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铭刀本丸记事》一树莲

6、动员出阵

　　式清江冰冷的眼神锁住对面的金发打刀。

　　他屏息观察着，在对方欺身攻来的一瞬间便挥刀前跃，长发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两柄木刀带着迅猛的攻势碰撞在一起，僵持片刻后迅速退开重整攻势，手合场的气氛凝而沉，几乎有了战场上日月惨色、风云剧变之感。

　　山姥切的速度很快，力道也丝毫不逊色，最重要的是他的战斗方式极为老练，清楚自己的长处和薄弱点，也能在短时间内洞察对手的破绽，迅速锁定攻击角度与目标，刀锋冷厉，带有一击制敌的锋锐之势。

　　式清江轻轻呼出一口气，脚下后撤躲开山姥切的前劈，随后借势旋身挥出沉而猛的一刀——但山姥切迅速反应过来，在刀刃的厉风触及脸上皮肤之前利落地仰身避开，电光火石之间攻势转变，他极速后撤，向斜方刺出一击，却被式清江稳稳架住。

　　两振刀刃相接，对方堪称恐怖的力度将山姥切的手臂震得发麻。他不过松懈了一刻，对方的攻势便已到了眼前，那双淡青色的眼瞳又冷又薄，透着令人发怵的漠然。

　　这家伙……！

　　山姥切咬牙，瞬息之间将刀刃错平以此化开对方的力道，挥刀将他逼退，自身也旋身后撤，举刀寻找下一次攻击的良机。

　　另一边的加州清光举着木刀瞠目结舌道：“喂喂……这两个人玩真的啊……”

　　大和守安定也被吸引住了目光，干脆收了刀擦了汗，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观察。

　　“毕竟是手合嘛。”他招呼加州坐到他旁边，“清光，你觉得谁会赢？”

　　黑发打刀看了一会儿，有些犹疑道：“……不好说。这两人的相性不太好，式的战斗风格也相当麻烦——”

　　像水。平而浩荡，八风不动，可像飞瀑一样凌厉迅捷，也可同深潭一般平缓沉稳，集攻守于一身，是山姥切这类迅攻类刀剑十分苦手的类型。

　　加州清光悄悄地跟大和守安定咬耳朵：“……之前就想说了，为什么这种家伙会是无铭刀？”

　　大和守安定摇了摇头：“可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缘由吧。”

　　这场手合最终以山姥切手中的木刀被击飞结束。式清江的刀势划过山姥切的头顶，将金发打刀时常裹着的兜帽顶掀开，露出了一张夹杂着惊愕的漂亮面孔。

　　式收了刀，想要上前道谢，目光滑过山姥切一瞬间涨得通红的面容，发现自己打了这么久，这是头一次看见对方的全貌。

　　“你……”

　　“不许说我漂亮！”

　　两人同时开口道。

　　式清江默然片刻，去手合室门口的柜子里拎出来一小盒东西。里面是他昨天去万屋买回来，预备手合结束去送给五虎退的新款糖果，但他认为现在还是先给山姥切比较好，因为——

　　“手合辛苦了。顺便，嘴里有东西的话，就说不出‘像我这种仿品’这样的话了吧。”

　　山姥切愣了一下。他飞快地将兜帽掀回去，遮住了自己通红的脸，声音很低地道谢：“……谢谢。”

　　他接过式清江的糖果，像被洪水猛兽追赶一样飞速将木刀放回刀架上，快速离开了手合室。

　　“诶……这家伙意外地是个直球呢。”加州清光抱着膝盖，懒懒散散地感叹道。

　　紧接着他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因为一双淡青色的眼瞳盯住了自己，恶魔低语一般的声音飘过来：“加州殿，要与式练一练吗？”

　　“不不不不——饶了我吧，”他表情僵硬地拒绝道，“最后几天让我过过好日子，好吗？”

　　然而好日子转瞬即逝。

　　三天之后，所有刀剑集结在本丸中心。长谷部穿着出阵服站在走廊下，手中握着几张文书，此时天刚蒙蒙亮，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精神抖擞。

　　“诸君，战力扩充的特殊合战场入口已经打开。”

　　“接下来公布出阵名单。第一部队——队长：药研藤四郎。江雪左文字、三日月宗近、小夜左文字、不动行光、次郎太刀。

　　第二部队——队长：压切长谷部。太郎太刀、乱藤四郎、和泉守兼定、堀川国广、山姥切国广。

　　第三部队……”

　　今早的集会，庭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长谷部的声音盘旋在空气中。

　　通知完第一批出阵的四支队伍后，这振紫色眼瞳的打刀合上了文书，接着道：“本次出阵本丸留守三振刀剑：烛台切光忠、一期一振、式清江。”

