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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章 小镇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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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瓦檐,风帘幕,烟柳桥上细雨倾斜,对岸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款款迈步而来。
乌篷船上的老翁穿着蓑衣,摇着桨,慢慢驶进这幅画卷。
雨水顺着瓦檐流下,淅淅沥沥。
凉风吹过,带得杯中的茶叶卷跟着转了个圈。
“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屈指轻轻敲了敲木桌。
视线上移,戴墨镜的俊逸脸庞,薄唇微微勾起。仿若是这幅江南画卷里的一抹墨,透着神秘和一种别样的韵味。
茶楼的服务员穿着青布短衫,走过来,笑道。
“客人,茶凉了,我帮您换一壶。”
那张俊逸的脸庞,微微颔首。
“多谢。”
服务员点点头,拿起茶壶,正欲转身,忽然听到面前的客人问“有酒吗?”
茶楼喝酒,实在奇怪。
不过服务员只是微愣了愣,旋即又露出笑来。
“有的,不过只有清酒。”
客人唇角的弧度上扬了些,像是心情突然轻快起来。
“那就麻烦了。”
服务员点点头,撤了茶具,转身去拿酒。
没走出几步,又听到背后的客人像是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调子,感叹似地道。
“怪不得‘人人尽说江南好’啊。”
“听雨,赏景,喝酒,瞎子我今天也风雅一回。”
服务员并未在意,利落地放下茶水,又去端了一壶酒来。
“客人,酒来了。”
“多谢。”
这位有点奇怪的客人道了声谢,拿起他端来的白瓷酒壶,往酒杯里倾倒,长长的透明酒水线在空中一斜,柔滑入杯。
“啧啧,绵柔爽口,味道不错。”
喝了一口,便赞叹起来。
服务员刚想谦虚一把,就听见客人忽然说了一句。
“你也想喝?”
“那可不行,小孩子,不能喝酒。”
服务员起先还以为他是对自己说话,后才发现客人说话时,是看着空荡的桌对面。
这人不会有点毛病吧?
带着疑惑,他看向桌对面。
这一看,才发现对面的桌沿坐着一个小小的娃娃,像是用纱布扎得,上面画着五官,眼上画着一副墨镜。
忽略娃娃的那个猪鼻子,乍一看,和这个奇怪的客人非常相似,可谓栩栩如生。
这个小小的纱布娃娃坐在桌沿,看着戴墨镜的男人,莫名透露出一种不高兴的气息。
仿佛在说,我就要喝酒!
服务员看看看着,不禁也觉得有意思,笑了笑。
这时,奇怪的客人在纱布娃娃面前放了一个酒杯,语气无可奈何。
“好好好,给你喝一点儿喝一点儿。”
“说好了,醉了可不许打醉拳啊。”
瞧那样子,像是真把那个纱布娃娃当做人对待了。
近来江南的旅游业兴盛起来,越来越多的各地游客跑来玩。服务员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看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但像这么奇怪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刚好得闲,服务员便多看了会儿那位奇怪的客人。
这位客人是一个人来的,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起先只是喝茶,后来一直看着窗外。
现在,又开始和纱布娃娃一起喝酒。
偶尔还会说些让人听不太懂的话,什么“想不到瞎子我在好几十年前就见过你了啊。”“要是你现在还在,肯定又要炸毛了。”“啧,我就说当初送你上个绘画班吧,这丑娃娃还没瞎子万分之一的帅气呢......”
服务员起先觉得有意思,后面就逐渐觉得不对劲了。
这人该不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
要是等会儿一有不对劲,他就马上报警!
......
与此同时,杭州。
下午1点,头顶的阳光还很暖和。微风有些干燥,一路从山顶吹到山脚,带得满山的野草摇曳。
吴邪徒步走到山顶的废弃变电小站,熟练推开爬满铁锈的大门,穿过膝盖那么高的一片杂草,挤进屋内。
走到洒进阳光的窗户边,放上一张折叠的躺椅,躺上去,盖上小毯子。
脚边,放着一筐碳酸饮料。
接着,拿出一根细小的液体试管,滴入自己的鼻孔里。
最开始,是一种强烈的灼烧鼻粘膜的痛感,他开始疯狂流鼻血。然后,麻木从鼻子内部开始向整张脸爬行,接着蔓延至四肢百骸。
渐渐地,身体的感觉消失,大脑里开始出现各种景象。
耳边,慢慢响起一段听不懂的苗语,夹杂着男女欢笑的喜悦,以及扑水的哗啦声......
