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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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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的春日里,林间小道上,马车的木辙,从泥中缓缓滚过,拉出了两条深刻的印记,交错着,在地上翻滚……淡然漫不经心的阳光,从缝隙间洒下,随意的切割着阴阳……
“孟庆,还有多久……”车内,一个声音缓缓传出,低沉嘶哑,似乎是一块在也缝合不了的破布,让人不禁联想到车内主人面目的丑陋不堪。
“回爷,过了这片林子,再走一刻就到孟家庄了。”孟庆加了一鞭,回头笑道,“四爷您也真是辛苦,整年忙来跑去的,少回家。这次啊,虽说是夫人催您回去,再怎么的,多呆一阵子吧?”
“夫人……”里面的人叹了口气,拉开帘子,探出头来,阳光猛地打在他的脸上,却叫人万分吃惊——那是一张十分温和慈悲的面孔,虽称不上绝顶的英俊,但却别有一番滋味。黑发规矩的缚在头顶,脸色稍微苍白疲惫,两眼却分外幽深,表面上带着些顺服和谦卑,但深处的忧愁却抹煞不去。一身对襟蓝衣质地虽好,却已经洗得发白,袖口上绣的百鸟朝凤,都磨得看不清楚,看得出穿了相当久的时间。
“大哥吩咐我一定要拿下西北五省绸缎生意,现在大娘招我回去,生意虽然谈妥当了,却有些吃亏处,恐怕……”他轻声叹气。
“嗨!爷您怕什么?小的好歹也是看着爷长大的,难道大爷还要对您用刑不成?”孟庆又加了一鞭,定定地看着远处,“爷长大了啊……”
他没有回答,抬头,从阳光中望着蓝天的缝隙,许久未见的阳光,让他看不清楚……
一路上静静的,直到快出了这片林子。
左边的林子里,有一阵骚动,他看去,盯了一会儿。“停车。”一个翻身,踩进烂泥中,走过去。
“四爷?爷。”
他没理身后传来的孟庆的叫唤声,直直走了进去,在第四棵桉树后找到了他刚刚注意到的身影——一个虚弱的女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停止了呼吸,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误落凡间的仙子,无论是她紧闭的双眼,颤动的睫毛,还是纤细的身躯,都让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轻轻走过去,轻轻蹲下身,轻轻地为她拂去衣袖上的泥土。然后,停顿,一把锋利白皙冰冷的剑,放在他的脖子上,剑柄,在她的手中。她紧闭的双眼睁开,露出他从来没见过的明眸,那样的清澈,那样的灵动,那样的充满活力。他仔细的看着她,把美丽的轮廓铭记于心。然后,看进她的眼里,笑了……
那一笑,春风乍起;那一笑,滴水入川;那一笑,剔透晶莹……
姑娘恼怒,手中长剑用力往下压了一分,顿时,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条血口。“你叫什么名字?”姑娘问,大约过冷,在林中淋了一夜雨,声音还在颤抖。
他依旧在笑,眨眼,看着她手中的剑,道:“孟浅锋。姑娘呢?”
“孟——”她的瞳孔猛然放大,手中的利剑又加重几分力道,空着的左手猛地拉住他的衣领,
“孟几?”她大声问。
“孟、咳!孟、孟四……”他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伸手抓住姑娘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孟四……那好,我就赠你个全尸!”说着,手中剑移到孟浅锋心口处。
“等、等等……咳,姑娘,小生于你是否有仇?”他立即挣扎,开玩笑,见面就刀啊枪的,现在的女子,还真是——哎。
“有!你们孟家和我有仇!杀我好铁镖局上下一百五十一口,灭门之仇,算不算仇?!”她怒道,眼睛睁得斗大,泪水满眶。
“算……”他在她的铁钳下,基本上已经放弃呼吸,“姑、姑娘……可是,小生常年在外,此事实在不知,所、所以请姑娘告知,小生,方、方可安心死去……”
姑娘静静盯了他好一阵子,猛推开他,他一个不留心,扑倒在地,猛烈的咳嗽起来。空气真新鲜啊!
