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爱人》和平的镜子

17、疤痕

　　第十七章

　　除夕这天突然乌云密布，偶尔还有零星的小雨。吴依莲一早就来催林倾慕起床吃早饭，林倾慕抱着章华在被窝里嘀咕：“别出声，她要是知道我们醒了不去吃饭，会生气的，我们假装没醒，没听到。”
　　林倾慕热乎的脸在章华的脖子间蹭着，弄的她心痒痒，她像一个新婚夜的新娘，把头埋在林倾慕的胸前害羞地暗示对方。林倾慕一下子热情高涨，呼的起身掀开被子准备脱衣服，不小心把枕边的手机掀到地上，章华下意识“啊”的喊出声。
　　门外的吴依莲听见里面的动静，一下子扭开门把手推门进入。
　　“颜老师中午到，你们赶紧起来吃饭，去接她。。。。。。阿弟，你自己也注意点身体。”
　　章华从被窝里露出头，红着脸，对着吴依莲拼命点头，一点也没意识到对方的不满。林倾慕觉得那个初识时还像个女大学生的章华又回来了，单纯，可爱。
　　“你带药了吗？先吃药，再去吃早饭。”
　　“知道啦，老婆，每天都要吃的药我还能忘记？”
　　“你叫我什么？”
　　“哎呦，还害羞啊。中学生谈恋爱都喊老公老婆啦，你都几岁了还会害羞。”
　　“不要在你爸妈面前这样喊我。”
　　章华化好妆，笑吟吟地站在林倾慕面前。她特意买了件绿色粗花呢宽松毛衣搭配紧身牛仔裤，她觉得过年来见家长穿黑白不礼貌，就选了她的幸运色绿色，还把林倾慕送给她的一副耳环戴上，金色耳环在齐耳的头发间隐隐绰绰，精致又得体。
　　她从两位长辈看她的眼神中知道自己的是好看的。虽然她不确定吴依莲是否喜欢她，但是她很肯定林建华对于她的到来很是欣喜，他不会给她夹菜，但是他会担心她受冷落，找她聊天，会在她和林倾慕准备出门的时候塞给林倾慕一百块钱，说：“打车去，不要省钱坐公交。”
　　出门的时候雨点渐渐大起来，林倾慕两人在城中村入口等了很久才有滴滴司机接单，等到他们赶到火车站已经迟到。颜柳絮挎着一个帆布大包，站在屋檐下东张西望。除夕这一天的火车站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多数人已经提前一天回家。虽然不及一线城市有那么多的外来务工人员，但是多数在厦门工作的都是周边漳州、泉州的人，这个点他们也都开车上路前往一个多小时路程外的老家过年。
　　原来在章华眼中小气的像个县城汽车站的站外广场突然大的找不到方向。她和林倾慕找很久才看到颜柳絮。
　　颜柳絮看起来老了很多，没有染色的头发露出原本的灰白，眼袋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脸上的粉底液全都浮起来，磕磕绊绊的样子。林倾慕撑伞跑过去，搂着她的肩膀和她道歉，说滴滴司机过年都变少了，打不到车。颜柳絮没有责怪他，还客气地与章华寒暄了几句，说她比上次在福州见到的时候好看。
　　“干爹知道你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吗？达林呢？你不在家谁来照顾？干妈你要来玩几天？”
　　“你还记得达林啊，看来你这个哥哥还是有良心的。我就呆两天，达林宝贝一个人在家呆两天没事。那个顾小天结婚了，以前他每年都来陪我过年，现在他老婆不同意，说要去娘家过年。唉，我资助他读大学，现在有老婆就不要我这个干妈了。。。。。。你不会这样对干妈哦？虽然我照顾你的时间不长，终归你喊我干妈，可不能没有像小天那样没有良心。”
　　坐在副驾驶的章华听着后排两人的对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参与，她记得林倾慕说过吴依莲和颜柳絮对彼此的不满，所以她对颜柳絮的到来意外又不解。当她听到颜柳絮数落干儿子的时候，她明白为什么颜柳絮看起来突然老了很多。颜柳絮和刘川一样，在老年的时候感受到没有儿女带来的落寞与孤独，于是他们资助学生，收干儿子，就是希望那些非血缘关系的孩子有道德责任来陪伴他们，当他们习惯的陪伴突然消失，巨大的失落让他们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用陪伴做为补偿是有时间期限的，道德责任也毫无约束力。