　　“一期一振”这个名字出来以后，短刀那边的气氛猛地提了一提。

　　“长谷部先生，一期哥今天就回来了吗？”

　　“完全没有听主君提到……一期哥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可恶……这个时间点，不就不能跟一期哥玩了吗……”

　　藤四郎家的短刀叽叽喳喳道。

　　“一期一振将于午间回归本丸。”长谷部道，“和从前的规矩一样，连续出阵，精力见底替换下阵，其余人在本丸待命，务求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指标，明白吗？”

　　“了解！”众人齐声道。

　　“很好。”长谷部道。他猛地一提音量，手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即刻出阵！”

　　留在本丸的式清江与烛台切负责帮京反处理文书工作。依照时政的意思，这座本丸的审神者需要记录刀剑付丧神出阵的全部数据并作整理对比，以及时遏止修正异常之处，等真正坐到天守阁时，式清江才发现工作量有多大。

　　——这座本丸，是全刀帐。

　　记录由本丸原有和时之政府下派共六只狐之助完成，整理比对由付丧神协助京反完成。

　　如此繁重的工作……

　　式清江抬头扫了一眼伏案书写的京反，心中隐隐担忧。

　　京反察觉到他的视线，颇为诧异地抬头，看出他的想法后，忍俊不禁似的微微一笑。“只是看起来很多，实际上手很快。”他温和地解释道，“也不用担心我，结束以后我会好好休息的。”

　　狐之助投影出的画面上，第一部队已经到达了出阵地点。此时朝阳初升，洒满光辉的地平线上现出溯行军漆黑狰狞的身影，迎阵的付丧神提着本体刀，眼中是比刃尖更冷的光。

　　在战场上，他们能肆无忌惮地现出作为武器暴戾锋利的一部分，又因人性打磨得更加纯粹，指向分明。

　　式清江垂下眼，低声问道：“主殿，为何不让我……”

　　他话没说完，京反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搁下手中的笔，略一思考，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提起了其他事。

　　“这座本丸，和其他本丸是不一样的。”他慢慢地站起来站到窗边，微微笑道，“过来看看？”

　　式清江颔首，走到窗边，看见了他从未见过的景色。

　　这里是审神者办公的地方，天守阁的三楼，也是整个本丸的最高点。站在窗边时，便可将本丸的景色尽览眼底，只需看上一眼便明白，这座本丸占地非常、非常大，就算是全刀帐的普通本丸，也绝不会有这个规模。

　　这是毫无疑问的优待。可优待的来源是什么？

　　京反视线落在庭院的枫树上，神情有些模糊。

　　“这座本丸里的所有刀剑，是所有分灵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支，继承了沉睡在时政的本灵近乎三分之一的力量，与本灵关系密切。继承了力量的同时，也继承了兵器大部分的恶性，需要依靠出阵、或者靠审神者净化压制。

　　每隔一段时间便记录完整数据是时政的要求，借此比对出异常，将被污染的刀剑及时送还净化，稳定本灵——这座本丸内的所有付丧神是时政锋锐的利刃，在必要时，我们将是他们最坚不可破的、也是最后一道护盾。”

　　他转过头凝视有着淡青色眼瞳的付丧神，眼中带着奇异的、柔软的悲悯。

　　“我从时政将你带回来，你的本灵也同他们一样在时政沉睡。他需要经历的试炼还有很多，短时间不会再分割分灵，在所有本丸中，你是唯一一振式清江。”

　　式迟疑地问道：“……试炼是指？”

　　京反弯弯眼睛道：“嘛……喜欢的事物、爱好和日常习惯，各种各样琐碎的事情。”

　　式皱了皱眉头。“记录这些有什么……”话说到一半，他注意到审神者兴致盎然的眼神，察觉到京反刚刚是在逗他。

　　“……”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沉默下来，转而开始思考起京反刚刚的话。

　　【在必要时，我们将是他们最坚不可破的、也是最后一道护盾。】

　　本丸的大家似乎深知这一点，早早做好了觉悟；到了事情无法回转的那一天，即使分灵碎裂消散，也要守住最后一道底线。

　　本灵回应时政的召唤时，在思考什么呢？

　　被斩杀溯行军、守护历史的宏愿所打动，由此作为神明投下视线，回应时政的期待吗？

　　我也曾……

　　“我也曾如此坚定澎湃，愿意为了宏愿舍去一切吗？”

　　听见这个问题时，京反的神色笼上一层极淡的沉郁与悲伤。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式清江的头，但最终在付丧神莫名的眼神中收回了手。

　　“或许。”他如此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