鼻间,似乎嗅到一股泥土的腥味,还有飘荡的稻子香气,浓郁的酸汤鱼味道.......
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碧绿的稻田,背后苍翠的青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二十多个小伙子在青绿的稻田中弯腰捕鱼捞虾,惊得在邻田捉虫的鸭子嘎嘎乱叫。
“哗啦——”
突然,一个皮肤略黑的小伙子,双手举起一条大大的鱼,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声向周围的人展示。
“****#####.....”
那是一句苗语,吴邪听不懂。只猜测是一句炫耀的话,类似“看,我这条大鱼不眩晕你们!”
紧接着,是一阵全是苗语的祝贺声和欢笑声,男女都有。
偏头一看,穿苗族服饰的少女们站在稻田的田埂上,一溜水儿地戴着银饰,撑花伞,侧首和自己的小姐妹说着悄悄话。个个杏腮粉晕,娇艳明媚。
“****###.....”
吴邪脑子发懵。
听不懂,便只能根据眼前的画面分析情况。
这是一个苗乡,周围的环境和人们的穿着暂时看不出年代。他们现在应该是在举行什么节日活动,类似于纪录片里苗族少男少女对歌之类的。
首先,这是谁的记忆,他必须弄清楚。
这时,身边凑过来一个小伙子,年龄十六七。
身上的衣服和周围的苗族少男少女有些不同,青黑色对襟短衣。是那种民国时期最常见的“平民百姓”衣裳,穿着干活的,料子不算多好。
没错,看衣服样式,约莫得是民国,或者往后。
小伙子凑过来,吐出一句半苗语半汉语的话。
“掌(苗语发音,该是名字),你不...‘浓噶良'....”
他的汉语不太标准,吴邪就听出这些。
这个“浓噶良”是苗族的一个节日,有些类似于我们熟知的情人节。
“浓噶良”,苗族姊妹节。在这一天,小伙子们会像刚才一样,下田捕鱼捞虾。而姑娘们会做姊妹饭,并在里面藏入信物,以表达对男方的不同感情。
接着,吴邪就听到“自己”说话了,一道清朗的男声。
“我不想看了,推我回去吧。”
这句汉语没有苗语口音,他一下子就听懂了。
那个小伙子点点头,走上前来。
站到“自己”的背后,然后,吴邪就感觉自己移动起来。
“???”
等等,推?
垂眸,“自己”坐在一个铁制结构,橡胶轮胎的轮椅上,在一条小路上慢慢被推离背后热闹的稻田。
看来,这段记忆的主人不良于行啊。
难怪,他说刚刚怎么觉得“自己”的视线很矮呢,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孩呢。
回神,远处的青山间隐着一座古镇。依山傍水,长街青瓦,层层叠叠的灰瓦木楼藏在缭绕的青雾中,成了深深浅浅的剪影。
为何不是苗寨呢?
因为那些吊脚楼中,还掺杂着一些汉族建筑,雕龙刻凤,精美华贵。以及,还有着好几座徽派的建筑,特点明显,结构严谨,雕镂精湛。
吴邪学建筑的,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座较为繁荣的商镇。四通八达,接收了不少外界的讯息,所以才在这青山绿水间糅合出这样一座美丽的小镇。
待身后的小伙子推着轮椅,把“自己”带得离小镇更近,吴邪就发现镇上十分热闹。
喧嚷的街道,冒着热气的小铺子,骑着马路过的商队,拎着鱼一身泥巴的小孩童到处跑,吊脚楼上绣花的小女儿......
恍惚间,让他有种闯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
这次的记忆,不似之前那样惊险,似乎带了点温暖,鲜活,和着酸汤鱼的鲜辣滋味朝他扑面而来。
短暂恍惚后,吴邪很快回神,开始分析。
这应该是民国时期略靠后一段时间,某段茶马古道上的一个小镇。茶马古道主要分布四川省,云南省,贵州省三省境内。
从刚才人们的穿着来看,他更倾向于贵州,因为刚刚的苗族少男少女身上的服饰,更偏向于贵州的苗族。
时间,地点弄清楚了。
“掌(苗语),你不看他们捉鱼了吗?”
