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茗茗》寻六里

40、寒夜潇潇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墨茗仪的眼皮上，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两下，眼眸缓缓睁开
　　再次醒来时，彻底清醒后，墨茗仪满脑子都是嗡鸣声，好一会儿才渐渐消失。

　　她左右看了看，已经不在谭渊家外的小林子了，而是在一间客栈里。

　　“醒了？”谢离依旧戴着面具，坐在床边，见墨茗仪醒了谢离明显有些激动，但依旧缓缓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墨茗仪没接话，她神色有些恍惚，脑袋一阵钝痛，双手捧住头缓了一会儿才好了许多。眼尾微微眯起，嘴唇惨白，本就美丽的容颜，此刻多出了凄美。

　　她缓缓从榻上起身，微微一颤，想是因为伤口被衣裳摩擦的缘故，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靠在床边，手遮在额前挡住阳光，眼里一片茫然。

　　墨茗仪的意识还沉浸在昏迷前与陈霖交手中，然后…然后……谭渊死了…

　　谭渊死了！

　　墨茗仪脑子被搅成一团浆糊，一双桃花眼眼潋起水雾，身体更是不受控制的发抖。

　　“谭伯呢？谢离你告诉我潭伯呢！”墨茗仪红了眼眶，扯着谢离的衣服问她。

　　墨茗仪的嗓音有些沙哑，开口的一瞬间她还没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谢离轻轻摇了摇头，沉默代表了一切。
　　墨茗仪觉得无法置信，明明不久前那个慈祥，在小林子里苦守女儿十多年的人现在已天各一方了。

　　“……谭渊他……”墨茗仪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蕴含着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啊？他明明……可以活下去的，他明明可以好好活下去，甚至能遇到自己的女儿，可他…”墨茗仪说到这，几乎是哽咽了，身子微微颤抖，“可他为什么要救我啊！”

　　墨茗仪迷茫了…不知所措。

　　正如她所说，谭渊原本是可以好好活着的。

　　谢离低头，心情没比墨茗仪好上多少，但她还是安抚道：“那是他自己也选择，你也没必要内疚。”

　　“他明明可以活下去的……可是我活着，他却走了……谭伯之所以会死，全因我而起。或许我就不应该在那里借宿，或许我就不应该留在那里。这样…谭伯就不会…”墨茗仪声音越来越小，心底苦涩，深深自责。

　　“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吧……”墨茗仪将脸埋在手心里，喃喃细语。眼眶莫名的酸胀。

　　“你没有错，一直以来你都没有错！你只是想报仇，陈霖也想报仇。错的是挑起战争的人！不是你！”谢离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背。

　　“可是……如果没有我……谭伯就不会……不会这样了。”墨茗仪长睫颤了颤，眼睛仿佛泛着水光，声调有些嘶哑，语气也难免有些黯然。

　　“所以现在你不应该完成谭伯的遗愿吗？找到谭叶，他在九泉之下，定会安心。”

　　“可是……我连谭叶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又如何寻人？”墨茗仪抬头，从腰间掏出谭渊给她的玉佩，紧紧握在手心里：“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块玉佩了。”

　　“嗯。”谢离轻声说：“凭着玉佩，找人不麻烦。”

　　谢离从墨茗仪手里拿起玉佩，对着窗户，借着阳光细细抚摸着着玉佩，内部光泽浑浊，质地十分粗糙，还有一条明显的划痕。

　　谢离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惜，是个西贝货。不过这样就更好找了，没人会好意思把西贝货随时带在身上。”

　　墨茗仪倒是没什么意外，她从谭渊手上接过时就感觉到了一种涩手的感觉。

　　“…是不是把谭叶找到，谭伯就可以安心了？”墨茗仪抬了抬眸问，眼尾有一丝泛红。

　　“嗯。”谢离手里端了一碗粥，“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先把粥喝了。”

　　墨茗仪点点头，从昏迷后滴米未进，肚子里空空荡荡的，她看着屋子，眼角微微眯着：“这里是客栈？”

　　“是，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谢离舀了一勺递到墨茗仪嘴边，“张嘴。”

