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鸾》衔素

3、第3章

　　“九姑娘慢点，您慢点。这是山路。您还没穿鞋呢。”

　　“哼。宋知意都赶我走了，我还慢了干嘛，还管鞋干什么。”

　　“九姑娘这话说的。主子……主子可能有苦衷，还请九姑娘不要往心上去。”

　　“哼。你说了不算。你刚刚都听到了，宋知意明明让我走，你少替他狡辩。”

　　“唉唉唉，这额上的伤还没痊愈呢，九姑娘怎能拿下纱布条呢？”

　　“我爱，你管我呢。别说话了，再说，我就……我就不要你送我了。你就等着被宋知意处罚吧。”

　　“九……唔……”

　　而房中的宋微在听到那些故意说给自己听得话，轻轻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站在阴影处被黑暗吞噬。

　　只闻得黑暗中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浅浅散开，激起尘埃点点。

　　一路上，顾徽楹无数次拒绝柳华要背她的请求。直到最后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她低头看了眼被沙石咯伤，被野草刮破的伤痕累累的脚，深吸了口气，终于放弃了赌气。

　　“还要走多久啊？我走不动了。”

　　顾徽楹撑着膝盖仰头看向同样走的大汗淋漓的柳华，在收获对方那幽怨的目光，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九姑娘要笑就笑吧。可别再生气了。”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顾徽楹有些好奇的眨眨眼睛。

　　柳华抹了把额上的汗，缓了口气替其解释，“九姑娘无非是笑属下这副与您同样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顺便在心里再数落数落主子赶您走的不通人情。”

　　顾徽楹听了后沉哼了一声，她抬手胳膊擦了擦额上和脸上的汗水，而后无辜的看向柳华，手指揪着裙摆半晌都未说出一个字。

　　反观柳华，他瞬间福至心灵，目露惊喜，“九姑娘可是要我送你回林家庄子？”

　　“……嗯。”顾徽楹难为情的点了点头，“那个，……我有些脚疼。你……你们之前……想来是有功夫在身的。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下。”

　　“当然可以。”柳华当即拍了拍手，只见他在迎上顾徽楹目光时，勉力收起了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严肃的点了点头，“九姑娘要求，属下定当完成。”

　　顾徽楹在柳华话音落下后怀疑的目光越发明显，那张芙蓉面活色生香，就连微压的眉尾都显得如山峦逶迤。

　　柳华见状掩唇佯装咳嗽了好几声，在顾徽楹“你装，你继续装”的眼神注视下只好放下手，声音放柔了问:“九姑娘是想让属下怎么送你回去？”

　　顾徽楹想了想后张开了双臂，“用最省力的方法吧。”

　　柳华当即睁大了双眼，在顾徽楹催促中略带歉意和负罪感抬手，以手臂环住了顾徽楹的腰。

　　借力跃起，裙摆掠过枝叶，顾徽楹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惊奇的扫视周边风景。

　　等到林家庄子离开的那处院子，柳华刚刚放下顾徽楹，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等顾徽楹嘘声和挥手，柳华一个跃步已上了屋顶，消失在垂脊之后。

　　院门被胖妇人一个用力推开，顾徽楹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的看她快步向自己跑来。

　　胖妇人在看到顾徽楹额上的伤有些诧异，但并未在意，伸手攥住她的右手腕就将她往房间里拽。

　　“你干吗？”

　　顾徽楹用力挣扎着，想要挣脱胖妇人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只是直到进屋，胖妇人都还未放开她的手腕，反而得见她的手腕处的皮肤已红肿，更见她厌烦不耐的表情。

　　被甩坐在床榻内的顾徽楹揉着手腕，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站在桌前，死死盯住自己的胖妇人。

　　“你干嘛？有事说事，有话说话，动粗做什么？”

　　谁知胖妇人居然甩来一封书信，书信轻飘飘的落在床前地上，顾徽楹本想去捡，但看着胖妇人怒气冲冲的模样反而撑着身子好整以暇的看向她。

　　“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爹的人到了？还是说，我爹的人发现我在这处庄子里中毒了？”

　　胖妇人听到这话如同泄了气的气球，慌乱的左右看了看后，发现无人后姿态自然的坐在桌旁的凳子上，看好戏似的看向床间悠哉悠哉的顾徽楹。

　　“九娘子，府上传来消息。说是……顺国公府的世子爷派人跟尚书老爷要了二娘子的庚帖。”

　　“……”顾徽楹一时无语。
　　就在顾徽楹想要说些什么来表明自己立场时，她脑中灵光一闪，佯装愤怒的起身，将胖妇人奋力往屋外推。

　　“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胖妇人本来也没想着久待，但在顾徽楹推搡中觉得颜面尽失，一个反手将顾徽楹推倒在地。

