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爱人》和平的镜子

4、坦诚

　　第四章
　　坦诚

　　章华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对方是她的大学同学，叫戴龙。
　　在一个普通院校的历史系里，多数学生都是非自愿来这个专业，章华原来填报的专业也不是历史，而是哲学。她在中学时看过一本黑格尔的书，虽然什么也没看懂，但是对“绝对精神”“形而上”这些名词很痴迷，觉得哲学就像摇滚一样，很酷，很能体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戴龙是班上唯一一个对哲学也有兴趣的男生。
　　后来他们的婚姻走到尽头，每次争吵后，戴龙都会说“我们在实实在在的生活，有什么事情就说事，不要动不动上升到哲学高度。你没那个能力用哲学吵架，我也懒得费精力和你文绉绉的说话”。甚至在他们离婚后一个月，戴龙找了新女友，还特意打电话给章华说“我的新女友不爱看书，也没你那么讲究，可是我很快乐，感觉生活的很踏实”。
　　章华想象戴龙在电话那头的样子：一边抽烟，一边讲着电话，不时用力的吸出一口痰，狠狠的吐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他有严重的鼻炎，除了睡觉鼾声如雷，就是不停的吐痰。如果他安静的坐着，不抽动鼻子，不发出声响，是个清秀甚至有点书呆气的男人。
　　章华知道戴龙是故意的，因为不管他们怎么争吵，戴龙都爱她。他对她那些还算克制的做作的文青做派了如指掌，并不是不能接受，偶尔也觉得可爱，“起码证明你爱看书，是个好习惯嘛”。可是章华坚持离婚，她觉得一些小事在她心里扎了针，让她无论何时都觉得别扭，甚至影响到了床上生活。
　　她对婚姻里的一地鸡毛太过敏感，过分夸大夫妻相处时的微小情绪。她需要每天都充满活力的沟通和温柔的拥抱，她并不知晓婚姻里那些不可复制，只有彼此才能摸索出的融洽，是需要时间和耐心，那些章华在后来才意识到的快乐都是生活琐碎，就像早餐桌上洒落的面包屑，是美味早餐的一部分，而不是被嫌弃的餐后垃圾。
　　离婚后的2年里，章华说服自己开始寻找新的恋情。“不到30，不会太难”章华对自己很自信。可是现实的运行轨迹仿佛和章华不在同一个世界：公司里稍微好点的男同事只会对20几岁的女孩发出搜索的信号，连新来的前台入职不到一个月都能顺利脱单。工作之外，章华也遇到过一些让她心动的异性，可是对方不是有家庭，就是在短暂的接触后听说章华离过婚表达只愿做朋友的要求。
　　章华渐渐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看起来很风趣迷人，容易吸引异性，实际上并没有让异性产生渴望的女人。她很沮丧，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在和刘川熟悉了之后，终于忍不住在酒后哭了一场，把自己描述成刚进入30岁就已经枯萎的花。刘川把林钦慕的电话给章华，说：“你找个小男朋友过渡一下，很快就活过来了。”
　　“所以，昨天我是喝醉酒给你打电话的，真的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
　　刚过完春节假期，开春的南城很冷。通往老城区的大桥上没有行人，章华和林倾慕并肩走着，扭头看着桥面。
　　夏天的时候，桥上会挤满钓鱼的人。那些喜欢光着膀子的男人在20米高的桥上抛下鱼线，在等待的过程中用一种近乎骄傲的神情重复回答路过行人的问题“这么高能钓到鱼吗？”“这种技术才是真正的高手啊”。每次鱼儿上钩，垂钓者都会大呼小叫的吸引旁人的注意，最后轻描淡写的说一句“今天差不多了，回家给儿子炖鱼汤”，收拾好渔具，骑着电动车离开。
　　今天的桥上没有行人，偶尔经过的汽车在4、5度气温惨白的天光下哆哆嗦嗦。江两岸的房子几乎都是20世纪修建的，遗留着这个城市曾经的老工业辉煌时期的气息。章华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挡着江上的风。
　　林倾慕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嬉皮笑脸的回答“去买点菜，让我尝尝你的手艺。”既不是等待答案的小心翼翼的建议，也没有强迫对方的压力，好像他们是携手大半辈子，出门散步的老两口在准备回家前随口说的一句话。
　　菜市场也冷冷清清，不到5点很多摊位就收工了。章华看着仅有的一些摊位，脑子里快速搜索自己的拿手菜。她真的没有什么厨艺天分，小时候父母催着她读书，几乎不让她做家务，2年的婚姻生活里，她尝试学做很多菜，不过从来没有得到过戴龙肯定，他没有说过章华做的饭菜难吃，总是很仔细的吃完每道菜，再主动收拾碗筷。厨艺好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章华愿意下厨，而戴龙从来没想过要学做菜。
　　最终章华做了简单的清蒸鲈鱼，土豆牛腩，炒花蛤和西红柿炒蛋。没有汤，4罐青岛啤酒配菜。两人沉默的吃着，章华没有找到合适的玻璃杯盛啤酒，只好用星巴克的陶瓷水杯代替。他们也不互相敬酒，甚至连夹菜的时候各自的筷子都避免尴尬不碰在同一道菜里。
　　章华头顶的吊灯在她脸上打出一个不规则的阴影，林倾慕才注意到原来章华的左右脸不对称，左边眉毛有明显的上挑幅度，左脸颊也显得更紧实，特别是在她咀嚼的时候，右嘴唇边有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眼袋泛着浅浅的蓝光，透着睡眠不足的疲倦和强打精神。林倾慕想，这才是30岁的样子，原来过了30岁的女人是可以即年轻又衰竭的。
　　“你要是晚上不去刘老师家住，我可以给你开个酒店，但是不能住在我这儿。”
　　“待会儿再说，我能找本电影看吗？你的电脑在哪儿？”
　　章华洗完碗，站在餐桌边搓着双手，看着林倾慕在客厅自在的地走着。她觉得他们两个像大草原上相遇的野狼，有着对异性的天然渴望，又对彼此的陌生小心提防。他们用各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在试探对方，用仅有的信息在判断对方是否适合自己。最后林倾慕决定自己来打破僵局。
　　他主动抱住章华，嘴唇在章华的脸上摩擦，划过，用缓慢的速度吻她，抚摸她的背部时低声赞美“你的背好光滑”，他从章华的表情看出对方很享受，也很欣赏他的表现。但是他不急，他不想用剧烈的动作吓到对方，一个经验丰富的完美的情爱高手不会让对方在过程中惊觉自己被熟练操作，只会忘情沉沦。章华觉得自己像一个拙劣的溺水者，在看见海岸一点点靠近的时候更加歇斯底里的呼喊，挣扎在水面的双手扭曲变形，可是她顾不上那么多，她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到达岸边，快点，我快溺死了，你再推我一把，我就上岸了，快。