“你若是孟大或者孟三,我早就一剑杀了你!”她看着他,手中的剑又架回他的脖子。“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孟浅锋对天发誓。
“你知道好铁镖局吗?”她问。
“好铁者,铠也,护钾,坚不可摧。好铁镖局天下第一镖局,保镖走道从未失手。何人不知?”
“家父三个月前收到孟家庄帖子,要走一趟重标,铁器,大约有六十万斤,利润十分丰厚。与孟大孟三商讨后,定于初八发货,走镖当天,却发现,重六十万斤的竟然全是兵器!这与我朝法令不和,如此多兵器可判密谋叛乱,家父自然不从,没想到你几个猪狗不如的兄弟却怕机密泄漏,连夜杀了我全家!”.火光旺盛,刀光四起,鲜血四溅,倒下的全都是亲人,流血的全都是朋友……
未央,未央,活下去!活下去,给我们报仇!报仇!!报仇!!!
她长剑当胸一画,直指孟浅锋胸膛,道:“可以死了吗?”
他闭上眼睛,点头,笑道:“姑娘请。”
她稍愣,为什么面对死亡,还可以这么镇定?长剑却已经向他的胸口刺去。
“等等!”他中途喊停,睁开眼睛,眨巴眨巴的。
长剑硬生生停在中途,她冷笑,原来也只不过是个怕死的胆小鬼:“怕死了?”
“不是。小生只是想问问姑娘,准备如何做掉孟家庄五百八十三口人呢?其中不乏江湖奇士,武功也绝不在姑娘之下。”
“如何?”她苦笑,“如何可以!杀一个是一个,只恨杀的不是孟大孟三!”
“若是,姑娘乔装打扮,潜入孟府,内部分攻,结果是否大变?”他又问。
“从内部攻破?”竹未央闻言,灵光一闪,稍微思索的一下,收回长剑,从袖中掏出一只蜡丸,拍碎蜡印,强行喂他吃下。他被喂的,几乎哽在喉咙里,上气不接下气,道:“什么来的?”
“这只药丸,每隔半月,便发作一次,你若是想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不然,就要、就要七窍流血而死。”毕竟是女儿家,想了半天,却想不出恐吓词语,要得半天才想出一句来。
“现在起,我就是四爷您新收的丫环,四爷……”她笑盈盈的缓缓下拜。
不是吧?他皱起了眉头,欲哭无泪,怎么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还用什么鞭尸脑神浆啊?好歹他那么辛苦得给她献上大好计策,对他好点行不行啊?
“大娘,这是从陕西带回来的黑木耳,上好檀木养成,有延年益寿之效,归途仓促,请大娘笑纳。”孟浅锋跪于厅中,低头说,几缕黑发散在脸上,光线不好看不清表情,却感觉得出他对面前人的十分恭敬。
大夫人斜眼看了一下,轻呷了一口茶,手中的佛经,又翻过去三五页方才开口说话:“老爷病了。”
他一听,抬头,对上大夫人目光:“爹爹他……”
大夫人一笑,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人老了,身体不如以前,要是就这么去了,也没什么奇怪吧。”
孟浅锋一阵沉默。
“哼!”夫人重重放下经书,冷笑道:“你是怕了吗?不要忘记,今天的地位是谁给你的!”
“大娘,浅锋不是怕了。”他低敛着脸,晦涩的声音着实可怖,“也从来没有忘记大娘对浅锋的养育之恩。若不是大娘,我一个丫环的孩子怎么会像今天这么风光?而且,我也永远不敢忘记大娘对孩儿的惩罚……”
“那么,你是答应啰?”
“是,大娘。只是,孩儿另有妙计。不但,让父亲安心的死,而且稳保大哥坐上当家的位子。”
……
“好了,你退下吧。”大夫人重新拿起佛经。
“是,孩儿先下去了。”他动了一下跪麻了的腿,心里叹口气,倒退出了门。
“老四?”身后有人叫唤,孟浅锋一回头,愣了一下:“二哥?您怎么回来了,您不是……”看清二哥孟钦余身后冷着脸的人,刚挺直的身子,立即如稻草般弯下去,恭恭敬敬道:“大哥。”
“西北的生意怎么样了?”孟正平问。
“……,大哥,我——”孟浅锋一阵窒息,慌忙回答。
“你什么?给你点权力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吗!”孟大怒道,手一伸,一个巴掌就扇
过去。
“老大!你这是干什么?老四被大娘招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情有可原啊。”孟二连忙拦住。
“可原什么?你自己说,你做错没有?”