　　看着顾徽楹倒地后茫然望着自己的眼神，胖妇人拍了拍胳膊，还将臂弯间掉下的披帛整了整，蔑视的扫了顾徽楹几眼。

　　“还别说，李世子看中二娘子也比看中你的强。府上谁人不知谁也不晓你娘只是一介孤女，还是那种卖身葬父的无根浮萍孤女。一个不受宠，府上又没人待见的小娘子，居然还妄想李世子能够娶你，当真以为李世子瞎了眼了吗？”

　　顾徽楹听着这一番不属于自己的羞辱，眼泪不停涌出眼眶，掉落。

　　朦胧的泪眼将胖妇人丑陋的嘴脸都给模糊掉了，但顾徽楹还是觉得难受的紧，索性就趴在地上埋头哭了起来。

　　胖妇人看了会儿，觉得没趣，拍了拍像是沾染了脏东西的衣裙，转身跨出门槛，大摇大摆的走出院子。

　　哭累的顾徽楹没有注意到在胖妇人离去后就已离去的柳华，她抹了抹脸上的泪，费力从地上爬起来，“砰——”地一声关上了摇摇欲坠的房门。

　　“又不是我要来的，凭什么让我受委屈。我要走，谁都拦不住，大不了就是条命。十八年后就又是条好汉。”
　　扯着帐幔的顾徽楹嘀咕到这里突然止住了话头，她看了眼手中洗的发白的帐幔，眼泪再一次掉落，“只是我还没有见到院长妈妈最后一面。还没有吃上专属于我的二十岁生日蛋糕。”

　　屋外扇动翅膀的声音让顾徽楹敏锐的转过身去看，只见半开的窗槛上居然停着一只浑身黑的发亮的乌鸦。

　　那只乌鸦正转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不停盯着顾徽楹，看得顾徽楹心里不禁发毛，忍不住害怕的闭上眼睛转过身不再看。

　　听着翅膀扇动声音再次响起，远去。顾徽楹慢慢睁开眼睛试探性的侧身看去。

　　待看到窗槛上的乌鸦不见了身影，顾徽楹这才放开了呼吸，大口大口缓着气息。

　　等心神彻底平定，顾徽楹再顾不得其他，扯着帐幔的动作加快。

　　所有帐幔都被扯下，顾徽楹一一又将其系成结，而后努力抛扔向房梁。

　　努力了好几次，帐幔绑成的长条终于挂上房梁，顾徽楹站在凳子上比划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死死绑了个结。

　　望着眼前的环，顾徽楹深吸了口气，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心理斗争结束，顾徽楹再次深吸了口气，双手握住环的两边，努力把头往进塞。待塞进后，她环视了屋内一圈，在地上那无人收拾的碗筷上停留了好长一会儿，缓缓闭上眼踢倒了脚下的凳子。

　　喉间的氧气被布条阻挡，顾徽楹双眉紧紧皱在了一起，正当她打算忍忍，好度过这段难受的时间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使得撞到两侧门扉，发出“哐当——”一声。

　　与此同时，一把匕首如同虹光射过，裁断了布条。

　　不等顾徽楹落地，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已接住了即将倒地的顾徽楹。

　　顾徽楹睁开眼看到是宋微，刚要开口说话，谁知咳嗽先出，急得她一个劲儿的推宋微握住自己腰的胳膊，就是不靠在他的怀中。

　　而宋微好似也失了耐心，一把收回了手，使得毫无倚靠的顾徽楹顿时扑倒在地。

　　就是这一下，顾徽楹的咳嗽被迫终止。

　　“你摔我？”顾徽楹不可置信的看向望着她，面色毫无波动的宋微。

　　“徽娘子自己不让在下扶的。在下索性也就收了手。”

　　宋微对于顾徽楹谴责的目光，神色淡淡，全然没有顾徽楹想要的自责内疚。

　　这句话气的顾徽楹身手敏捷的从地上爬起，连看都没再看宋微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布条打算再来一次。

　　宋微也看破了顾徽楹的打算，刚伸出手打算阻拦，当即就被顾徽楹抓住了手臂，张口咬住了手腕。

　　宋微在察觉顾徽楹渐渐脱力的时候，抬眸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瞪视着自己的顾徽楹。

　　“徽娘子可觉得解气了？”

　　顾徽楹因为宋微的这句话尴尬的松开了他的手腕。但在瞬间，她的态度强硬了起来，直视宋微仿佛什么都不入眼的冷淡眼眸。

　　“你不是说不想和我有瓜葛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救我？我死了，天下就没有人知道你们来过林家庄子，更没有人知道你住在那处茅草屋。”