　　怎么看来陈霖也没死，墨茗仪没有多问，摇摇头，轻声说：“我自己来吧。”

　　虽然是贴身侍女，但是在墨国，女女有别，这么亲近，只会让人多想。谢离知道这个道理，也就作罢，把碗和勺子给了墨茗仪。

　　接过东西的那一瞬间，墨茗仪触碰到了谢离的手指，那温度冷的像是死人，毫无生气，墨茗仪的手不由颤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凉！

　　“怎么了？你放心没毒。”谢离见墨茗仪拿着东西迟迟不动口，以为墨茗仪怀疑有毒所以不肯吃一口。

　　“我知道。”墨茗仪微微一笑，温柔如水。
　　温柔这个词本不适合墨茗仪，但她如今是个病美人，眼神里少了一些戾气和阴郁，反倒显得温柔起来。

　　墨茗仪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示意自己真的知道粥里没毒。

　　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墨茗仪也终于愿意对谢离放下戒备，当做自己人了，自然不会怀疑谢离会害自己。

　　墨茗仪一口一口吸着粥，不慌不忙，以至于粥喝完时，早就冷透了，谢离就在一旁看着，默默不语。

　　“水……”墨茗仪终于提起了点精神，她放下空碗，轻声说。

　　谢离原本也在出神，根本没听到墨茗仪说话，站在床前眼里空洞。

　　见谢离没有动静，墨茗仪有些失望的轻轻叹了一声，把脚伸出想自己拿杯子，但与陈霖打斗时留下的伤口火辣辣的痛，双目一黑，耳边嗡嗡作响，直接往前栽倒。

　　谁知谢离突然回神，手疾眼快将她抱住，“伤还没好，这几日就少活动了。”

　　墨茗仪点点头，头晕眼花，此时也已力竭，几乎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便任由谢离搀扶，将半身重量略略放在对方身上。

　　谢离把她抱到床上，替床上的人按了按被角，转身从身后的桌子拿了一杯水递给墨茗仪，

　　墨茗仪喉咙处滚动两下，慢慢喝水，感觉到喉头一股腥甜，眉头一皱，忽的就吐出了一口污血在水杯里。

　　“咳咳！”墨茗仪捂住胸口，撕心裂肺的咳了两声。

　　原本干干净净的杯子，如今血与水融合在一起，谢离的眼神显得十分阴郁。

　　“卡在喉咙里的淤血，现在出来了倒是舒服了不少。”墨茗仪咳了咳，纤纤玉指轻柔的擦着嘴角的血渍。

　　“那便好，我找过大夫了，都是外伤，养些日子便好了。”

　　“嗯。”墨茗仪坐在床上却望着窗外，整个人完全映在了阳光下，“让我静静吧。”她缓缓说道。

　　谢离单膝下跪，仰头注视着墨茗仪，眼底映闪烁着慑人的寒光。因为面具而显得神秘。

　　“谢离告退。”

　　墨茗仪还沉浸在极度悲伤之中，坐在的榻上，目光呆滞，眸光涣散，失焦的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神空洞无物。

　　半夜，窗外很冷，冷冻了墨茗仪的思绪，外面的一切都褪去了白日里光鲜的色彩，万物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明月，皓月当空，一枝独秀。

　　屋内没有点灯，靠着月光，谢离看到墨茗仪蜷缩身体环抱膝盖，呆呆地瘫坐在榻上，仰头呆滞的望着窗外的月亮，空洞的眼神里惨淡无神，仿佛失了魂似的满脸怔然。

　　谢离沉默着走到床前，没有刻意的放静声音，奈何看月亮的人就是不曾发现。

　　“睡吧。”谢离说，不疾不徐的声音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寒气：“睡一觉就好了。”

　　那语气那语调又轻又飘，像是死去的墨云池在很早之前每晚都会对她说的话。

　　“可是人死如灯灭，回不来了。”墨茗仪一怔，茫然地偏头看她，眼底泛着潮红，嘴角却意外的上扬。但是那笑容却比哭更让人难受。

　　“我说过，错的不是你，你也没必要自责，在那个阴影里待着不出来。”谢离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但她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墨茗仪在哭。