孟浅锋赶紧回道:“浅锋自然有错,大哥打我,我心甘情愿,二哥不用拦了……”话未说完,
“啪”地脸上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震到耳朵嗡嗡响,他规规矩矩站着,低着头,不敢动弹半分。
直到大哥连喝带骂,二哥劝阻着两人走进屋内,才抬起头来。人,已无,阳光白灿灿地照着,擦擦嘴角上的血丝,他苦笑了。
孟府作的是全国的生意,又和夏家相国府有裙带关系,自然威名远扬,稍微有知识的人,都知道,孟家富可敌国!
可笑啊!他轻轻咳嗽两声,旁人都知道孟府富可敌国,谁又知道,孟府之中的肮脏腐朽?他不过是个低下之人生下的孩子,若不是沾了孟家血脉,又是个男孩,现在再给哪个大爷擦鞋都不知道呢。依仗势力,委曲求全,他也不愿意,可惜,他生来软弱无能……
“喂!你怎么了?”好听的声音,像妈妈那时的好听声音,他有点恍惚,低头去看,就看见一张愤怒的脸。
“什么……”他问,脸上的笑容带了些温度。
竹未央怒瞪着他:“我叫了你好几声呐,你听不听到?脸上怎么了?”
“脸?”摸摸肿起来的左脸,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走吧。”他说。
“进来吧?”他拉着她,笑眯眯的。她却看着院子外面另一处院落——是比这个小院子大几倍的热闹地方。
“那里是谁住的?”她问。
“那边?是大哥的别院,寒珊居。大哥平时都不在这里住,只是说清静,偶然会过来避暑。”
“孟大平时住哪里?”
“……”他低头看着她,若有所思,“听涛,就是大房主屋对面,没有这里偏僻简陋。”
她点头,又问:“简陋?我看你的住处比寒珊还差吧?你怎么又会住的?”
“大户人家等级森严,这个,你不会不懂……竹姑娘,还是把你的东西搬进来吧……”他提了一袋行李,走进屋内,留下未央一人,她的眼睛反映出残阳凝血。
三更,月黑风高,黑影猛然从听涛居上窜起,轻盈的落在走廊间,手中寒剑,发出滚滚杀气,杀杀杀!杀死你个黑心禽兽!杀杀杀,杀死你个了无人性!杀!杀!!杀!!!
脚步陡然停住,似乎蹒到东西,只听见一声铃铛微微一响“呤!”黑暗中豁然闪出耀眼火把,接着,四下猛吼:“有刺客!”
“有刺客——!”
孟浅锋坐在书桌前,核对账目,听到远处声音,震耳欲聋,他轻叹气,从卧室里取出药箱,开
门,往听涛居望去,只见火光一片。一人,突然从围墙外翻近来,“砰”地跌落在地,似乎受了伤。
他上前将她搀扶起,担忧的问:“伤的重吗?”
她抬头,看到他,煞气大增,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让他措手不及,痛得蹲在地上。“干、干吗打我啊?”他痛得直哆嗦。
“你知道我一定会去的,对不对?你是不是故意想我去送死?”她问,“你们孟家没一个好东西!”
“我、我没有故意啊!你要去行刺大哥的事情我可不知道,再说,就算我知道,你还握着解药,我怎么可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呢?”
她想了一下,火焰稍微平息,任由着他拉着自己进到屋里,帮她手臂上的伤口上药。
“大哥……”他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神情,慢慢说道:“大哥既然敢明目张胆的运送六十万兵器,又在你父不从后,将你全家诛杀,必然有所准备。怎么会让你如此容易的碰到?”
“那,以你说的,我是不可能杀孟大?”她别过脸去,冷冷的问。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竹姑娘相信我,我愿意帮助竹姑娘杀死大哥,不只是大哥,还包括任何伤害过你的人。”他小心放好她受伤的手,抬眼温暖看着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