　　林倾慕听完颜柳絮的牢骚直接握住对方的手，撒娇说自己才不是白眼狼，他还把头靠在颜柳絮的肩上，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母子。
　　下车的时候雨更加大起来，像密集的小石头砸在地上，林钦慕撑伞搂着颜柳絮疾步往前走，顾不上章华一个人在身后用帆布行李包顶在头上遮雨。小跑了一会儿章华干脆放弃狼狈的样子，大方地走在雨中，看着前面的两人，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吴依莲独自在厨房准备除夕晚餐，直到8点，5个人才正式坐下，举杯庆祝新年。章华想起刘川，便提议大家和刘川一起视频拜年。视频里的刘川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说张树不仅陪他过年，还下厨煮了一桌的好菜，他客气地和每个人说了新年祝语，然后说有话要单独和章华聊。
　　“刘老师还是惦记章华哈，阿弟说就是他介绍章华给他认识的。”吴依莲端着酒杯对着颜柳絮说。
　　“是，章华是挺厉害的，离过婚还这么有魅力。老刘都被她迷的不行。”
　　“什么，她离过婚，阿弟怎么没和我说过。”
　　“妈，这有什么好说的，现在离婚不是很正常吗？干爹那是喜欢章华的才气，她会写诗，干爹说她有天赋的。”
　　“是正常，那你也要和我说啊。”吴依莲面露不悦。
　　林倾慕看着还在阳台和刘川视频的章华，想要示意母亲换个话题。颜柳絮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吴依莲说：“倾慕现在厦门算是站住脚了，可以开始考虑正式找个女孩，谈两年恋爱也差不多该结婚。”
　　“还是颜老师对阿弟真心，我也是想让他找个女孩子早点结婚，你看你有什么女孩可以介绍给阿弟。”
　　章华从阳台回屋，听到结尾的那句介绍女孩给阿弟，她愣了一下，还是笑着坐下，问：“你们在聊什么？”
　　“颜老师说让阿弟找个女朋友，过两年结婚。”一直没说话的林建华突然开口，却没有看着章华，只盯着颜柳絮。
　　“对，我的意思呢倾慕现在工作也稳定，这几年也成熟了不少，可以考虑好好找个女朋友。”颜柳絮夹起一块鱼，嚼了两下，吐出一根鱼刺。
　　章华发出一声尴尬的笑声，转头问林倾慕：“我不是你女朋友吗？”电视里潘长江出场，春晚上标志性的观众笑声开始一阵接一阵。饭桌上的人都不说话，也不敢看章华，只沉默地盯着电视，仿佛他们等待的就是春晚，就是这个小品。而章华只等着林倾慕开口，她想起在刘川病床前的那一幕，她不明白为什么颜柳絮会这么讨厌自己，而林钦慕一家明明也不喜欢颜柳絮，却这么维护她，甘愿接受她的颐指气使。
　　“干妈开玩笑的，过年的传统节目不就是长辈催婚。”林倾慕终于开口，他在饭桌下伸手按着章华的膝盖。
　　“颜老师开玩笑是不是有点过分呀，看来颜老师不仅热衷收干儿子，也热衷做婚姻中介，您跟刘老师也离婚这么多年，怎么不再给自己找个老伴，比干儿子稳定多了。”
　　“倾慕你看看你带回来的这个朋友，对长辈这么没礼貌。颜老师就实话实说，你们不合适，年龄不合适，性格脾气也不适合。章华你太强势，倾慕太温顺太单纯。”
　　听到颜柳絮说林倾慕温顺，章华忍不住笑起来，她觉得荒唐又好笑，她不明白颜柳絮是真的觉得林倾慕温顺单纯，还是为了让他们分开故意这么说，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了，再说下去只能应验颜柳絮的判断。她能说什么？

　　环岛路上到处是人和车，与市区空荡的道路不同，春节期间全国各地的游客挤满了厦门这个著名旅游地。这条依海而筑全长31公里的城市干道一半是沙滩海洋的自然景观，一半是兜售纪念品的小贩和拥挤的游客。