　　宋微对于顾徽楹色厉内荏，张牙舞爪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似的沉声叹了口气。

　　“随你心意。要去哪里，以后不再强迫你。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顾徽楹得到想要的回答，欢快的笑容重回脸上，但又在瞬间强忍住，一副我不听你的模样。

　　“哼，我们只不过萍水相逢。你救我的事儿，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别的，我们……免谈。”

　　就在顾徽楹正打算放开宋微的手，不料却被宋微抓住手腕。

　　“确定不跟我走？若是不跟我走，以后恐怕都没机会了。”

　　顾徽楹本想再放几句狠话，像是想到什么，眼珠转了转后眉眼弯弯的看向宋微。

　　“要我跟你走也可以。那你保证。保证以后绝对不赶我走，保证不再对我说狠话。”

　　“我保证。”

　　让顾徽楹没有想到的是，宋微居然轻而易举的就答应了她。这个结果让她觉得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让她觉得面部发烫。

　　宋微看破了顾徽楹的窘迫，他没有开口催促，反而将时间都交给顾徽楹，由她来做最后的选择。

　　就在宋微以为顾徽楹要出声呛他两句时，顾徽楹别扭的抬起右手指了指他的右手腕。

　　“这个……对不住。是我不对。我不该下这么重的口的。”

　　宋微在顾徽楹话音落下后偷偷窥瞧自己神色时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无事。我们走吧。”

　　听到宋微这样说，顾徽楹干巴巴的回了句:“哦。好。”

　　得到顾徽楹的回答，宋微放开了她的手，哪知顾徽楹反抓住他的手。他无奈，只好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哪知这一握使得顾徽楹轻呼出声，宋微挪开手，在看到袖下手腕处的红肿和淤青，眸中一缕杀意一闪而过，而后归于平静。

　　顾徽楹敏锐的察觉到宋微骤然变幻的凌厉气息，默默不做声的两手攀上了他的手臂。

　　“这样就没事啦。知意，我们走吧。”

　　瞧着顾徽楹欢快向往的神色，宋微暗暗沉了口气，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她的手腕。

　　裙摆如同花般绽开，拂过门槛，而后掠过檐角，消失在绿意盎然间。

　　等回到茅草屋，顾徽楹的乖巧仿佛如烟消散，又恢复了之前的活泼好动，喋喋不休的模样。

　　宋微帮她额上伤口上药时，她偷偷觑了眼宋微的神色，观其只是一片平静，手指把玩绕着干净的纱布条，百无聊赖的控诉胖妇人。

　　“知意，你不知道，那个人可嚣张了。还说毒不是她下的。但依我看啊，这毒一定跟她有关系。我的饭菜都是她负责的，我可不相信她是不知情的。”

　　宋微拿起剪刀时抬眼看向顾徽楹，“那在下帮徽娘子教训她如何？”

　　“教训？”顾徽楹一愣，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会出人命吗？”

　　“就看徽娘子想不想出人命了？”

　　剪刀发出清晰一声“咔嚓”，顾徽楹咽了口口水，抬手抓住宋微正欲放下剪刀的手，猛地摇头。

　　“怎么？她都对你下毒了，还想着留她一条命？”

　　宋微的问句让顾徽楹轻轻咬唇，抓住他手的双手也稍稍用了些力道。

　　“我……我又没事。还是不要她的命了。知意，你不要动手好不好？”

　　察觉到宋微不为所动，顾徽楹轻晃了晃宋微的手，抬眼恳求时落进了她幽暗凌厉的眸色里，一时竟说不出来话。

　　宋微好似掌握了什么，眸光逐渐恢复平静，手指蜷住摸了摸顾徽楹的指骨，低声叹息承诺。

　　“好。应你的。”

　　听到宋微保证的顾徽楹终于放下心来，可她没有注意到替她系结时宋微的眼神。

　　那双眼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蕴藏着不容直视的寒光，仿佛能将万物冷冻。

　　系结结束后，宋微伸手握住顾徽楹放在药筐边上的手。

　　“这……不上药好不好？”
　　顾徽楹心虚的瞟向宋微，待看到对方微蹙的眉头时，低声道:“疼。火辣辣的疼。”

　　谁知宋微竟不为所动，手上也用了几分力道，药瓶中的药粉精准的倒在破皮的伤口处，疼得顾徽楹当即“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娇气。”

　　听到宋微的话，顾徽楹无由来的气。只见她睁着本就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的杏眼赌气的回了句:“你才娇气。”

　　这句话惹得宋微双目微眯，敛目盯着顾徽楹，沉声问道:“徽娘子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