　　接近凌晨，室外的温度降到零度，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鞭炮声，稀稀落落的，不像是婚嫁的喜气，也比顽劣少年的恶作剧冷清。章华不愿看着赤裸的林钦慕，只好裹着被子，把身侧向台灯，假装开始找书。
　　“你身上的皮肤真好，比我之前遇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的皮肤都好”林钦慕用手指在章华的背上划着。他看到章华在高潮之后流了眼泪，突然有点心酸，觉得这个白天看起来很职业能干的女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过着潇洒的单身生活，“甚至有点落魄，既不是我以为的有钱人，也没有你表现的那么洒脱，你的家里到处都写着孤独，还是那种廉价的孤独。”后来林钦慕很准确的描述他在那个夜里对章华的判断，章华不置可否。
　　章华转过身，看着林钦慕正对着台灯的脸。她找到了最近正在看的书《一个人的盛宴》，美国女作家安内利鲁弗斯对所谓孤独者的描绘。可是章华觉得此刻并不孤独，她不可避免地陷入每个女人在激情后的眩晕。
　　“和我说说现在的大学生都是如何对待性的？你一共和多少个女孩上过床？你都是怎么处理和她们的关系？”章华把书挡在胸前，依靠在床头，斜着眼看林钦慕，脸颊的潮红还没完全褪去，衬着俏皮的短发，有了点女大学生的样子。
　　“既然你问了，那我就直言不讳。如果将来我们做情侣，也算我把过往都交代清楚了，你不能再拿这些事说我，如果我们没有做情侣，那我算是你最诚实的炮友”。林钦慕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裸露全身。
　　“我很小就发现自己对性的异常渴望，高中的时候一个女生主动送上门，我就试了。上了大学发现，很多女生比我想象的更乐于尝试□□，在□□这件事上不一定非得是恋爱中的男女，这可能是我和你不同时代人的唯一差别。几乎每场篮球赛结束，都有女生在等我，可是久了，也会觉得没什么意思，想要和大学女生上床太容易了”
　　“可是你和我上床也这么容易，不是吗？”章华突然恼怒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太容易这句话还是林倾慕列举了太多女生让章华吃醋了。
　　“不，如果容易，第一次见你，就该来你家。你太有欺骗性，看起来那么冷漠，好像我碰你一下就会被你扇耳光，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这么可爱。既然单身，完全可以很洒脱的找我这种鲜肉解馋，非得要遮遮掩掩，为难自己”林钦慕挑逗的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看着章华。
　　章华顿时恼怒羞愧，忘记自己全身赤裸，掀开被子走到书桌前拿出一盒香烟，抽了一口之后开始反驳“我没有遮遮掩掩，我也不是什么保守的封建妇女。我承认性和爱是两回事，但是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性行为有期望，而我是个没有感情就很难完全表达□□望的人，我不希望别人觉得我在床上的表现很差。另外，我也不喜欢你对大学女生的描述，可能很多女生对性并不了解，他们其实是渴望在一段稳定的关系里共同探讨□□，只是很遗憾遇到像你这样只追求□□高潮的人。所以你恐怕无法理解精神高潮的美妙，只能从一个身体流浪到另一个身体。”
　　站在林倾慕面前的章华□□，手舞足蹈，淡淡的烟雾后藏着一张涨红的脸。林倾慕觉得就在那一刻自己爱上了对面这个比自己大8岁的女人，在他的认知里一个女人能在□□后尚存的温柔里突然理性而激烈的谈论女权与性，这本身就是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有时候无法理解意味着很酷，很想要继续探索和追随，一个风流成性的男孩不会永远沉溺于唾手可得的性，他还想知道除了□□之外，躺在床上的两个人能聊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