正想着,在大路和小路的交接口,迎面跑来两个少女,穿绣花裙子,但不是苗族衣裳。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十分灵动。
和“自己”说话的,是前面那个略白一些的少女。
“自己”回道:“不看了,你们去吧,小心别摔进田里了。”
先头说话的少女笑了笑,对他说“那我晚点来找你”,然后就拉着自己的小姐妹跑远了,在田埂上跑得轻巧快活。
紧接着,“自己”背后的小伙子忙用苗语追了一句。
“*****”
应该也是让她们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然后,吴邪就发现推“自己”的这个小伙子有点心不在焉了,频频回头。
看来,这个小伙子该是喜欢那两个少女中的其中一个。
没过一会儿,“自己”似乎也意识到小伙子的不专心,说。
“你去看看她们吧,顺便捉条鱼回来吃。”
小伙子顿时有些激动,又很快平复下来。
“掌,我先送你回去。”
吴邪心想,还挺有义气,知道先送他这个不能走的人回去。
倏尔,他听到“自己”说。
“我可以,你去吧。”
小伙子又说了几句,但见“自己”仍然坚持,便很开心地转头朝稻田跑去,远远传回一句。
“掌,我去抓条最大的鱼回来。”
“自己”没搭话,反而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吴邪就感觉视野慢慢抬高,“自己”竟然站了起来?
艹!你丫能走装什么瘸子呢,好玩呢?
“自己”站起来,绕到后面,推着轮椅,朝小镇缓缓走去。
不过,吴邪发现这个人走路不是很灵活,应该是腿上有点什么毛病。
而且,照现在的时间来看,“自己”应该家里有点钱,或许是做生意地,因为“自己”身上的衣服料子不错。
再说,轮椅在民国中后期才传入我国。能在这时候弄到一辆的,家里一定有些来路。
思索时,“自己”已经慢慢走到镇口。
“哒哒哒——”
背后,忽然由远至近一道哒哒的马蹄声。
回头一看,镇口延伸向青山外的那条路尽头,出现两道骑马的身影。
在这幅尽是青山绿水的水墨画中,那两人手持缰绳,骑姿潇洒,驾马并肩前行,划破半空中带着冷意的白雾。黑色的发丝沾上雾气,衣襟在风里翻卷,仿佛两抹不似世间有的颜色,出尘脱俗。
左边是个男人,身材修长,手握缰绳。淡然的眼眸里,映着远处的热闹小镇,却未显出几分烟火气,好似误入人间的神明。
“......”
是闷油瓶。
他来这座小镇是要做什么,又或是为了什么?
而当视线一挪到右边,吴邪就有些愣住了。
右边和闷油瓶一起驾马前行的女人,是白荧。
她和闷油瓶一样,是属于一旦见过就很难忘掉的那种人。
基于张家古楼,墨脱那幅油画,尽管他的心里已经对白荧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但是,在通过这段记忆看到她的这一刻......
吴邪发现,自己对她还是有些陌生。
要论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白荧。
她和闷油瓶一样穿着黑色衣裳,衣边翻飞着渐变的黛青色。及腰的发丝简单束起,随着风在空中飘扬,清灵洒脱。
吴邪忽然发现,她和小哑巴、江月长得并不一样。
怎么说呢,小哑巴和江月更像是稚嫩没长开的她。
白荧生着一张莹白如雪的脸,眼眸可谓是和闷油瓶完全相似,非常淡然,澄如秋水,但又透着浅浅的柔意。
她像是褪去青涩的小哑巴和江月,美玉流光,绰约风姿。
如果把她和闷油瓶相比呢,他们两个的五官其实不能说有多像,但是给人的感觉非常相似,又透着点细微的不同。
如果说闷油瓶是长白山上的雪,淡漠清凉,干净出尘。那白荧或许就是被暖和阳光化开后的雪水,清澈的冷色中透着点温柔。
“吁——”
出神间,他们在镇口停下了。
两人翻身下马,拉着缰绳,朝繁华闹热的小镇走去。
错身之际,听到白荧轻声道。
“应该就是这里了。”
闷油瓶只说了一个字:“找。”
而后,两道背影便慢慢走远了。
“自己”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但是,吴邪感受到了这段记忆主人的情绪,像那种惊鸿一瞥,久久未能回神。
“......”
