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吸血鬼进入家门后》廉价纪念品

2、说到做到吸血鬼

　　手机上的闹钟第一次比阳光更早作用到布雷克身上。
　　他在刺耳的闹铃声中一跃而起，精神饱满得连布雷克自己都不是很敢相信：明明是在凌晨入睡的，还经历了小巷里的连环杀人犯和重……
　　——和重逢伊芙。
　　昨夜的一切迟来而清晰地出现在他脑子里，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布雷克惶恐地呻吟了一声，立马冲下床，赤脚跑到房子的走廊上。
　　会客厅空空荡荡，阳光在窗帘后朦胧地投来一层光，不足以破开室内的夜晚。
　　在这片暧昧的黑暗里，布雷克一眼看见了茶几上的两个马克杯，两杯柴茶都放得变质了，上面漂浮着一层奶脂的痕迹。
　　一个喝了一半，一个几乎没有被动过。
　　他的脚步停住，整个人脱力般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不是又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她回来了。
　　布雷克迅速洗漱完，拿起地上的背包，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去，出了门。
　　今天的莱森市晴朗而寒冷，风时不时刮过布雷克单薄的卫衣，他在被风彻底吹透前急匆匆拐进校门，夹杂在人群中进了建筑物内。
　　“你的外套呢？”
　　第一节课的老师还没进教室，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见他坐下，邻桌好奇地问了一句。
　　“今天没那么冷。”布雷克回道。
　　“你认真的？”邻桌露出怀疑人生的眼神，“今天外面不到二十华氏度，昨天至少是三十，你和我说今天没那么冷？”
　　布雷克笑了笑。
　　老师恰好端着咖啡杯进了教室，他借此不再和邻桌说话，低头从背包里找出笔记，摊开。
　　伊芙会来吗？伊芙也许不会来。
　　她那张小小的、恐惧的、白石英岩般的面孔在布雷克眼前不断浮现，还有她的眼睛，她黑裙子被锐物撕破的边缘。
　　……当她死而复生，在恐惧中从禁锢住自己的棺材逃脱时，也许钉子拽住了她的裙角……
　　这幅极可怕的画面让布雷克的手臂上霎时间浮现出鸡皮疙瘩，他闭了闭眼睛。
　　这一年时间里，她都经历了什么？她去了哪里？
　　……如果不是昨夜，她根本没有出现在他面前的意思……
　　他要怎么在弄清她身上发生的事的同时，不让她再次从他身边离开？
　　伊芙，伊芙。
　　“……”
　　直到下午的铃声响起，布雷克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天没有停止过思考伊芙的事情。
　　他随着人潮走出教学楼门，拐进社团的工作活动间，大多数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们围绕着地上散落的土木建材，布雷克放下背包，和他们打过招呼，哗地一下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和他经历了昨夜惊魂的笔记本电脑。
　　它的外壳依然带着外面的寒气，和伊芙的温度一样。
　　没几个人注意到了布雷克短暂的停顿，下一秒，他已经打开电脑，像从前那样工作起来。
　　但在夕阳最后一丝血红色的光芒从活动间的窗户上消失后，布雷克敲打键盘的动作渐渐停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玫瑰紫的暮色，忽然伸出手，合上了电脑。
　　“你要走了吗？”
　　应用工程社团的社长抬头问，地上围了一圈的社团成员也都惊讶地看着布雷克。
　　原因无他——布雷克一向都是最早到、干最多活、再最晚走的那一个。
　　面对这么多目光，布雷克平静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让人无处窥探。
　　“昨天太累了，”他说，“而且冬假之前我接下来有几个大考。”
　　“那些考试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问题，”社长笑了，“好好休息，布雷克，明天见。”
　　布雷克已经清空了自己这块工作区域的材料，这会正在把笔记本电脑塞进背包。等这一切都做完，他对着社长略一点头，和其他成员道了别，就推开了活动间的金属门。
　　当他走出活动间内的可视范围，一阵忽如其来的大风袭来，揉乱了布雷克本就凌乱的深褐色短发，也让他蓝灰色的眼睛暴露在校园内的路灯下，连同里面略带迷惘的碎光。
　　——校园本身是气派的新古典式建筑，大门口的绿植造景都修剪得当，而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
　　布雷克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稍稍垂下了视线。
　　他走出校门，朝四周随意地一望，忽然定住，眼睛随之不受控制地睁大。
　　街角的路灯下停着一个纤细的影子，橘红色的光芒柔和了她过于苍白的肌肤，她的肩上披着他的外套，孤零零地站在那，直直望着他，好像不确定自己应该靠近还是迅速退开。
　　布雷克一边走近，一边下意识地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一个对流浪猫表示自己并没有威胁意图的手势。
　　“晚上好，”他的心跳得飞快，“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
　　“我答应你了。”
　　她轻轻地说。
　　在布雷克收回手之前，她放在身侧的手指不确定地动了动，它们随即抬起，划过空气，以一个优美而轻柔的姿势落进他的掌心。
　　握着它们像握着冰冷的金属，在莱森市的冬夜并不舒适。
　　但布雷克一声不吭地握紧了它们，将伊芙的手指攥在掌心。
　　“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走到十字路口时，他忽然听见她问。
　　这个熟悉的问句一瞬间把布雷克拉回从前在电脑前度过的每一个夜晚，那时她就是这样问他的，语气里带着温柔笑意，坦率地表达着她的在意和关心，隔着电话都能让他面红耳赤。
　　“……”
　　布雷克只愣了一瞬，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讲起话来。
