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尸 ...
-
夜尸
水中隐隐约约又漂浮过来一俱白色的身体。有着黑色如丝的发。那人背朝天，面孔都被淹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我只能看到它的肩和背。
雪白雪白，透明到可以看见细细的蓝色丝。惊心又美丽，只是，我已经习惯，不再惊讶。
“看哪，水中的人！”隔着几个水上的画廊，我对他低喊。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反映。只有我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地方扩散，飘扬到灰色很虚无的地方。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头稍微地一偏，甚至连他的眼睛都没有让我看见。这个动作这个神情，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知道他不会理我。可是在这里，除了我，没有人能和他交谈了。
在这个院子里我们不知道待了多久，我认识他的时间到底有多久——我还一直没有知道他的名字。
我总是称呼他“喂”、“哎”或者“你”。他也毫不在意。
我只知道，我和他都不能离开这个院子，从前不能，现在不能，而未来，则不在我的推测范围内。甚至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我想我是忘记了。仿佛就在昨夕吧？
我却对这个人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大概，只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的缘故吧。
这里是个惬意的地方。我感觉得到。没有任何事是需要我警惕的，自由自在。任何一个角落，我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前往。
即使是漆黑如夜……
唯一，唯一有所不安的是，这里太安静了，仿佛是在我的心口开了一个洞。我的身体只有一棵小树那样大小，然而这个洞仿佛却有几千尺深，几千尺广。而这个洞似乎如何都填不满。
我捂住心口，而那里踏踏实实，是自己的胸膛。那个洞，只是我的幻想。
他果然没有理会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走了。没错，这样的事，其实早就不该惊奇了。那么，我到底是什么时候不再惊奇的呢？
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唯一的现在，竟然都是一片灰色的。
可是，这片灰色让人舒适惬意。这，没有什么不好的吧？
……
不想再为这个想法烦恼。我向前追去，我只是想告诉他，今天水里的人有着雪白的皮肤，惊人地美丽。
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笑过。表情不是严肃就是飘茫。看着我的时候，从来就是板着一张脸。我姑且称那为“严肃”。而他的侧脸，从来都是缥缈的。离我很远。很远。即使，我就围绕在他身边。
他有一头很长的黑头发，总是披散着，他穿着一袭白色的杉，一根青色腰带松松斜斜地缠在他的腰间。
这一切，在我眼里竟然都是灰色。
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些。我想，在他的眼里，我大概也同样是灰色。
我了解，他的存在对我是多么重要。即使他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对我说话。假如这里没有他，我应该会被心中那个大洞吞得无影无踪。
这里，我分不清白天与黑夜，那些，都是不重要的概念，时间与物质都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我宛如一个灰色的影子。舞动在他的身周。
他不是优美的，因为他似乎什么爱好都没有。他每天做着什么，我也不了解。我也从没有看到他曾走出过这里。
时间一长久，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也不在意。他仿佛这个被遗忘的院落中的精灵。一个灰色的精灵。只为存在于这里而出现。他不是为了守护我，不是为了守护任何事物。只是被这里灰色的景致给禁锢了。他注定被未知的势力关在这里。
原来他每天凝望天空都是在向往着莫名的自由。
他现在就站在我的前面。我却没有上前与他说话。而我，只是想告诉他——今天水中的那个人，与他一样的美丽，有着雪白的皮肤。
顺着水，那白色的人漂了过来。它同他说话。他才会和它们交谈。我了解他们的语言，却从来不和它们说话。
——今天又来了新客人……
——呵，没办法……
……
他对它们倒是很温和。在他口中，它们就像客人。
没错，对于我们而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即使这是我们自己认为的。
我也隐约了解到，那些水中的人，都是被判了罪的人，当它们还不是水里的人的时候，被某个人判了罪，因为处罚，成了只能漂浮在水面上的人。
他为什么要和罪人们说话？
我不再去考虑。算了。这无关紧要。反正没什么关系，能和他一样的，和他作伴的，只有我而已。他和它们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
每天，每天，都有很多水中的人漂过来，最终也消失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去了……这片水上的院落，始终没有被那些水中的人挤满……