而吴邪则是在想,这两人背影也一模一样啊。没被分/身的白荧,身为闷油瓶的影子,相似度简直能和他重叠。
就是白荧和闷油瓶的身高不一样,比闷油瓶差了大约半个脑袋。
看来,即便是一个人的影子,也并不会完全和“本体”一样。
这个时候,白荧的状况似乎还好,不像墨脱时那样虚弱。
“哧——”
“自己”动了,坐上轮椅,双手转着橡胶轮,跟着那两道背影进了小镇。
背后稻田里的欢笑渐渐远去,扑面而来的,是小镇的热闹与繁华。
长街上人来人往,路边有摆摊卖菜的,还有就地开卖的茶叶贩子。有穿着和之前那个小伙子一样对襟短衣的人,还有穿着苗服的男女,混杂在一起,熙来攘往,十分闹热。
“自己”推着轮椅在街上走,经常有人停下来打招呼,有苗语,也有汉语。
“**...”
“好。”
“自己”都一一礼貌回应了。
张起灵和白荧牵着马,身影渐渐掩入人群,但还是十分显眼。
吴邪感觉“自己”一直有意无意跟着两人,最后,在街角的一个拐弯停下来。
仔细看,张起灵和白荧牵马停在街边的一个小摊儿面前。
说是小摊儿,其实就是一张小桌子,旁边立一个小幡布,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医”字和一个苗族记号。
乍一看,很有现在电视剧里的那种江湖医生(骗子)的味道。
桌后,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子。
黑茬头,眉清目秀,红口白牙,眼神里透露着一股子小机灵,属于是很讨女生喜欢的那种调皮男孩类型。
小伙子面前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同志,正在把脉。
“啧啧啧,姐姐,我探你脉象是有喜了啊。”
闻言,那位妇女同志脸色大变。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娘寡身好几年了,有个屁喜啊!”
这句话夹杂浓重的地方口音,泼辣十足。
“瞧你一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摆摊看病啊?”
小伙子一听怀疑自己的医术,当即也来了劲儿,义正严词道。
“我说姐姐,你可以说我年轻帅气,风流倜傥。但你要是怀疑我的医术,那我可就不肯了啊。”
“我师傅可是陡寨出来的老苗医啊,我也是正儿八经苗医传承人啊。”
说着,他不忘扯了扯自己身上绣着苗族花边的衣裳。
紧接着,又吐了一句地道的苗语。
“######******......”
那位妇女同志估计不是苗族人,直接懵了,又用汉语骂了一句,就气冲冲地走了。
小伙子倒是没受影响,继续坐在桌后,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又冲人离去的背影补了一句。
“要是再不好好注意,当心子女缘断啊。”
那位走远的妇女同志愣了一下,随后也没回嘴,脚下步子加快,很快不见了。
再然后,张起灵和白荧就牵着马走了过去。
小伙子一看他们两个,怔愣一下,倏尔又绽开个大大地笑来。
“两位,谁看?”
说着,看向白荧。
“夫人请平安脉?”
街道热闹,人声和叫卖声混杂,“自己”离得不算近,也不知道后面白荧和那个小伙子说了什么话。
片刻后,小伙子蓦地瞪大眼睛,似一对铜铃。嘴巴张大能塞下鸡蛋,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起灵看了好久。
紧接着,欣喜若狂,几乎是蹦似的从桌后跳出来,围着张起灵疯狂转圈,好似在跳大神的野猴子。
“自己”隐约听到一句。
“我....见到活的....了!”
然后,他就狂奔跑去对面画像的摊子,抓起正给人画肖像的画师,几步跑回来。
“快快快....把我和....画一起!”
他满脸激动地站到张起灵的旁边,动作害羞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突遭热情的张起灵,轻瞥了眼身旁的小伙子,默不作声。
“........”
一旁的白荧唇角轻扬,笑了下,像是觉得有意思。
然后,她又对激奋的小伙子说了几句什么。
小伙子就慢慢收起兴奋,正色起来,看着张起灵说话。
“.......”