　　章华和林倾慕一家也在人群中。吴依莲第一次来厦门，怎么样也要趁着假期走走几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她和颜柳絮手挽手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让林倾慕给她们拍照。在镜头里看不到颜柳絮对吴依莲的嫌弃，她们很自然地把头靠在一起，冲着镜头作出相同的动作，因为章华她们成为了战友。甚至在曾厝安的一家旗袍店里，颜柳絮还主动给吴依莲挑选她觉得好看的旗袍，她说：“中国女性最适合穿旗袍，虽然你没什么读过书，但是只要一穿上旗袍，气质就出来了。我们穿姐妹装。”
　　林建华一路抽着烟，独自走着。他和刘川一样，对章华的第一印象很好，也觉得这个比儿子大8岁的女人很适合做自己的儿媳妇。他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只觉得这个和自己一样风流的儿子需要一个强大的女人在身边，否则，谁也不知道林倾慕会变成什么样。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好像自知是个不靠谱的人是没有底气给别人任何意见。
　　在一个卖旅游明信片和印章的小店，林倾慕挑了一张印有环岛路落日的明信片，手写了一行字，送给章华：有些东西永不落幕，再微茫，也存在。
　　章华接过名片，也接受了林倾慕没说出口的道歉。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因为爱而原谅，还是因为被阻挠而激发的叛逆。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她一直拉着林倾慕的小手，在颜柳絮面前自拍时不忘嘟嘴亲吻林倾慕；她也主动揽着吴依莲和林建华拍照，就是没有理会颜柳絮。
　　第二天颜柳絮返回福州，章华终于松了一口气。夜里也没有争吵，吃完晚饭去散步，回来后两人窝在被子里看不同地方台的春晚，再相拥而眠，仿佛除夕夜的不愉快，表面一团和气其实无比尴尬的一行人出游都没有发生过。可章华还是觉得自己像刚生完一场大病，虚弱，沉默。
　　“干妈都走了你怎么还不高兴？”林倾慕带着章华去了附近的星巴克，给她点了一杯热美式。
　　“对了，你还记得你以前学过咖啡的事儿吗？”章华不想聊颜柳絮，看着咖啡发呆，想起了南城。
　　“怎么会忘记，如果那个时候在南城把咖啡店开下去，现在的我们应该是另一种生活了吧。”
　　因为咖啡店的回忆，两个人一下子温柔起来，一点点开始回忆交往过程中那些美好的事儿：两人去爬山，在半山腰的时候找不到厕所，一人蹲在一个草堆，一边方便一边隔空聊天，在大太阳下两人模仿原始人在丛林里又蹦又跳；林倾慕刚去福州的时候，有一次偷偷跑回南城，提前躲在家里把进门的章华吓一跳，只为了给她生日惊喜；为了给林倾慕拍照，章华买了相机，学了好久的人像摄影，却不小心在拍照的时候把相机掉进水里。。。。。。
　　他们没有聊林倾慕生病的事，一些女孩短暂出现在林倾慕生活的事儿，一个不忍心说，一个不愿意说。细碎拼凑起来的往事不需要全貌，任何中间发生过的变化也好像没有改变在一起的轨迹。他们认定彼此还在坚定地爱着对方就是全部，只是章华还是委屈，还是有很多无法释怀的情绪堵在胸口。
　　人来人往的星巴克像一个虚幻的背景，只有林倾慕清晰地坐在她面前，用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时不时切好一小块芝士蛋糕喂到她嘴里。咖啡厅的暖气很足，带着咖啡的香气簇拥着章华。一切温暖而平静。
　　“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没有维护我，让我感觉我是被你坚定地选择呢？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么爱我吗？”
　　章华很想问出这句话，可是她想不出答案，也害怕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后来章华再也没有见过颜柳絮，甚至任何话题里提到这个名字，她都会隐隐头痛。有些人只在生命里匆匆而过，却留下抹不去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