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在乎的。
——你在担心什么吧？
我蹲在美人靠上，惊讶地循声而去——水中的人竟然主动和我说话。
它的嘴被淹没在水里，想象中它的美丽的脸也被淹没在水中。不想我，说话用嘴。它们的话语不知从那里传来。
“担心？”
——你在担心。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么？
“奇怪？……”
奇怪？这个词第一次跳出来。
那感觉仿佛要从梦中醒来一样……
——我，当然不会奇怪，最多时觉得很气而已；可是你不感到奇怪的话，那真是很好笑了。
那白色的人离我站立的地方越来越近。
那片我认为很美丽的白，现在就像什么让我厌恶的东西一样，开始在我的心里钻起洞来。
很奇怪……奇怪？
奇怪的是，先前那个无法填补的洞，此时不再困扰我了。
那个白色的水中人，是个美丽的女人吧。她的声音透露着我无法抵挡的力量。
我困惑地望着它。
——这个地方……我无法解释，他大概以为你会自己发觉吧？
“他？”
——还有谁？就是你身边的那个男人。
“我以为你说其他的水中人……”
——你们都是这样称呼我们的么？呵呵……他们都消失了。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终点。只是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
——呵呵……算了，反正与我无关……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哦，不然你也会……
我猛然回头，看到他停在我身后不远处。看着我。
那白色的人也不再说话，再次顺着水流过去了。它又变得安静起来。
第一次他以警惕的眼神看我。
怎么了？
这样的眼睛，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了我的一扇门。
一瞬间，我看清这个地方是这么冷清阴暗。一团寂寞拥挤着，拼命地填补我心中的那个洞。
我……
要出去……
出去……
他还是静静地看我。仿佛看着离他很远的风景和危险。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水中的人……不过是一具具死去的尸体……
他们因为失血和浸泡在水里使皮肤惨白。我曾经还认为，那时无比美丽的白色。
那钻心感又袭过来。这次明白那是无法忍受的恶心感。
他那阴郁的脸上仍旧无表情。先前对他的眷恋此时因为他的白皮肤让我感到惊心。
原来……原来……不是因为美丽让我觉得惊心……而是……害怕与恶心……
“——你们都是这样称呼我们的么？呵呵……他们都消失了。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终点。只是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想到那些话……我竟然能与它们交谈……
另一件事开始渐渐浮现：我也是被谁关进这里的！
不……我要出去……
再次看着这个和我一样的人，他的眼中竟然会有悲伤。
我从疯狂中冷静下来。
只有他……我可以依靠……他一定知道什么……怎么让我出去……
“你想出去？你想起什么了？”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话，我却没有惊喜感。
我点头。
他再也没有过问。
“你想出去，只能靠你自己。好好看清这里吧。”
这里？
噩梦。
一定是。
这片荒凉的院落。如此冷清和寂寥，我如何会感到惬意的……
仿佛从梦中醒来……现实时如此的真实。真实的各种情绪爬满我的心头。各种各样的事需要我担心……那些灰色的事物现在有些成为了黑色的没有光照的黑屋子。我是怎么了？从前一点也没有发现这个地方也是有边际的……
冷，一定要出去！
那扇门是我最后的阻碍。
落漆，还有一些铁链。
推开它。那是另一个世界。
还是不变的庭院，只是不再被冰冷的水拥抱。坚实的大地。
一个与他、与我穿着不一样的人低头弯腰站在门外。
他是个老宫人。戴着眼镜。
“你带我出去吧，我不要在这里，你一定知道怎么出去……”
他抬起头，上前。我看到他是个老人。他没有那种美丽的白皮肤。心中不免安心了许多。
“我只能给您指路……”
这座宫殿被人占领了……过去的主人虽然是个残暴的人，可毕竟还是和我们一个种族……现在，这里已经被外族人霸占了……
他没有说任何话，我就已经了解。
“我只能为您指路……”
我了解……
只要能离开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如何神奇地让我走出了那里，我乘上了一辆车，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该如何生存？这个世界的规律和理念，虽然到处都充满了光，那些灰色不再出现……我却没有了那惬意感。
踏着坚实的大地，我忽然很迷惘。我到底该去哪里？这个地方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没有一点记忆……
我发挥了自己最大的理解力都没有办法去理解和发现自己的意义……
……回去……
回去吧……
那个老宫人并没有为我准备回去的费用，我也没有记住来时的路是怎么走的。
那么我就这么走回去吧……
走回石头的路，走回那充满水的地方，虽然我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回去，回到他的身边。
即使，我知道，那个老宫人，那个地方都是本来不该存在的地方……
即使，我知道，他有着雪白的皮肤，与尸体无异。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夜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