声音又小了下去,吴邪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按照刚才的情形来看。刚刚闷油瓶说的“找”,应该就是找这个人了。不过,小伙子应该是个地道的苗族小子,一直生活在这里的。
以往他们找这种当地的人,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带路。
但,看那个苗族小子的样子,像是以前就听说过闷油瓶,所以才那么激动。
刚刚,白荧应该是和那个苗族小子说了什么表明身份之类的话。
这个苗族小子是张家人?
看来,闷油瓶和白荧应该是要去什么危险或重要的地方,所以才找到这个当地的张家人,表明身份后,要他带路。
街角处,苗族小子的声音忽然大了些。
模模糊糊地,听见一句。
“.....叫我阿奇.....”
阿奇?吴邪心里不由一惊,张家古楼里的那具古尸?
这唇红齿白,欢脱机灵,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活力的张扬。很难把他和古楼里那具死气沉沉的骇人古尸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想像中的阿奇,应该是擅长阵法布置的绝世高人形象啊。
为什么.....
为什么绝世高人现在变成江湖骗子,在街边给人把脉看病啊?!
阿奇,白荧,岑真三人组,第一人形象崩塌。
站在街角的三人,准备换个地方说话了。
阿奇熟练地收起小桌子和小幡,往刚才那个画师的画摊儿后一塞,就领着张起灵和白荧往街尾走去。
三人走得有些快,“自己”追不上,就默默拐了个弯,推着轮椅往巷子里走。
不多时,到了一个有着徽派风格的小院子门口。白墙,砖木石雕,但顶上又是苗族的飞檐翘角。
轮椅来到院门口,还未敲门,里面便打开了门。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敦厚地笑了笑,用苗语说。
“掌.....”
应该是你回来了之类的话。
“自己”同样用苗语回了一句,然后,中年人便走出来帮他推轮椅。
吴邪发现院门没有门槛,一路平坦,是特意为“自己”设计的。
进了院子,里面的布置也十分讲究,回廊雅致,隔扇精雕细琢,借景造山水,古雅又简洁。
看来,“自己”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啊。
从前厅一直到后院,一路上还能看到不少在屋里干活的人。而帮“自己”推轮椅的这个中年人,估计也是在他家做活的伙计。
万恶的地主啊。
中年人一路把“自己”推回房间,才转身离开。
人刚一走,“自己”立马从轮椅上爬起来,转身,走向屋里的木楼梯,上楼。
嘿,这小子还挺不安分,人刚走,就要上房梁揭瓦。
“哒,哒,哒.....”
上了楼,二楼阁楼没什么东西,只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自己”走到雕花木窗前,轻轻一推,凉风吹进来。
视线往外一探,一眼便看见隔壁院子的情景。
和“自己”这座大户人家的大院不同,那是座木楼小院子,略矮一些。小院底层,木栅栏围着的圈里养着几只鸡,“咯咯咯”在转圈。
院里种着一颗叫不出名字的树,绿叶枝头。
树下,有套木头做的桌椅。此刻,桌上慢慢被摆上好些苗家特色菜,腌辣鱼,三色饭,卤鸭........
白荧和张起灵坐在桌边,看着热情如火的阿奇不停地搬菜。
哦~难怪这小子之前不着急追呢,原来知道人就在自己隔壁啊。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忙碌的阿奇终于在桌边坐下,热情道。
“来来来,族长,族长夫人你们快先尝尝我们这里的菜,酸辣可口,好吃极了。”
闻言,吴邪注意到白荧似乎笑了一下,对人解释道。
“他是族长,但我不是族长夫人。”
阿奇一听,左右看了看桌前的两人,会意道。
“哦,您是族长的妹妹吧?”
“族长妹妹,您长得真漂亮,真地,比庙里的菩萨都好看。”
白荧笑了下,没说什么。
侧眸,看了眼身旁的张起灵,他正看着那盆子酸汤鱼。
白荧:“这鱼是我刚刚搭手做的,尝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吴邪总觉得白荧说完话后,那条鱼好像动了一下。
张起灵缓缓举起筷子,伸向盆子里的鱼。
然而,在筷子还没有碰到鱼时,吴邪就眼尖地看见那条已经被做熟的鱼,慢慢将眼珠子翻白,鱼尾轻轻动了一下,好似才刚刚安息。
“.......”