　　即使一整天都在想着她，当她发问时，那些“做了什么”的回忆还是一瞬间跳进了他的脑子，供他讲述。
　　……在一楼教室窗外看见了一只颜色不一样的鸟，橘红色的羽毛……
　　“罗宾鸟？”她评论道，“啊，听起来好可爱。”
　　……活动间旁边的花坛里开了花，粉白色的，小小的一朵……
　　“冬天也会有的花吗，”她猜了几种常见的品种，“想亲眼看看。”
　　绿灯亮起，布雷克踏上斑马线，在两边汽车的灯光中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一路上，伊芙认真听完了他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并一一给了回应，她说话的方式，连同她这个人，好像完全关心着布雷克的一切，布雷克无法不意识到，她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在推开小区侧边的铁栅栏门时，布雷克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你呢，”他心跳如擂，“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她的手指在他的桎梏中颤动了一下，“在想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布雷克问，停了键入大门密码的手。
　　“你。”
　　伊芙安静地说着，迎上了他的视线。
　　布雷克手一歪，摁到字符键盘上，“滴”的一声，密码键入错误。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小事故搞得大脑一片空白，尴尬得张口结舌，一丝淡红悄然无声爬上他无血色的脸。
　　而伊芙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
　　布雷克快速输了一遍正确的密码，大门这次终于打开，他示意伊芙先进，自己则跟在她身后关上门。
　　门厅昏黄的小小射灯落在伊芙的身上、发间，有几秒钟，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像展厅里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雕刻的大理石少女像，苍白、坚硬，线条柔和而冰冷，和人类鲜活带有瑕疵的生命感隔得很远。
　　但当这尊大理石少女像微微仰起头，把肩上的外套递给布雷克时，他又能从她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表情里感觉到她如初的生命和灵魂。
　　“谢谢你的外套，”伊芙看着他，“但我使你着凉了吗？”
　　“怎么可能。”
　　布雷克已经把背包放下、调完了室内温度，机器模糊地嗡鸣着工作起来，他低头把卫衣袖子挽到小臂，忍不住因为她的问题露齿而笑。
　　“你太小看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人了，伊芙，今天天气实际上真的不错，如果我想加外套的话，我的衣橱里还有。坐吧？”
　　布雷克指了指沙发，又走过去给她开了电视；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某个大热婚姻奇葩秀的播出时间，她也许会对这个感兴趣。
　　伊芙的选择和昨夜一样——还是同一个位置，同一个抱枕，只不过这次比起防御，她更像是用手指在放松地把玩抱枕的流苏。
　　当布雷克在厨房的水槽里洗完那两个昨夜的马克杯，又把它们塞进洗碗机里时，他只是随意抬了一下头，就对上了沙发那边伊芙的视线。
　　“……”
　　布雷克忍不住笑了一下，朝她招了招手。
　　下一秒，伊芙就以比正常人类稍快一点的速度优雅地来到他身边，像昨夜那样坐在吧台椅上，单手托腮看着他。
　　碎光在她乌黑的眼睛里闪过，布雷克从未见过深夜的大海，但它不会比它们更深邃迷人。
　　“你饿了吗？”他一边弯腰从冰箱里拿食材，一边问她，“需要我给你做点什么吃吗？”
　　对第一个问题，伊芙迟疑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对第二个问题，她形状完美的双唇微微翘了一下，很快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
　　“好吧。”
　　她的回答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
　　布雷克背对着她无声叹了口气，再转过身时已经面色如常。
　　他像往常那样用滤网洗了蔬菜，切好，往平底锅内浇了一圈橄榄油，把口蘑开口朝上放入锅中煎熟，直到鲜香的汁水蓄集起来，才打开微波炉，把里面提前处理好的小块豆腐取出，和蔬菜一起放入平底锅，调味，熟透后关火。
　　做完这一切，布雷克把锅中的晚餐盛进盘子，拿出刀叉，又拉开冰箱门，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橙汁，这才终于坐到伊芙旁边的吧台椅上。
　　他低头吃了几口，再抬起头时，伊芙的目光正停留在会客厅的电视屏幕上。
　　布雷克也跟着望去：今天的节目是关于一位年老的本地富豪和他语言不通的异国妻子——他怀疑对方是个女巫，用美貌迷惑他与她结婚——总之不是人类，并且想要用咒术杀害他来获得自己的财产，两人时常大打出手，吵得不可开交。
　　“……她就是一个怪物，我被欺骗了！”
　　电视上的男人在节目组面前大声咒骂着。
　　伊芙的眼睛没有眨动，布雷克看不懂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她放在厨房吧台上的手依旧自然摊开，没有收紧和握拳的迹象，但它们看上去是那么僵硬、冰冷，使得她又变得如同一具雕塑了。
　　紧接着，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雕塑又活了过来，她转头看向他，长长的睫毛也终于像人类那样垂下一次再抬起，露出后面抱歉、悲伤的黑眼睛。
　　雕塑的双唇微微颤抖，看上去要说些什么——布雷克这会很清楚她会说什么。
　　在那之前，他无比自然地打断了她。
　　“伊芙，”他说，“既然你在这里，你愿意陪我一起把圣诞装饰挂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