　　无声的哭。

　　浓密的睫毛底下流出一行一行的泪，从她眼中滑至衣领里，谢离的心一抽一抽的痛，她有些哽咽：“别哭了。”说着便用指尖擦去墨茗仪脸上的泪痕。

　　“我知道…可我…我就是忍不住啊…”霎时间，所以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墨茗仪将头埋进谢离的胸口里，肩膀微颤，想要克制，可泪水却越来越多，源源不断…

　　谢离一瞬间眼眶骤热，一边克制自己的情绪一边安慰墨茗仪：“没事，没事的，都过去了，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活着就有无限可能，活着就有机会。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希望有人为我而死，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墨茗仪看着谢离，月光下那张脸苍白如纸，她颤抖着说：“我在恨，恨自己那么弱，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去送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两人四目相接，安静了三秒钟，又响了起来。

　　“我知道！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谢离握着墨茗仪的手腕，将她的手置于自己的胸口前，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难得有一丝温柔。

　　墨茗仪看着那双眼睛一愣，手掌不知不觉中抵在了谢离心口前，隔着黑色玄衣，她那感觉到那颗心脏在跳。

　　砰砰…砰砰砰…

　　一下一下的…

　　充实，有力。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使房间里更加清冷，优雅。

　　墨茗仪心猛得一颤，眼眸深处卷起层层漩涡。

　　谢离说道：“和你一样，我也无能为力。”

　　谢离放开她的手，捧着眼前人的脸，敛眸，眼里满是真诚，温和无比：“但是，庆幸的是，我们都还活着。”

　　这声音温柔轻缓，极大的安抚了墨茗仪的情绪。

　　谢离的眼眸明正清澈，神情专注，屋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时间好似停止了一般。

　　墨茗仪没说话，纤长密集的眉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是墨云池吗？

　　墨茗仪看着谢离，那一瞬间，她简直想扯下那面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是不是墨云池！

　　半晌，谢离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轻声道：“快睡吧。”

　　“我睡不着。”以为她要走，墨茗仪立马攥着谢离的衣服，摇摇头，哀求道：“你陪陪我吧…”

　　谢离一愣，坐了下来：“陪你聊天？”

　　墨茗仪摇摇头：“我想听你唱歌。”

　　“不会。”谢离一口便拒绝了，但看到墨茗仪那双失落的眼睛时，犹豫了，“我会弹琴，听吗？”

　　墨茗仪毫不犹豫的连连点头。

　　“客栈里应该有琴，我去借一把。”谢离留下这句话便去了。

　　墨茗仪盯着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色彩。

　　因为墨云池不会弹琴…

　　前后不过两分钟，谢离便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把檀木琴。

　　谢离席地而坐，手指随意在琴弦上拨了两下试了下琴音。“铮铮”两声，音色正好。

　　谢离抬头看了墨茗仪一眼，又是四目相对，墨茗仪觉得那双冷眸里像是装了整个星空的星星，明亮又耀眼…

　　回神来，谢离早已将目光收回，已经开始弹琴了。

　　墨茗仪抱着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蜷缩成一小团。闭着眼睛，欣赏着琴声。

　　优美的旋律，七弦琴的琴音清冽，每个音节都清晰可闻，曲调悠扬起伏，琴声凄清，那样悠扬清澈，好似寒冬白雪寂静中那那一抹清冷傲慢的江梅…

　　忽高忽低，整首曲子未出现漏洞。又好似寻常。

　　琴声如同情丝般围绕着墨茗仪，让她眉毛舒展开来。

　　良久一曲终了，谢离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墨茗仪，她缩成一团，头枕在膝上，闭着眼睛，呼吸匀称。

　　睡了。很熟。

　　谢离起身收了琴，让墨茗仪平躺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她嘴角无声的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命运般弄人迫使她咽下，讲那些话扼杀在回忆中。只得温声道：“好梦。”然后关上窗连月光都没有了，才上床睡了。

　　整件屋子只有一张床，两人睡在一起还有很多的空隙。

　　一片黑暗中，墨茗仪徐徐睁开眼，眸子里空寂无波。

　　寒夜潇潇夜来霜，可她一点也不冷，因为心是热的，身旁的人也是热的。