好,当场升天,鱼瞑目了。
很安静,“自己”很安静,小院里的三人也很安静。
风在院中的三人中间转了一圈,又悄然离开。
那一桌子的三个人都是厉害的,哪能没看见刚刚的鱼翻白眼?
白荧和张起灵都没说话,只有阿奇傻乎乎地说了一句。
“族长妹妹真是好手艺,菜都上桌了,这鱼还这么鲜活呵呵——”
“.......”
白荧清灵的眉眼透着婉约和温柔。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鸭肉,放进张起灵的碗里。
“吃这个吧。”
张起灵没说话,瞥了眼碗里的鸭肉,依旧伸手夹了一筷子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好,让我们为勇于尝试的这位闷油瓶同志,鼓掌!
不过,吴邪咂摸出点不同寻常的味儿来。
按照他对闷油瓶的了解,闷油瓶不是一个会为了别人“勉强”自己的人。但,现在却吃下了明显味道精彩的鱼........
阿奇对张起灵露出看勇士的表情,仿佛在说“族长,果真勇猛非常!”
“自己”抽了一口凉气,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惊着了。
.......
暮色渐起,远处的青山朦胧起来。
小院里的三人吃着饭菜,没再谈太多事情。
席间,阿奇一直好奇地追问着很多事情。
例如“族长你们从哪儿来啊?”“族长你们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啊?我可以给你们牵马洗马喂马。”“族长你有没有婚配啊,我们这儿的姑娘都很漂亮的”......
张起灵只是一直默默吃着菜,没说话。
接不上,肯定是接不上,阿奇这嘴太密了。
白荧会偶尔答几句,让气氛不会冷下去。
片刻,她像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张起灵轻声说了一句。
“今晚的鱼不新鲜,我们明天去钓几条吧。”
张起灵这才有了反应。
“嗯。”
吴邪想起那条上桌才翻白眼的鱼。还要怎么新鲜,不能钓上来就生啃吧?
这时,阿奇的声音又钻进来。
“好啊好啊,我知道一个钓鱼的好地方,江边上,那鱼才是鲜得很呐。”
“.......”
三人吃饭,“自己”就一直在阁楼窗户看着,不知道是不是有偷窥别人的癖好,估计这丫是个偷窥狂。
不过,闷油瓶和白荧来这里,到底要去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还得亮明身份才能让人带他们去。
“自己”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在院子里喊他,这次是汉语,叫他去吃饭了。
“来了。”
“自己”应了声,下阁楼,就有人过来帮他推轮椅了。
穿过回廊,来到饭厅,桌上已经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岁至中年,该是“自己”的爹妈。
爹很明显看出来是做生意的,眼角流光透着精明,但对家人却很和蔼,一直笑着。
娘也是一直给“自己”夹菜,说着关心话。
“掌,今天‘浓嘎良’,晚上热闹,饭后出去看看吧。”
“自己”应了一声,“好,”兴致不高。
饭后,爹和娘都去休息了。
白天稻田里的小伙子钻出来,喊了“自己”一声“掌”,就推着轮椅,兴冲冲往院外跑。
夜色降临,长街上灯火通明,依旧热闹非凡。
小伙子推着“自己”,一路来到“游方场”,中间升起火堆。穿着亮丽苗族服饰的少女们笑颜明媚,少男们吹起木叶和口哨,邀约心仪的姑娘对唱情歌,互相沟通。
耳畔,尽是嘹亮动听的苗族歌曲。
吃过晚饭的人们都来凑热闹,待注意到有看对眼的男女就起哄欢呼,围着火堆一起唱歌跳舞,吹起芦笙。
这应该是个苗族和汉族一起生活的小镇,感受着对方的节日氛围,跟着欢呼。
“哦~哦~”
倒是有些奇怪。
推轮椅的小伙子一直兴奋地和“自己”说话,应该是他的年纪还不能参加这种节日。要是可以的话,早就跳进去欢呼了。
在热闹的人群中,“自己”看见了气质出众的张起灵和白荧。
两人站在人群边缘,看男女们对歌。
这时,一个头戴银饰的苗族少女走过去,红着脸,对张起灵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递给他一块手帕。
递手帕,是有好感,看中的意思。
张起灵看了眼少女鼓起勇气递过来的手帕,没有动作,脸上也没有太明显的表情。
好啊,这丫走到哪里都是那么受欢迎。
看看看看,又一个无知少女被闷油瓶那副皮相迷惑了!
