吧,”埃利切艰难地挪动被小少爷禁锢的双腿,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满,“回去之后,记得要跟老爷好好道歉。”
      “嗯。”他吸吸鼻子乖巧地应道,脸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们这才注意到两位少年此刻不容乐观的状况。
      “啊啊!血流出来了……血流出来了!”刚被安抚平静下来的蓝宝再一次手脚并用闹腾起来。
      “快让他消停些!怎么叫得跟自己受伤了似的。”这一闹让G怒火中烧,换做平时他一定会不耐烦地给这小鬼点苦头尝尝,可如今因脸上的伤势只好捂着耳朵有气无力地念叨。
      埃利切向两人鞠了一躬,将仍在哭闹的蓝宝一把抱起塞回车厢。
      “今晚的事恳请你们不要声张,”她的面色凛然,全然不复方才对待男孩的脉脉温情,“我以波维诺的名誉担保,会给予相应的报酬以感谢你们的出手相助。”
      栗发女子在留下一个钱袋后扬长而去,他们的马车很快便没了影。
      “嘁,谁稀罕你们的报酬。”G扭头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满地嘀咕,一回头便对上了乔托的目光和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尽管乔托已经设法用布条作了简易的包扎,但那刀口长且深,光靠撕下的薄布怎么都止不住往外渗的血,他的上衣也因此变得破烂不堪,像风中残烛一般凄惨地挂在身上。
      “喂,”即便是应对情理之中的场面,G仍对好友的愧疚感到别扭不已,“别再这样看着我了。”
      乔托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还是呆在旁边紧瞅着G被层层包裹的脸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的金发也变得黯然无光。就算G不去看乔托脸上的神色,也明白他一定自责得很。
      “都怪我一个人冲上去,什么都不管,每次都让G跟在身后,不顾及你的安危……那匕首本该是冲我来的。”金发少年不由得握紧双拳,他的手心里还攥着鼓鼓囊囊的钱袋,里头的硬币硌得他手心钝痛,仿佛在斥责他的任性决策正是伤害挚友的罪魁祸首。
      “是冲着那小鬼去的,”G纠正他,同时打断了乔托喋喋不休的忏悔,“比起说这个,现倒不如想想该如何跟他们解释,还有这袋钱该怎么处置。”
      “毕竟他们是波维诺家的人……我觉得还是不要让皮奇利他们知道比较好。他一向和地主势不两立。”
      “你也知道是波维诺的,还这么不要命地往前冲?”
      “抱歉……”乔托怔了怔,无力地垂下头,没有多做解释。
      “算了……钱先放你这,记得收好。”G不再和他较劲,因为说话时牵动脸颊的创口已经疼得他龇牙咧嘴,只不过在乔托面前他还是强忍着表现出不为所动的样子。
      远处的一片漆黑中闪过几点火光,并愈发朝他们接近。他们知道有接应的人过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波谲云诡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