人群注意到少女鼓起勇气的“告白”,纷纷转身,看着两人开始起哄“哦哦哦”的。
大多是汉族,那喜欢看热闹起哄的性子简直百年传承,一点不变。
那个苗族少女年纪不大,有点不好意思了,脸蛋越来越红,都不敢去看张起灵。
面对人群的起哄,张起灵微不可察地蹙眉。而后,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白荧。
吴邪猜,意思可能是,救救我。
白荧早已经不动声色地退远一步,眉眼含笑,瞧起了热闹。
在张起灵看过去时,她还朝他笑了笑,意思好像是“你要不要留下来当个苗家女婿?”
张起灵也不说话,见白荧不帮自己。回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好像要冷酷无情地拒绝别人。
薄唇刚微启,白荧便走过去,对那个苗族少女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摸出自己口袋里的手帕递给了张起灵。
这该怎么理解?吴邪脑中冒出“宣示主权”几个字。
张起灵接过手帕,微启的薄唇就又抿了回去。
挺拔修长的身影宛若一根青翠的竹子,立在白荧身边,安静地听着她和那个少女说话。
“哦~”
周围的起哄声下降,有种为少女可惜的意思。
片刻,那位苗族少女对白荧露出一个甜笑,把手帕塞进白荧的手里,似乎还要邀请人去她家里玩。
好啊,吴邪腹诽,攻略不了闷油瓶,又开始把目标转为女同志了是吧?
这位姑娘,你很随便啊。
不过,白荧身上确实有一种魅力,总是能笑着办完她想做的事,对方却升不起一点其他的情绪,反而很喜欢她。
本以为有这个插曲就算了,之后,“自己”更是多方面见证了闷油瓶的无限魅力。
接下来,陆陆续续就有姑娘们过来对闷油瓶表明心意,有围过来跳芦笙的,有主动送花带的,还有过来想对唱情歌的......
现在,还有个姑娘过来踩了闷油瓶一脚。(这也是有好感的意思。)
莫名挨了一踩的闷油瓶:“.......”
白荧起先还会上去解救一下张起灵,后面,有几个苗族的小伙子对着她唱情歌,她自己都有点自顾不暇了。
后来,闹热的人群挡住“自己”的视线,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脱身的。
........
第二日,晨光熹微,天边薄明,青山间的白雾升起来。
“自己”刚从木床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爬上阁楼,打开窗户,看隔壁的院子。
吴邪就忍不住嘀咕了。“附身”的这小子果然是个偷窥狂,还就爱盯着闷油瓶和白荧看。
晨雾中,隔壁院子里,率先走出一个身材挺拔的人,是闷油瓶。
他手里拿着鱼竿,拎着一只桶,像是要去钓鱼。
还真要去钓鱼生啃啊?
白荧后一步走出来,手里什么都没拿。散着一头黑发,透着一股子清灵的慵懒,脚步轻快地走在张起灵身旁。
两人很快出了门。
见状,“自己”也来了心思。
下阁楼,坐上轮椅,出院门,两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随即开始狂野地彪轮椅。
这速度,吴邪都想给他报名残疾人奥运会了。
不过,这小子还有点分寸,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
但,以前面两人的能力,铁定是昨天就该发现这个跟屁虫了的。
现在,这大清早的,就当溜小狗玩吧。
白荧和张起灵一直走出镇子,拐进一条土路,在人迹罕至的青山间走了很久,几乎是从这座山的山脚,走到另一座山的山脚。
“自己”起先还能彪轮椅跟上,后面路变窄,变得难走,就抛弃轮椅,徒步跟了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的白荧和张起灵停下脚步,扒开一片茂密的杂草,钻进林子里。
穿过林子,面前忽然出现一条碧绿的江水,静静流淌。
视线上移,映入眼帘地,是不远处一片层峦叠嶂的青山。树木郁郁葱葱,云雾在悬崖绝壁间轻轻环绕,粗壮的树藤向上攀去,仿若直入天际。
而悬崖之上,云雾之中,一座神秘的黑色苗寨若隐若现,好似盘踞在山间的一条黑龙。
霎时,一道古老,沉重的气息迎面而来,透着隐隐的震慑之意。
前方,张起灵在青江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将手中的鱼竿抛出去。
“........”
白荧在原地看了看,随手在草丛里扯了片大叶子。在张起灵身边坐下后,把叶子盖在眼睛上,似乎打起了盹。
两人之间,有一种特别的默契,不用多说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在一起,透着一种平淡的舒适和自在。
“自己”躲在茂密的草丛里,离他们较远,静静看着。
一时间,耳边只有江水轻轻流淌的声音,还有林间的鸟叫。
不多时,前面的白荧背影微微一歪。接着,那颗脑袋慢慢往下落。
因为她坐的地方比张起灵略矮一些,便错过了他的肩膀,靠在他的大腿上,睡过去了。
眼上的那片叶子掉落,黑色发丝缠在张起灵的小腿上,随风轻轻晃了晃。
张起灵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
俯身,手指夹起那片掉落的叶子,轻轻侧盖在她的眼上,挡住了光。
随后,那双淡然的眸子继续看向碧绿江水中的那根鱼线。
“.......”
吴邪觉得,他对白荧似乎有着有一种奇妙的纵容。这种纵容,和对小哑巴和江月的像长辈对小辈那样的不太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林子的另一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偏头一看,五六个穿黑色苗服的男人,背着背篓,慢慢走过来。
“自己”有些畏忌那些人,看见后,矮身又往草丛里藏了几分。
那几个穿黑色苗服的男人说笑走过来,看见坐在江边钓鱼的两人,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变得严肃骇人。
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走过去,用苗语说了一句。
“****####......”
闻声,张起灵慢悠悠转过来,左手盖在睡着的白荧耳朵上。盯着他们,没说话,好似听不懂。
吴邪直觉他是装得,这闷油瓶肯定在憋坏。
见他听不懂,那个人又换了汉语,问道。
“你们从哪儿来的,在这儿干什么?”
张起灵淡定回道:“镇上来的,钓鱼。”
说着,还用拿鱼竿的右手翘起一根食指,指了下镇子的方向。
听他这样说,那个人的脸色缓和了些,但依旧吓人,语气不太好地说了一句。
“别在这里钓鱼,赶紧走。”
张起灵答了声,“嗯。”
那几个人这才走了,边走还边回头警惕地看着他们,像生怕他们要做什么。
待人走远,靠在张起灵腿上的白荧就起了身。
眼上的叶子飘落,张起灵也在她睁眼的一瞬间松开了捂耳的手。
白荧:“寨子,果然有问题。”
原来,她昨晚说的“今天来钓新鲜的鱼”是来这里打探情况的意思。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难道是那个悬崖上的黑寨?
这时,江水中的鱼线忽然一沉。
张起灵抬手一拉,一条鱼“哗啦”破水而出。
而当鱼上岸,两人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劲。
张起灵:“死鱼正口。”
常钓鱼的,应该都听过一句话“死鱼正口,收竿就走。”意思就是说,如果你钓到了死鱼,而且鱼钩正好挂住鱼的上嘴唇中心部位,不偏不倚。就赶紧收拾鱼竿,不要再钓了。
关于这种情况,民间有种说法:如果钓到死鱼,而且正好是死鱼咬饵,就是水下有水猴子。它在水下把死鱼钩在鱼钩上,你要是再不走的话,它下一个就要拉你下水了。
还有呢,是说水鬼找替身。迷信说凡是在水中死亡的人,死后不能去投胎,只有在死去的地方游离,找一个活人取代现有位置,才能顺利转世。
早年间,在四川还有一种说法。钓到死鱼,代表自己或家人近段时间有灾难。是阎王爷在下降头,你要是不引起注意啊,就要下去见他老人家了。
而科学一点的说法呢。一可能是巧合,二是说这个地方的水质不好,污染物较多,水溶氧降低,导致鱼张着嘴死亡被钓上来。
不过,那条江,不像水质不好啊。
巧合吗?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推翻了,因为,张起灵后面又陆续钓上来四五条正口的死鱼。
“......”
看着地上的一滩死鱼,白荧眉色微凝,抬头看着那条碧绿的江水,沉声道。
“水下有东西。”
话落,“自己”也跟着看向江水。
碧绿之下,似乎隐隐有一团黑色。不像是动物,有点像一个脑袋,四肢都散架的人,在慢慢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